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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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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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利手利脚无比快活地忙碌,还不断在切洗烹炸的间隙,抬头向西窗外瞟上一
眼。夕阳就仿佛跟她有某种默契,含情脉脉地越过一棵临窗的茂盛玉兰树枝头对
她俯首回望。
    枝子的目光,也便跟着燃烧在一片红辉之中,润润的,柔柔的。
    厨房并不是她自己家里的厨房,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厨房。女人枝子正处心积
虑的,在用她的厨房语言向这个男人表示她的真爱。
    一条鳜鱼浑身被横横竖竖切了无数刀后,周身码放好了蒜片、葱丝和姜条,

然后放进锅屉里热气腾腾地蒸着。卷心菜和河藕也油亮亮地沾着水珠儿洗好,与
沙拉酱~起错落有致码放在盘子里边等待搅拌。水汽正顺着不锈钢盖子的缝隙慢
慢地一点点往上溢起来。枝子停下手,幽幽地喘了一Kl气,转头偷眼向客厅里望
了一眼。透过宽大明亮的钢化玻璃厨门,她看见男人松泽正懒散地蜷坐在沙发
上,一张报纸遮住了大半个脸。男人的身子、手、脚都长长大大的,T恤的短袖
裸露出他筋肉结实的小臂,套在牛仔裤里的两条长腿疏懒地横斜,大腿弯的部分
绷得很紧,衬出大腿内侧十分饱满,很有力度——枝子的脸突然莫名其妙地红
了,浑身迸过一阵难以自抑的幸福。她赶紧收回自己潮润润的目光,慌慌转回身
去放眼观望窗外斜阳。
    夕阳巨大的圆轮现在只剩下半个,它正在被树梢和钢筋水泥的建筑物奋力衔
住,一口一El激情地往下吞吻。枝子的脸庞转瞬间又被烧红,周身辉映起一阵盲
目的幸福。
    我爱这个男人。我爱。
    枝子在心里这样迷乱地对自己说。在这样说着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羞涩。
    枝子是被称作“女强人”的那种已然不惑的女人。爱情到了她这个年纪并不
容易那么轻易来临。经过了岁月风尘的磨洗,枝子早年的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早
就像茧子那样硬厚,那样对一切漠然、无动于衷了。多少年过去,一番刻苦的拼
搏摔打,早年柔弱、驯顺、缺乏主见、动辄就泪水长流的枝子,如今已经百炼成
钢,成为商界里远近闻名的一名新秀。
    她这棵奇葩,将自己的社会身份和地位向上茂盛的茁茁固定之后,却偏偏不
愿在那块烂泥塘里长了,一心一意想要躺回温室里,想要回被她当初毅然决然抛
弃割舍在身后的家。
    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回到厨房,回到家。
    事业成功后的女人,在一个个孤夜难眠的时刻,真是不由自主地常要想家,
怀念那个遥远的家中厨房,厨房里一团橘黄色的温暖灯光。
    家中的厨房,绝不会像她如今在外面的酒桌应酬那样累,那样虚伪,那样食
不甘味。家里的饭桌上没有算计,没有强颜欢笑,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或明或
暗、防不掉也躲不开的性骚扰和准性骚扰,更没有讨厌的卡拉OK在耳朵边上聒
噪,将人的胃口和视听都野蛮地割据强奸。家里的厨房,宁静而温馨。每到黄昏
时分,厨房里就会有很大的不锈钢精锅咕嘟咕嘟冒出热气,然后是贴心贴肉的一
家人聚拢在一起埋头大快朵颐。
    能够与亲人围坐吃上一l21家里的饭,多么的好!那才是彻底的放松和休息。
可她年轻气盛的时候哪儿懂这些?离异而走的日子,她却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
她受够了!实在是受够了!她受够了简单乏味的婚姻生活。她受够了家里毫无新
意的厨房。她受够了厨房里的一切摆设。那些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全都让她咬牙切

齿地憎恨。正是厨房里这些El复一日的无聊琐碎磨灭了她的灵性,耗损了她的才
情,让她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女才子身手不得施展。她走。她得走。说什么她也
得走。她绝不甘心做一辈子的灶下婢。无论如何她得冲出家门,她得向那冥想当
中的新生活奔跑。
    果真她义无反顾,抛雏别夫,逃离围城,走了。
    现在她却偏偏又回来了。回来得又是这么主动,这样心甘情愿,这样急躁冒
进,毫无顾虑,挺身便进了一个男人的厨房里。
    真正叫人匪夷所思。
    假如不是当初的出走,那么她还会有今天的想要回来吗?
    她并没有想。
    此时她只是很想回到厨房,回到一个与人共享的厨房。她是曾经有过婚姻生
活,曾经爱和被爱过的人,比较明了单身和已婚的截然不同。一个人的家不能算
家,一个人的厨房也不能叫做厨房。爱上一个人,组成一个家,共同拥有一个厨
房,这就是她目前的心愿。她愿意一天天无数次地悠闲地呆在自家的厨房里头,
摸摸这,碰碰那,无所事事,随意将厨房里的小摆设碰得叮当乱响。她还愿意将
做一顿饭的时间无限地延长,每天要去菜市场挑选最时鲜的蔬菜,回来再将它们
的每一片叶子和茎秆儿都认真地洗摘。做每一顿饭之前她都要参照书上的说法,
不厌其烦地考虑如何将饭菜营养搭配。慢慢料理这些的时候,她的心情定会像水
一样沉稳,绝对不会再以为这是在空耗生命和时间。纤纤素手被洗菜水浸泡得指
尖红肿、关节粗大,她也不会再牢骚埋怨。她希望她的心情就那样像水一样,温
吞、空泛,温吞、空泛地在厨房里消磨时光,什么外面争斗的事情都不去想。她
愿意看见有一两个食客,当然是丈夫和孩子吃着她亲手烧的好菜,连好吃都顾不
上说,只顾低头吃得满嘴流油,脑满肠肥。
    脑满肠肥?一想到这个词,枝子就不由得偷偷地笑了。
    她真的是不想再在外面应酬做事,整天神经绷紧,跟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
虚与委蛇。不知为什么,她有些厌倦人。名利场上各色各样的人:卑鄙的、龌龊
的、委琐的、工于心计的、趋利务实的人……看都看得她眼花了。整天的与人打
交道也快要把她的神经折磨垮。她想返身逃逸,逃到没有叫花子的地方去,而厨
房就是她最后的避难之所。
    厨房对她来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亲切过。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厨房充满
了深情。
    炉上的不锈钢精锅冒出袅袅热气。枝子的想象也随之袅袅。太阳就在她缥缈
的想象里一点一点落到树梢下面去,落到她想象的尽头。那个长胳臂长腿的男人
松泽看完了报纸,起身抻了一个懒腰,慢慢腾腾挪到厨房里来,再次问枝子需不

需要帮什么忙。枝子听到男人满怀关切的问候.赶忙满心欢喜地连连说:。t不用,
不用。”今天是这个男人松泽的生日,她想独立完成整个操作,让他尽情品尝一
番她的烹饪手艺。
    她为什么要主动向这个男人献艺?献艺完了又将会是什么呢?枝子不愿意
想,不情愿这样残酷地拷问自己。她愿意在心里给自己的自尊留有一点余地。该
是什么就是什么。枝子在心里说。枝子只希望能是她所想要达到的那个。此时她
真是觉着自己对这个男人有些过分俯就,甚至有些低三下四。因为照她素常里的
做人态度,以一个商界女星的身份来说,对她前呼后拥献殷勤的男人总是数不胜
数。而她的鼻孔总是抬得很高,并且,暗中加着千倍的小心,很怕落人某些勾引
利用的圈套。如今却这样巴巴地主动送上门来,可真是有些不好对自己的心解释
了呢!
    管它呢。随它去吧!反正来也是来了,还费力解释它干什么?
    拖着长头发的高个男人松泽扎煞着两只手,在枝子身边围前围后转了两转,
明白自己也实在帮不上什么。看来枝子对于今天的下厨是有过精心准备的,知道
他这个单身汉的厨房里可能会七七八八的不全,所有的素菜、荤菜备料都由她亲
自从外面带来。连烧菜用的油和醋等作料,也全被她准备到了。甚至枝子还带来
了围裙,柔软的白细棉布套头裙,腰间勒一根细带子,自上而下撒下一捧捧勿忘
我的小碎花。绵软的白裙贴在她身上,正好勾勒出枝子腰条的纤细。枝子的头发
本来可以戴上与围裙配套的棉布帽,以免熏进油烟味儿。但她想了想,还是将帽
子舍弃,将头发挽了几挽,然后向上用一枚鱼形的发卡松松一别,这样,她乌黑
发亮的秀发就尽显在男人松泽的视野。
    松泽盯着这个体态窈窕的女人,心里怦怦怦乱动了几动。当然,他是艺术
家。艺术家面对美没有不动心的。他和她一直都算得上是很亲密的朋友,亲密的
最初原因是枝子出资帮他举办个人画展的成功。从合作的愉快到亲密友好的交
往,两人的关系大致上就是走的这样一个过程。但是,再友好,他也不敢说是劳
动她的大驾来给自己庆贺什么生日,尤其是没想到她还要亲自下厨。这该是出乎
意外且又让他承受不起的情分。
    能有一个漂亮女人主动来家里给自己过生日,真是一个求之不得的美事情。
男人一方面惴惴,觉得女人枝子给他的面子太大了;一方面又稍嫌累赘,觉得整
夜晚在自己家里吃上一顿饭,太缺乏新意。艺术家,总是爱好推陈出新。就在枝
子下厨期间,就有三四个女孩子的电话打来,邀他出去派对。他不得不柔声细语
轻声回绝。与呆在家里传统的吃生日饭相比,当然0K包间或派对沙龙里搂搂抱
抱的扭捏抚摸更能激发创造力。但若从长远的角度看,比起跟那些小女崇拜者玩
玩自相,跟女老板的关系处理好对他将来的用途更大一些。男人在考虑问题时,
往往从最实利的目的想。所以他决定还是死心塌地,留在家里与女老板亲近感

情。
    这样心里边一踏实下来,男人也就专注移情于厨房中的枝子身上,渐渐从忙
而不乱的枝子身姿当中体味到另一种情致。枝子的动作,熟练而静美,如一朵栀
子花儿开放在氤氲的厨房香气中。植物烹炒的香气中夹杂的成熟女人的体香。熏
得男人松泽有些想入非非。在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嘴的情况下,他便懒散地一条腿
以另一条腿为重心,倚在厨房门框上,一边静待时机,一边向忙碌的枝子身上乱
抛多情的眼神。
    枝子意识到了男人的注视,略微有些慌乱,不等春风吹绽,便先兀自欢颜,
面若桃花的有些气短。她一面竖起耳根,悉心倾听男人粗长的呼吸,~面竭力命
令自己镇定,尽量掩饰住狂乱心跳,将身体动作恢复成正常。她所企望的,不就
是这个男人的这样一种目光吗?如今已经等到了,那么她还紧张什么?这么想
着,她手里切菜的动作就有了几分表演性质。
    厨房不大,容不得两人同时在里面转身,只要一动,就势必会发生身体上某
些部位的接触。所以他们就在各自位置站着,口里还要间或说上几句哼哼哈哈应
酬话,身体里却不免都暗暗生出几分紧张。主要是男主人还没有拿摸得好女老板
的意图。松泽虽说已是风情老手,但在从来都很端庄的枝子面前,毕竟也是不敢
造次,不知道她想要他做什么,要他做到什么程度。他还时时没有忘记她是投资
人。所以他只是听之任之,一边散漫无际地调着情,一边还要暂时做出温文尔
雅。这种孤男寡女同一屋檐独处的情境,终归还是需要有一些半真半假调情意味
的。不然,艺术家就显得太不艺术,太寡淡无味了些。
    而女人枝子也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始。她也很希望能有一些情调,并且,最好
由这情调本身给她一个循序渐进、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过程。她倒是很希望示
爱能由松泽一方主动开始。可一旦他真的主动了,说不定她反而会变得厌恶他,
拒斥他。见他站在原地兀自不动,她不禁有些既希望又失望的心理。她看上他,
经营他,是看中他的画风里的野气和灵活。后来单相思瞄上他,也是因为在相处
过程里发现他已将这野气和灵活全然融合、发挥殆尽,在各种场合都圆熟,灵
动,洒脱,很符合她眼里真正艺术家的气质。她以为四周围到处都是被文明过分
文明化了的衰人,他的画里有未曾泯灭的人类远古的粗犷之气,还有与神明相通
的灵性。而这一切,正是她内心所深深需要的。
    在女老板的得力赞助经营下,松泽果然就大获成功且声名远扬。而她则以画
推人,认为理所当然人如其画,画如其人。她便因此而爱上了自己的经营品。
    两个身体持久的紧张让他们都有些承受不住。枝子在男人松泽的目光里已经
汗流浃背。假如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却还要这样无谓地僵持下去,枝子的细腰
简直就要绷断了。她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扫射着身旁男人,脸蛋儿烧得厉害,肢体
以一种柔和的弧度微微向他倾斜过去,那种身段中分明表示着一丝丝鼓励、期盼

和犹豫不决。男人在承受温软的肉体倾斜过来的弯度同时也同样是犹疑不定、优
柔寡断。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两晃,终于什么也没有能够做得出来。
    就这样又沉默了一会,枝子的手指在水盆里游动时漫不经…t2;地挑起“哗哗”
的水声,听起来略微显出了一点烦躁。过分的紧张和犹疑终于把松泽自己调情的
兴致破坏了,松泽说了一句:“我去布置餐桌。”借机急忙把自己从厨房打发开。
    枝子的身体这才有空隙松弛下来。她抬起胳膊肘悄悄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
松泽到厅里丁零当啷地去拿碗筷、摆酒,布置餐桌。餐桌就由一个矮脚茶几临时
串演。画家的客厅里一切当然都不正规,几个绣着花儿的软垫子散乱地扔在手工
绘绣的波斯地毯上,床铺比正常人的矮去半截,只由一层席梦思垫子铺在地上充
当。靠墙的一圈转角水牛皮沙发无比宽大,舒适,倒仿佛画家的一切日常活动都
要依靠在沙发里展开似的。
    松泽把枝子买来的油蜜蜜的生El蛋糕摆在桌子中央。巧克力奶油在灯下沁出
浓浓的甜色,样子极其诱人。松泽盯着蛋糕上的奶油想了几想,终究也没想出个
子午卯酉来。到现在为止他的另一股情绪并没有得到完全的调动,行动中仍旧有
一些惯常与枝子交往时候的应酬色彩。“另~股情绪”当然就是他每每见到来为
他献身的崇拜艺术的女孩子时,那种身体内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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