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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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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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王妃睁了眼,望向说话那人:“君大人?” 
君潋一揖:“王妃请息怒,弟子之错在于师,若论世子今日之过,首当责罚的应当是我这个先生。”

兰王妃咬了贝齿:“哦?” 
君潋只当不见,垂睑又道:“微臣斗胆,请王妃移步堂内,容微臣当面告罪。” 
兰王妃看了他眼,眸光微动,面上却已恢复了往日的端静:“君大人言重了。”接着微微一笑,却是:“那便烦劳大人引路吧。” 
于是,二人便从院中灯火通明处远去,也走出了之惟的视线。 
“世子爷,您先起来吧。”待见王妃已入屋内,有侍从悄悄对之惟说。 
“我不!”之惟摇了摇头,坚定的语调让那侍从听得心头一跳,偷望了眼这方满十岁的孩子,这才发觉那双清澈的眸中已有什么牢牢的生了根。 
兰王妃还从未这样近切的凝视过这个与她注定相持半生的人,虽然她曾远远的望过那人多次,望他白影纠缠;虽然她更曾在心里想过那人多次,想他媚笑惑人,却也从没想到此刻这般咫尺,溶溶光,疏疏影,墨发流泻白衣,那人只是一种说不出的自然,和美。 
他此刻的神色也不再是方才当众请罪时的低眉顺眼,在请她落座以后,他只是坦然立于一旁,任由冷清的风穿堂而过,摇曳了烛光。 
于是她便抢在他先开了口,居高临下:“君大人,今天的事,还望你给本宫一个解释:你究竟将之惟带到哪里去了?” 
君潋笑了笑:“不正是王妃想引微臣前去的地方?” 
“什么?”兰王妃一惊,抬眼望那回话的人,望见那深敛眸光里隐藏着她从未想到的敏锐。 
“王妃,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君潋仍是微笑着,“您是聪明人,但微臣也不傻。” 
兰王妃尽量让自己能维持着依旧端庄的坐姿,脸色却已在悄悄的变化。 
君潋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王妃,您无须在意,不管您做过什么,反正微臣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微臣将心比心,决无怨恨。” 
她才不信,兰王妃心底冷笑,若是不恨,此刻抖落过往不是要挟示威,又能是何用意? 
“过去的都已过去,这些话本也是多说无益,微臣今日提及并无他求,只望替世子求个情,也给王妃提个醒。” 
“提醒什么?” 
“恕我直言,王妃膝下只有世子,怕也惟有世子。”他站得很直。 
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可又是谁造成了这样的局面?焚心的火燃了起来,兰王妃却比方才坐得更端。只听那人继续道:“还请王妃顾念将来,三思而后行,善待世子,也善待自身。”说着,他顿了顿,清雅的声音似叹似笑,“无情莫过帝王家,这里头的人,不能奢求太多。” 
温和一语却如利刃,兰王妃自觉仍是端方而坐,却不知身体早已颤如秋叶:什么叫不能奢求?是说她求也求不得吗?这个人,居然敢来”提醒”于她?要提醒她什么,提醒她冠绝群芳,机关算尽,却终输在了一个……男人……手上?”什么叫奢求?”喉咙里什么似血似气,她扬起了脸,盯着那双眼,“本宫倒要请问大人:难道本宫要爱,是错了吗?” 
只见那微笑的眸子里泛起淡淡一层薄光:“那么微臣也请问王妃:难道微臣要活,就错了吗?” 
心如巨石投入,兰王妃不知自己为何站起了身来,左右挣不脱那薄云淡雾的目光笼罩:“君大人此言好令人费解,好像是说谁不能容大人于世似的。大人莫非是以屈原自况,以己独清不成?”看不下那眼眸明明了然却波平浪静:“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白璧无暇?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的十三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妃难道也信外面的宵小流言?”他并没有辩解的样子,虽然明知传言是多么的不堪。 
“那照大人想,本宫该信谁?” 
“这句话也曾有人问过微臣。”君潋停了停,“那晚他因事迟疑,来找微臣商量。微臣便回答他:信亲。他于是又问:若是至亲也未必能信呢?我便道:信心。他就又问我:若是心将不存呢?世上岂非将无人信他?我说:心都不在了,还在乎那么多做什么?他便笑:话虽如此,却总还是有些不甘。我说:但求问心无愧。他终于又笑,说他已作了决定,既担得生前事,又何忌身后名。” 
“你……你是在说……”兰王妃猛然明白了什么,盯着他。 
君潋依旧静静的道: “他后来又问我是否也有姐妹。我说有个小妹,从小视若珍宝。他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他说他也只一个妹妹。还说虽说众弟兄中,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可在妹妹眼中他也如长兄一样,是名顶天立地英雄。而作兄长的,即使要牺牲一切,也总是希望妹子能一生幸福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兰王妃已别转了身去,烛光照着她的背影,淌下烛泪两行,恍惚能听见她一声轻唤:“十三哥……” 
君潋看着她,一抹复杂的神色闪过眉梢,忽然想起八年前自己夜半离家,自以为无人知晓,却在后门口碰到小妹,咬着唇,看他。好说歹说才总算将她劝了回去,说好同时转身,背道而去,走了两步,他却还是忍不住转过了身来,却见那小小身影也正立在两步之外,紫藤架下,眷恋凝华…… 
就这样想着想着,有很多的话,直接的,曲折的,忽然都已不想再提。 
“即使这样,我仍不会原谅你。”良久以后,恢复了镇定的兰王妃道,但语气已大不如前强硬。 
君潋笑了笑,无语。 
之惟不知君潋和兰王妃究竟在屋中说了些什么,只见不多时,二人出来的时候,神色如常,君潋仍是那般毫无失礼的连连作揖,告罪自己的管束不严,兰王妃也还是那样端庄的推辞继而接受,只是水眸在回望那双澄然墨瞳的时候,有着一丝丝的乱。 
之惟仍是倔强的跪在地上,不管冷硬的地面冰冻了双膝。 
兰王妃走上前去,似是想抱抱他,但又终究忍住,也许是因以她的身份已经容不得再次的顶撞,于是道了句:“那你今晚便先宿在这里吧,好好听先生教诲,明天母妃派人来接你入宫进学。”就出了门。 
井然的,灯火和脚步也随着她渐渐走远,四方小院里只余夜幕阑珊。 
君潋走了过来:“起来吧,世子。” 
之惟却摇头,看定他:“先生,你和母妃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教不严,师之惰。” 
“你骗我!”他不爱看这样糊弄的笑,他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分得清爱恨,他不要他的先生再为他妥协,他不要他再受任何的委屈! 
“骗你?”夜风穿院而过,拂动那人发丝迷惘,“那你说王妃与我说了什么?” 
他明知道他怎能说?他怎忍心揭他的伤疤?之惟忿忿的低下头去,君潋却扶住他肩膀,逼他抬起头来,道:“世子,不论王妃和我说过什么,这都与你无关。你只须记住:王妃她也是同你父王,同我一样,疼你的人。” 
“可是先生……”孩子的眼里仍泛着泪光,扑进面前人怀里,紧紧的将他抱住,忽然发现他的先生竟是那样的瘦——是月余的休息从未补偿他的清减,还是有更多的风雨磨蚀了他的骨骼? 
却听那人淡定一笑:“世子啊,你一生之中可能不止我这一位先生,可你却只有王妃这一位母亲。” 
一句话,便烙了一生。直到多年以后,之惟还会在不经意间想起这一句话来,想起这一句话所挽回和维系的他这一生最后的亲情。 
后来,他终于肯随着君潋站起,跟着他来到芙蓉池边,看见月下静敛的碧波中点点新绿色的光影,大约一池萍碎——春色三分,本就是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君潋倚栏而坐,之惟枕在他的膝头,看他吹笛。 
他吹了很久很久,直到之惟已经从未听过那些曲调; 
他吹了很久很久,直到之惟看见彼此的发上已经有着点点露水凝华; 
他吹了很久很久,直到之惟望见了天空中泛白的曙光,近近的晨曦怡和,远远的日上喧嚣…… 
之惟甚至以为他会一直一直的再吹下去,吹到天荒地老,但他却最终放下了笛子,道:“世子,该入宫了。”然后,微微的笑。 


五 兴来三弄有桓子 
轩龙文武大广孝皇帝之下隆熙三十三年 
四月,王乃引兵趣秦原,鸣鼓而西。贼闻之,至百城,返,王邀之于隘,以火攻之,尽复得其所掠,斩敌首万余,降达勒;盐仓尹亦出精兵袭贼辎重于潘原,杀数千人,贼遂遁去。 
上悦,令回朝。 
中,王归,百官郊迎之。 
兰王引兵回朝,却没料还未进城便见着了家人。 
方入京外潞河驿,便见王府里的一干从人俱是百姓打扮,于驿内迎候,尚自惊讶,只见从堂内飞出一人来,高叫着:“父王!”——正是之惟。 
数月不见,之惟个子竟又抽长许多,兰王又惊又喜,一把将他揽过,挠乱了他发:“儿子,你怎么来了?” 
“之惟来迎父王凯旋!”之惟说着,一旁众人已都跪倒下去,齐声道:“恭迎王爷凯旋!” 
兰王一见这阵势,便略皱了下眉:虽在边关,京里的闲言碎语他也并非一无所知,若再让人知道王府竟私自出动如此阵势迎接他回京,只怕是更火上浇油吧?心里不由盘算着是否要遣他们回去。但他毕竟是豪爽之人,根里终是凛然无惧,很快便又笑开:“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如此阵仗,亏你们想得出来!” 
却听那头女声绵软:“这不是他们的主意,只是我的。” 
兰王抬眼,只见兰王妃正带着侍女在对面站着,也是寻常百姓装束,布衣荆钗倒比平常精雕细琢多了几分亲切温柔。忽然想起古人曾道:“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寻常战士,怕也就是牵挂这般吧——心里不觉一软,说道:“你也来了啊——何须如此兴师动众?” 
“王爷在外兴兵,帐下数十万的人马,怎倒不惯臣妾和惟儿这区区几人?”兰王妃淡淡一笑,竟亲自伸手来借过兰王解下的披风。 
兰王看了她眼,摇头:“话可不能这样说,你这一出来毕竟还是招摇,也不怕惹人闲话?”还是顺手将披风给了她。 
兰王妃抚着那披风,似在细数其上烟尘,半晌才转交给了身旁侍女,回答:“王爷不必担心。我和惟儿皆作百姓打扮,已在此侯了两天,也并未有人发觉。” 
兰王闻言,反看向之惟。之惟将二人神色看在眼中,只点了点头。 
兰王浓眉动了动,转身走向房内,站定了,卸起战甲。兰王妃正欲上去帮忙,“这些事……用不着你来做。”兰王却又开口,“你有你的身份。” 
兰王妃正给他解护心镜的手便停了下来,伴着微微的一颤,落进了一旁之惟的眼里。 
这边兰王自己扯下了护心镜,但见兰王妃忽然缩了手,一时竟又不知放到哪里好,幸好有个机敏的从人连忙接过,兰王便莞尔:“毕竟还是自家奴才贴心爽利。”终于也对着兰王妃笑:“自家人的好意,我何尝不明白?不过明天我就进城了,你们这样跑来跑去,也不嫌麻烦?来日方长,又岂急在这一时?” 
“王爷说得轻松,道是明日进城,却还需经百官郊迎,金殿面君,再完了,只怕还有什么赐宴、赏花……”兰王妃有意顿了一顿,“何时才能得空见自家人?” 
兰王听出她话中骨头,知她不解自己深意,只得没好气的自拣了张椅子坐了,拉过之惟来,大手又在他头上一阵”蹂躏”,之惟听见他低哼:“这不是见了吗?” 
之惟闻言想笑,心里却又酸得莫名。 
只听兰王问道:“最近功课可好,都学了些什么?” 
之惟忙回:“儿子一切都好,馆里正讲《诗经》,那桓姓助教老如朽木一块,哪篇都不解释,统统只叫背诵,说什么其中滋味以后自能明白,还不如先生以前讲得详细,也生动。” 
见父王眸子一亮,之惟知道自己言语正中他心坎,果听他接着问道:“哦?既是如此,你最近可有去先生府上求教?” 
之惟点头,说的是真话:“常常去的,获益非浅。” 
“那……先生可好?”一抹温柔爬上刚毅眉梢,之惟知道这才是父王最想问的。 
“只是略有清减……”之惟耳根有些烫,不知自己是否是在说谎,“其余还好。” 
“又瘦了吗?”兰王皱眉,很认真的问之惟,“可是又在贪睡,疏懒吃饭?” 
岂是这样便能解释?之惟看着父王凝眉的神情,大智若愚,纯比孩童,心底竟涌起丝丝的暖,以及痛。 
他的无语终惹得兰王胡思乱想起来:“怎么啦,之惟?有什么不能说的?” 
之惟被他的大声吓了一跳,这才开始怀疑方才自己究竟沉默了多久。 
“王爷,别吓着孩子。”看来兰王刚才的声音的确骇人,连兰王妃也走了过来,轻轻挽住之惟胳膊,欲将他带开。 
兰王却一把拉住:“之惟,当真有事?” 
之惟不知该从何说。 
兰王妃便更将他往自己那边拉了拉:“王爷……” 
兰王却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样子——”之惟?”威严的声音和看过来的目光,冷热交织。 
之惟见了,更是难言。 
终于有人”扑通”一声跪下,打破了僵持,只见是兰王妃的贴身侍女沉香。 
“王爷,王爷请别再逼问世子了……”沉香颤声道。 
之惟虽在争夺中心,却并未觉得父王相逼当真需要母妃和旁人如此维护。 
兰王果然松了手,看向沉香:“怎么?难道你能回答本王的问题?” 
“王爷请恕奴婢多嘴,奴婢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 
“废话少说!” 
“是,王爷。”沉香垂着首,“奴婢斗胆揣测:世子之所以不敢直言,只怕是恐王爷生气……其实,其实世子言下所提君大人所谓清减,怕是别有原因……君大人他数月以来流连花丛已是满城皆知的事情,而世子……就连世子也曾被他领去过胭脂楼……” 
之惟没料到她竟会如此说,却见兰王目光已如刀锋扫来:“之惟,可有此事?” 
之惟不能否认,但事实,又如何堪说? 
还未想到两全,便见兰王霍然起身,随手抓了件便服,便冲出了门去。 
“父王?!”之惟忙跟上,但兰王大步流星,虽是边穿衣边走却仍比他快上许多,远远的看他上了马,知道已是再也追不上了。 
他只得郁郁的回转,走到房外,听见里面母妃的声音:“你这一计却把他给说走了。” 
“走了一时,回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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