《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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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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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还以为你哥我不知道你有多大前程嘛。
    根宝就只笑不说了。
    根宝就这么在送行的人群中慢慢行走着。前面是人,后边也是人.说笑和脚
步的声音如秋风落叶般地响。爹在他的身后,有人去他手里要那行李提,他说不
用不用却又松了手。而后从裤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拆开来,一根接一根地朝着人
们递。人家不接了他便朝人家的嘴里塞。根宝很想朝柱子走近些,柱子和李庆、
瘸子他们好像没昨夜命运相争的事儿一样,一团和气地挤在路边上,可人群围得
紧,又都要争着和他说话儿,他就只能隔着人群和柱子他们招着手,点着头,表
白着自己的歉意和感激。村里是许多年月都没有这样送行的喜庆繁闹了,就是偶
尔哪年谁家的孩娃参军入伍也没有这么张扬过,排场过,可今儿的根宝竟获着了
这份排场和张扬。他心满意足地朝村口走动着,到饭场那儿立下来,扬着手,连
声说着都回吧,回去吧,我是去蹲监,又不是去当兵。然而无论他如何地解释着
说,人们还是不肯立住去送他的脚。
    人们都簇拥着他往梁上李屠户家门前走去。
    李屠户已经在梁上的日光里朝着这边人群招了手。招了手,根宝脚下的步子
就快了。可根宝的脚步越快,李屠户却越发地招着手,似乎还把双手喇叭在嘴
    .  9nl  .

上,大声地唤了啥,因为远,没能听清楚,人们就猜他是让根宝快一些。
    根宝便提着行李小步跑起来,他不想让李屠户在梁上等得时候太久。然而在
他丢开人群朝着梁上跑去时,李屠户身边那个昨夜儿帮他屠宰的小伙子却从梁上
跑下来。两个人相向地跑,近了时,小伙子就立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扯着嗓子
叫唤着,说刘根宝,李叔不让你再来了,说镇长一早从镇上捎来了话,说不用人
去替他顶罪了。
    根宝慢了脚步站下了,像电线杆一样栽在路中央,望着那个小伙子,唤着,
问道,你说啥?天呀你说啥?
    小伙子大声说,不用你去了,说镇长轧死人的那家父母通情达理呢,压根儿
没有怪镇长,也不去告镇长,人家还不要镇长赔啥儿钱,说只要镇长答应把死人
的弟弟认做镇长的干儿就完啦——
    这一回,小伙子说的根宝全都听清了。他立在那儿脚跟有些软,努力把一身
的力气全都用到脚脖上,使自己不至于突然瘫下去。然后把目光投到山梁上,他
看见李屠户在梁道边上正指派着几个人往一辆车上装着鲜猪肉,背对着他,舞之
又蹈之,肩膀和门板一样宽,有力得没法说。
    紧随着他,村里送行的人们也都说说笑笑跟近了,像一个人拉着一辆大车爬
到了半坡上。根宝很想让李屠户或者跑来唤话的小伙把说过的话,朝着村人们再
清清白白地述说一遍儿,他就叉慢慢朝着梁道走了过去。
    E1头又升高了些,艳红艳红哩。
·  202  ·

赵本夫
天下无贼
    傻根要回家了。
    傻根已经五年没回家了。    ’
    傻根出来做工时才十六岁,现在已是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
    村上同来的几十个人,每年冬至都要回去过年,大约两个月的假期,把当年
挣来的钱带回去,看看老婆孩子,看看老人。但傻根从没回去过。傻根是个孤
儿,来回几千里路,回去做什么?再说大伙都走了,也没人看工地。那些砖瓦、
木料、钢筋堆了一个很大的场子。傻根就一个人住在料场,一天转悠几遍,然后
睡觉。夜里起来解手,摸黑再转悠一遍,左手捏个手电棒子,右手提个木棍。傻
根提个木棍主要是防狼,不是防贼的。这里是大沙漠,几百里路没人烟,就附近
有个油田,新发现的。他们就是为新油田盖房子的。
    傻根夜间时常碰到狼,三五一群,跑到料场里躲风寒。看到傻根走来,就站
住了,几点绿光闪烁,傻根握住木棍冲上去,大喊一声:“快跑啊!”
  狼就跑走了。
  它们主要怕他手里的电棒子。
  有几天夜间看不到狼,傻根会感到寂寞。就提上木棍跳到料场外的沙丘上,
拿手电棒子往远处的夜空间照几下,大喊几声:“都来啊!”不大会就汇集一群狼
来,有几十只之多,高高低低站在对面的沙丘上,一丛绿光闪烁。它们和傻根已
经很熟了。傻根先用手电棒子照照狼群,然后响亮地咳一声,说:“现在开会!”
狼们就专注地看着他。
    “嗯,开会!”
    “嗯,张三李四,嗯,王二麻子!”
    “嗯!……”
    开完会,傻根照例放电影,就是把手电棒子捏亮了往天上照,一时划个圆~
    .  9n々  .

时划个弧一时交叉乱划。整个大漠奇静。只见天空白光闪闪,神出鬼没。狼们就
肃然无声,只把头昂起追踪电光,却怎么也追不上。正看得眼花缭乱,突然一道
白光从天空落下,如一根长大的棍子打在左边的沙丘上,那棍子打个滚,倏然消
失。傻根就很得意,挥挥棍子大喊一声:“快跑啊!”就转身跑走了。狼们却没
跑,仍然站在沙丘上,有些疑疑惑惑的样子。
    但现在傻根要回家了。
    傻根要回家,带工的副村长觉得很突然。傻根一直干得安心。别人每年冬天
回家,他理也不理的,到底没什么牵挂。可是去年腊月村上人回家时,傻根似乎
有点心动,当时他扯扯副村长的袖口,说大叔我多大啦?有些吞吞吐吐的。副村
长没听明白,说什么多大啦?傻根就松了手抱住膀子笑,笑得有点狡黠,说我问
你我今年几岁。副村长有点不耐烦,当时正收拾东西,说你问这于什么,干部给
你记着呢。傻根却站着不走,很固执的样子。副村长只好直起腰,说好吧好吧我
给你算算,就扳起指头算,说你来那年是十六岁,在沙漠呆了五年,应当是二十
一岁了。傻根说噢,二十一岁,噢,就有些怪怪的。
    那时副村长并没有意识到他想回家。傻根自小由村里人拉扯大,睡过所有人
家的被窝,吃过所有女人的奶子,一切都不用操心,连年龄也由村干部给记着。
傻根也就养成无心无肺的性情。那次忽然打探年龄,副村长以为不过是随便问
问,就没往别处想。
    副村长没有想到,傻根有心思了。
    去年秋末的一天,傻根去了一趟油田小镇,其实就是一条街,其实一条街也
算不上,就是有几家小商店,这是方圆几百里最热闹的去处了。那天他在街上闲
荡,迎面看到几个穿着鲜艳的女子从身边擦过,然后看到一个少妇坐在商店门前
的台上奶孩子,少妇半敞开怀,胸脯白花花一片。傻根像被电击了一下,脑袋里
嗡嗡响,他慌乱地张望了几眼,便赶紧回来了。就是从那天开始,傻根有了心
思。
    这一个冬天,他过得有些焦躁。
    春节过后不久,村上的民工都回来了。傻根对副村长说,我要回家。副村长
说回家做什么,好好的。傻根说回家盖房子娶媳妇!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硬,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副村长先是愣了一阵,接着哈哈大笑,往傻根肩上捶了一
拳头,说中中!这么大的个子,还不该娶媳妇吗?啥时动身?傻根也笑了,说赶
明儿就走。
    头一天,傻根已把五年的工钱从油田小镇取了回来。他的钱一直由油田储蓄
所代管的,一共有六万多块,这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傻根提在手里很高兴,沉甸
甸的像几块小砖头。当傻根提着钱走出储蓄所时,小镇上许多人都吃惊地看着
他,直到他晃晃荡荡走出小街。

    这天晚上,同村来的民工都来看他,说傻根你不能这么把钱带在身上。傻根
说咋的?同村人说路上很乱,几千里路,碰上劫贼,弄不好把命都丢了。傻根不
信,说怎么会.我从小就没有碰到过贼。副村长说还是从邮局汇吧,这样保险。
傻根说要多少汇费?副村长估算了一下,说要六七百块吧,傻根笑起来,说我还
是带身上。大家都有些着急,说傻根不是吓唬你,路上不太平,汽车上火车上常
有抢东西的,这么走非出事不可。傻根还是不信。傻根的确从小没见过劫贼。老
家的村子在河南一个偏远的山区.一辈辈封在大山里,民风淳朴,道不拾遗。有
人在山道上看到一摊牛粪,可是没带粪筐,就捡片薄石围牛粪画个圈,然后走
了。过几天想起去捡,牛粪肯定还在。因为别人看到那个圈,就知道这牛粪有主
了。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劫贼?傻根在大沙漠呆了五年,同样没碰到过贼。村里
人说路上有贼,傻根怎么也不信,说你们走吧,我要睡觉了。
    大伙只好摇摇头走了,说傻根还是傻,这家伙只一根筋。
    第二天.傻根跟一辆大货车离开大沙漠。副村长派个民工陪着,说要把他送
到三百里外的小火车站。傻根就很生气,也不理他。心想六万块钱还不如一块砖
头沉,怕我拿不回?就扭转头看车外的沙丘。正有七八头狼追着货车跑,一直追
了十几里路,傻根站起来冲它们挥挥手。狼群终于站住,在一座大沙丘上抬起头
嚎了一阵子。渐渐消失r。傻根朝其他搭车的人看看,很骄傲的样子。
    傻根装钱的帆布包挂在脖子上,包里还装了几件单衣裳和一个搪瓷缸子,塞
得鼓鼓囊囊的。货车上六七个搭车的,都看他。同村的民工就有些紧张,附在傻
根耳朵上小声说当心。傻根装做没听见,便冲那些人笑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
子。他们也笑笑,但没人吱声。只有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在打盹,汽车颠得他脑袋
一晃晃的。同村的民工早就注意到他了,他觉得这家伙最可疑。傻根头一天取款
时,油田小镇很多人都知道,尾随来完全可能,就用肘碰碰傻根,朝那人抬抬嘴
巴。傻根朝那人看看,心想这有什么看头,人家在睡觉。不觉打个呵欠,自己也
打起盹来。
    护送的民工不敢打盹,用手搓搓脸,硬撑着。不大会儿,搭车的六七个人都
打起盹来。先前打盹的瘦瘦的年轻人却醒了,坐在角落里抽烟,专注地望着车外
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汽车颠得厉害,一座座沙丘往后去了。从一大早动身,到太
阳转西还没跑出大沙漠。这期间,护送的民工一直在研究那个瘦子。他发现他瘦
瘦的脸上起码有三处刀疤,便在一t2;里冷笑。他相信这个刀疤脸不是什么好东西。
    傍晚时,大货车终于吼叫着冲出沙漠。进入戈壁公路,车速明显加快,又跑
了个把小时,终于到达小火车站。小火车站十分简陋,只有一个卖票的窗口,没
有候车室,等车都在站台上。同来的六七个人都买了票,包括刀疤脸也在等车。
傻根买好票,对跟来的民工说,你该走了吧,待会车就来了,不会有事的。民工
还想作最后的努力.说傻根这会还不晚,你把钱交给我,天明从这里寄走,你人

到家,钱也差不多到家了。傻根真是有点火了,说你傻不傻?汇费要几百块,能
买一头牛,我干吗要花这冤枉钱?就紧紧抱住帆布包。傻根的声音像吵架,所有
的人都转头。民工就有些窘,赶忙说你小点声,当心露了马脚。傻根气得笑起
来,声音更大说什么露了马脚!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小男人,嘀嘀咕咕。我这钱
不是偷的抢的,是我在大沙漠干了五年的工钱,露了马脚又怎的?哈!怕人抢?
喂喂——傻根把脸转向站台上几十个等车的人,放开嗓门喊,说你们谁是劫贼?
站出来让他瞧瞧?几十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搭理。有人笑笑,把脸转向一旁去。
傻根得意地回头说,咋样?你看没有劫贼吧?人家笑话你呢,快回去吧。这时傻
根有些怜悯那个民工了。要说呢,他也是一番好意,又是副村长派来的。可是村
里人啥时学的这么小心眼?咱们村上人向来不这样的,谁也不提防谁,金村几十
户人家就没有买锁的。这好,出来几年都变了,到处防贼,自己吓唬自己。
    终于,那个民工很无奈地走了。走的时候很难过,他想傻根完了。这家伙没
法让他开窍。
    这是一趟过路车,傻根随大伙拥上去时,心情格外好。车厢里很空,几十个
人随便坐。他到处看看,便捡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同来的那个刀疤脸随后
坐他对面,也靠窗。傻根冲他笑笑,那人没理,掏出一本杂志看,封面是个半裸
的女人。傻根不识字,就伸过头去,也想看看那个封面。对方赶紧翻过去,很严
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那是他老婆。傻根忙讨好地笑笑。女人,他想。
    这时一对男女走过来。男人三十岁上下,高大魁梧,一脸大胡子,女子二十
六七岁,有一张好看的圆圆脸。看光景像一对夫妻。女子友好地笑笑,挨傻根坐
下了。男子则坐对面,和刀疤脸挨着。刀疤脸打量他们一眼,便合上杂志,扭转
头望窗外。傻根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顿时不安起来。列车已缓缓启动,傻根的
脑袋里也咣当咣当响,慌乱中又有些高兴。一路上有个年轻女人坐身旁,无论如
何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时有人往这边窥探。
    先前大家忙着放行李找座位,这时都安顿下来。火车已经正常运行,心情都
有些悠然。这个车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傻乎乎的小子身上带了许多钱,不免
为他担心。这趟车向来不安全,时有偷窃和抢劫发生,不少人吃过亏。当然也有
人暗自高兴,傻小子钱在明处,遇上抢劫者,肯定会瞄上他,自己可以安全了。
    当那一对大胡子男女靠傻根坐下时,一些人兴奋起来。车厢里空位不少,干
吗要挤在一起呢?看来要有什么事发生了。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说你看那男人有
些匪气呢,那女子挨傻小子那么近,一对大奶子要耸他脸上了。有人装着上厕
所,经过旁边看一眼,回来报告点消息。一车厢目光如探照灯,围住傻根晃来晃
去。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场好戏开演。
    大家的猜测没错,这一对男女确实是贼。

    男子叫王薄,大学毕业,学美术的。女子叫王丽,大专毕业,学建筑设计
的。他们并不是夫妻,只是一对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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