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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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30年中国短篇小说精粹-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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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但为了照顾我爹.我不能回镇l考了。就在新乡的考场考。哥.亲爱的
哥,我们虽不能坐在一个考场上.但我知道.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我想我
能考上.我也衷心祝愿我亲爱的哥l i也能够考上。
    爱莲
    就这么几句话。当时,我捧着这封信.眼望着新乡的方向,心里发颤。现
在,我坐在考场上.不禁又想到:不知她在新乡准时赶到考场没有;不知她要在
医院照顾父亲?现在疲劳不疲劳;不知面对着卷F.她害怕不害怕.这些题她生
不生……但突然.我又想象出她十分严肃。正在对我说:“哥,为了我,不要胡
思乱想,要认真考试。”于是,我闭了一会儿眼睛,开始集中精力,重新看卷子
上的几道题。这时考题看清了,知道写的是什么。还好,这几道题我都背过.于
是心里有了底.不再害怕,甩了甩钢笔水.开始答题。一答开头。往常的背诵,
一一出现在脑子里。我很高兴有这一思想转折,我很感激李爱莲对我现出了严肃
的面孔。笔下“沙沙”,不时看一看腕上借来的表。等最后一道题答完,正好收
卷的钟声响了。
    我抬起身,这才发觉出了一身大汗.头发湿漉漉的,直往F滴水。我听到马
中又在讲台上威严地咋呼:”不要答了,不要答了,把卷子反扣到桌子上!能不
能考上,不在这一分钟,热锅炒蚂蚁.再急着爬也没有用!”我从容地将卷子反
扣到桌子上,出了考场。
    爹早已从砖头蛋上站起,在一堆家长里,踮着脚,伸长着脖子朝教室看。看
我出来,忙迎上来.焦急问:“考得怎样?”

    我答:“还好。”
    爹笑了,是焦急后的笑.是等待后的笑,是担心后的笑。笑得有点勉强,有
点苦涩,有点疲劳。但眼中冒出泪。泪后.对我望着。那苍老的眼里.竟闪出对
我表示感激的光!“这就好.这就好。”然后从饭袋里掏出六个鸡蛋,一定让我吃
F。可我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只想喝水。爹说:
    “不要喝水,不要喝水.接着还要考呢,喝水光想尿。”
    但我还是跑到水龙头F,“咕嘟”“咕嘟”喝了个够。
    离下场考试还有十分钟.我回到了宿舍。“磨桌”和“耗子”都在。“磨桌”
正在焦急地翻书.急得满头大汗.见我进来.带着哭音颤着声说:
    “班长,我完r!我好糊涂!这些题我都会背,但我记混了!我把‘党的基
本路线’,答成了。社会主义总路线’!”
    我忙问:“那其他五道呢?”
    他搭着哭声:“还有两道也答混了!我的妈。我的政治要不及格了!”
    我安慰他:“既已考过,就不要再想了.还是集中精力想下场的数学吧!”
    他仍很焦急:“你说得轻巧,你考好了.当然不着急。可我这些题明明会,
却答混了.岂不冤枉!我好糊涂,我好糊涂!”接着便痛苦地用双拳砸自己的脑
袋。
    “耗子”也十分沮丧,倒在铺上一言不发。
    我问:“你怎么样‘耗子’?”
    “耗子”瞪了我一眼:“你管我呢!”然后双手捂头.痛苦地叫道:“我禽他祖
辈亲奶奶.我都认识这些题,但这些题都不认识我。我一场考试好自在,钢笔动
都没有动。临到钟声响,才在一道题上写了几个字:‘中国共产党万岁’。那些改
卷的王八蛋能给我分吗?”
    下一场考试的钟声响了。同学们有高兴的,有着急的,有沮丧的,但都又重
新聚集到了考场。警戒线外,家长们又在焦急地等待。我爹又坐在毒日头底下的
砖头蛋上。马中又讲话,说上一堂考试有的同学表现不好,这一场要注意,不然
可别怪鄙人不客气……大家听他讲,都很着急,因为他整整耽误大家八分钟答卷
时间,然后才发卷。“呼啦呼啦”一阵纸响,又静下来。接着又是“嚓嚓”的笔
划纸的声音。
    忽然,我听到后排“咕咚”一声,接着教室一阵骚乱。我扭回头,吃了一
惊,原来是“磨桌”晕倒在地上。监考的老师,纷纷向“磨桌”跑,有的同学就
趁机交头接耳,偷看别人的试卷。监考老师又不顾“磨桌”,先来维持秩序,马
中又大声咋呼。等教室平静,“磨桌”才被人抬了出去。
    晕倒的“磨桌”被人抬着.从我身边经过,我看了他一眼。他浑身发抖,眼

紧闭,牙齿上下“嗒嗒”响,脸苍白,满头发的汗。我一阵心酸,满眼冒泪。
“磨桌”,好兄弟,你就这样完了!你的清凉油呢!你怎么不多在脑门上,涂上厚
厚的清凉油?你为什么要晕倒呢?大半年的心血,就这样完了!兄弟,你好苦
啊!
    这场考试临结束,前边又发生了骚乱。这次是“耗子”。马中站在他面前,
看他的答卷。看了一会儿。猛然把考卷从他手中抢过,怒目圆睁:
    “你这足答的什么题,这就是你的方程式吗?你捣的什么乱,啊!?”
    几个监考老师纷纷问:
    “怎么了,写了反标吗?”
    马中说:“反标倒不是反标,但也够捣乱的!我念给你们听听,”接着拖着长
音念,“‘党中央,教育部: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给你们写信。卷上的考题我不会
答,但我的心,是向着你们的。让我上大学吧,我会好好为人民服务……’这叫
什么?你以为现在还能当张铁生啦?!……”
    这时校长戴着“监考”牌进来.才止住了马中的唠叨,让考生们静下心,继
续答题。
两天过去了。
高考终于结束了。

  高考结束了。
  我相信我考得不错。我预感我能被录取。不能上重点大学,起码也能上普通
大学。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在考场警戒线外等了两天的爹,爹一下竟说不出话
来。平生第一次,一个老农,像西方人一样,把儿子紧紧地拥抱在怀里,颠三倒
四地说:“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然后放开我,“嘿嘿”乱笑,一溜小跑拉我出
了校门,要带我回家;我说学校还有我的行李,他又放开我,自己先走了,说要
赶回家,告诉我妈和弟弟,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复习班结束了。聚了一场的同学,就要分手了。高考有考得好的,有考得坏
的,有哭的,有笑的。但现在要分别了,大家都抑制住个人的感情,又聚到大宿
舍里,亲热得兄弟似的。惟独“磨桌”还在住院,不在这里。大家凑了钱,买了
两瓶烧酒,一包花生米,每人轮流抿一口,拈个花生豆,算是相聚一场。这时,
倒有许多同学真情地哭了。有的女同学,还哭得抽抽搭搭的。喝过酒,又说一场
话,说不管谁考上,谁没考上,谁将来富贵了,谁仍是庄稼老粗,都相互不能
忘。又引用刚学过的古文,叫“苟富贵,勿相忘”。一直说到太阳偏西,才各人

打各人的行李,然后依依不舍地分手,各人回各人村子里去。
    同学们都走了。但我没有急着回去。我想找个地方好好松弛一下。于是一个
人跑了十里路,来到大桥上,看看四处没人,脱得赤条条的,一下跳进了河里,
将大半年积得浑身的厚厚的污垢都搓了个净。又顺流游泳,逆流上来。游得累
了,仰面躺到水上,看蓝蓝的天。看了半天,我忽然又想起王全,想起“磨桌”,
想起“耗子”,心里又难受起来。我现在感到的是愉快,他们感到的一定是痛苦,
我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急忙从河里爬出来,穿上了衣服。
    顺着小路,我一阵高兴一阵难过地向回走。我又想起了爹妈和弟弟,这大半
年他们省吃俭用,供我上学,我应该赶紧收拾行李回家。我又想起李爱莲,不知
她父亲的病怎么样了,她在新乡考得怎么样。我着急起来,决定明天一早去新
乡。
    就这样胡思乱想,我忽然发现前边有一拉粪的小驴车。旁边赶车的,竞像是
王全。我急忙跑上去,果然是他。我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了他。
    和王全仅分别了一个月,他却大大变了样,再也不像一个复习考试的学生,
而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戴一破草帽,披着脏褂子,满脸胡碴,手中握着一杆
鞭。
    王全见了我,也很高兴,也一把抱住我,急着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急着问他
麦子收了没有,嫂子怎么样,孩子怎么样,不知谁先回答好,不禁都“哈哈”笑
起来。
    一块走了一段,该说的话都说了。我突然又想起李爱莲,忙问:
    “你知道李爱莲最近的情况rt_57她爹的病怎么样了?她说在新乡考学,考得
怎么样?”
    王全没回答我,却用疑问的眼光看我。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她的事,
你不知道?”
    “她给我来信,说在新乡考的!”
    王全叹了一口气:“她根本没参加考试!”
    我大吃一惊,不由停步,张开嘴,半天合不拢。王全只低头不语。我突然叫
道:“什么,没参加考试?不可能!她给我写了信!”    .
    王全又叹了一口气:“她没参加考试!”
    “那她于什么去了?”我急忙问。
    王全突然蹲在地上,又双手抱住头,半天才说:“你真不知道?——她出嫁
啦!”
    “啊?,’我如同五雷轰顶,半天回不过味儿来。等回过味儿来,便上前一把抓
住王全,狠命地揪着:“你骗我,你胡说!这怎么可能呢!她亲笔写信,说在新
乡参加考试!出嫁?这怎么可能!王全,咱们可是好同学,你别捉弄我好不好?”

    王全这时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看样子你真不知道。咱俩是好同学,我也知
道你与李爱莲的关系,怎么能骗你。她爹这次病得不一般,要死要活的,一到新
乡就大吐血。没五百块钱人家不让住院,不开刀就活不了命。一家人急得什么似
的。急手现抓,钱哪里借得来?这时王庄的暴发户吕奇说,只要李爱莲嫁给他,
他就出医疗费。你想,人命关天的事,又不能等,于是就……”
    我放开王全,怔怔地站在那里,觉得这是做梦!
    “可,可她亲自写的信哪!”
    王全说:“那是她的苦心、好心、细心。唉,恐怕也不过是安慰你,怕你分
心罢了。你就没想想,她户口没在新乡,怎么能在新乡参加考试呢?”
    又是一个五雷轰顶。是呀,她户口没在新乡,怎么能在那里参加考试?可我
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我好糊涂!我好自私!我只考虑了我自己!
  “什么时候嫁的?”
  “昨天。”
  “昨天?”昨天我还在考场参加考试!
  我牙齿上下打颤,立在那里不动。大概那样子很可怕,王全倒不哭了,站起
来安慰我:
    “你也想开点,别太难过,事情过去了,再难过也没有用……”
    我狠狠地问:“她嫁了?”
    “嫁了。”
    “为什么不等考试后再嫁?哪里差这几天。”
    “人家就是怕她考上不好办,才紧着结婚的。”
    我狠狠朝自己脑袋上砸了一拳。
    “嫁到哪村?”
    “王村。”
    “叫什么?”
    “吕奇。”
    “我去找他!”
    说完,我不顾王全的叫喊,不顾他的追赶,没命地朝前跑。等跑到村头,才
发现跑到的是郭村,是李爱莲娘家的村。就又折回去,跑向王村。
    到了王村,我脚步慢下来。我头脑有些清醒了。我想起王全说的话,“已经
结婚了,再找有什么用?”便不禁蹲到村头,“呜呜”哭起来。
    哭罢,我抹抹眼睛,进了村子。打听着,找吕奇的家。到了吕奇的家门前,
一个大红“薛’’字,迎面扑来,我头脑又“轰”地一声,像被一根粗大的木头撞
击了一下。我呆呆地立在那里。
  许久,我没动。

    突然,门“吱哇”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人。她大红的衬衣,绿的确良裤子,
头上一朵红绒花。这,这不就是曾经抱着我的腰,管我叫“哥”的李爱莲吗?这
不就是我曾经抱过、亲过的李爱莲吗?这不就是我们相互说过“永不忘记”的李
爱莲吗?
    但她昨天出嫁了,她没有参加考试,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
    但我看着她,一动没有动。我动不得。
    李爱莲也发现了我,似被电猛然一击,浑身剧烈地一颤,呆在了那里。
    我没动。我动不得。我眼中甚至冒不出泪。我张张嘴,想说话,但觉得干
燥,心口堵得慌,舌头不听使唤,一句话说不出来。
    李爱莲也不说话,头无力地靠在了门框上,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慢慢地、慢
慢地涌出了泪。
    “哥……”
    我这时才颤抖着全部身心的力量,对世界喊了~声:
    “妹妹……”但我喊出的声音其实微弱。
    “进家吧。这是妹妹的家!”
    “进家?“…·”
    我扭回头,发疯地跑,跑到村外河堤上,一头扑倒,“呜呜”痛哭。
    爱莲顺着河堤追来送我。
    送了二里路,我让她回去。我说:
    “妹妹,回去吧。”
    她突然伏到我肩头,伤心地、“呜呜”地哭起来。又扳过我的脸,没命地、
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吻着、舔着,用手摸着。
  “哥,常想着我。”
  我忍住眼泪,点点头。
  “别怪我,妹妹对不起你。”
  “爱莲!”我又一次将她抱在怀中。
  “哥,上了大学。别忘了,你是带着咱们俩上大学的。”
  我忍住泪,但我忍不住,我点点头。
  “以后不管干什么,不管到了天涯海角,是享福,是受罪,都不要忘了,你
是带着咱们两个。”
    我点点头。
    暮色苍茫,西边是最后一抹血红的晚霞。
    我走了。
    走了二里路,我向回看,爱莲仍站在河堤上看我。她那身影,那被风吹起的
衣襟,那身边的一棵小柳树,在蓝色中透着苍茫的天空中,在一抹血红的晚霞

下,犹如一幅纸剪的画影。
    后来,我进了我国北方的一所最高学府。玉阶飞檐,湖畔桃李,莘莘学子。
但我的眼前始终浮动着、闪现着塔铺的一切一切。我不敢忘记,我是从那里来的
一个农家子弟。

蓝  鱼  儿
    蓝鱼儿不是鱼,是蓝鱼儿。她正在院子里切红薯。她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女
人,不难看也不好看。切成块的红薯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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