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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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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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其实也没什么。”君潋笑了,“说到底就是——抓错了人。” 
抓错了人?之惟更迷惑了。 
马车也颠簸得更加厉害起来,仿佛已有什么在前方等待,只是,那会是什么呢? 




也不知行了多远,之惟被人弄下了车来,他不由紧贴了君潋,与他一道被押上某条未知的道路。一路上行道甚是艰难,而他们又不能视物,没多久,之惟便已走得气喘吁吁,而每当迟疑的脚步稍一放慢,身后便会有人猛的推他一把,逼他在黑暗中继续前行。 
如此艰辛的走了一阵,他觉得自己似是在往上攀登,周围的味道也一路不同:开始,是一种干涩的未知充满鼻间,仿佛空气中什么都不存在,有有迷惘,永无边际;走了会儿,鼻中的空气似乎潮湿了起来,一股新绿的芳香渐渐溢满四下,时不时的,已会有枝叶样的东西勾住他的衣襟和步履,纠缠的,疑虑的,只教行走更加艰难;而到现在则越走越冷,寒凉逐渐包围了周身,潮湿的气息也更浓郁,仿佛是白雾重重席卷而来,让人觉得仿佛所有的未知就要在下一刻破雾而出。 
终于,他们停了下来,之惟被人推了一下,向前一个踉跄,不由跌倒,身体撞在了地面,先是感觉潮湿而柔软,应该是一层青草,下面却是坚硬的岩石。他趴在地上,感觉地面像是在微微颤动,竖耳倾听,才知道似乎是水流的声响,就近在身前,“哗哗”的落下。重重迷障里,他还听见呵斥之声,撞击摔打之声,以及先生低声断续的喘息。 
“怎么样,真人,很舒服吧?”几步外,那六弟在冷笑。 
先生不答,之惟听到那发问的人于是逼近,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先生终于呻吟出声。 
之惟急了,恨不得立即爬起来扑上去,可是,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影响了平衡,任他怎样努力却始终站不起来,不知不觉,汗已和泪一起打湿了身下的草地。 
绝望的声息逐渐围拢了过来,气极又惧极的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却听忽然他的先生开了口,他说:“慢着。”声音几已溶进了水声里去。 
“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妖言?” 
“你难道不想看看我的真面目?”君潋的声音拨开水幕。 
“什么?” 
“我是说,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君潋顿了顿,一字字的说道,“韩、将、军?” 
“韩”?一字撞进心坎:难道先生早就知道抓他的是谁? 
而那被唤的人也显然被这一句震住,半晌才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将军不妨自己来看。” 
“好——你们先放开他!”说着,只听脚步声动,不知为何,之惟心头忽涌上了无数不知名的恐惧,仿佛那人揭开先生头上黑布的时间,一瞬便是万年。 
“是……你?”半晌才听到那六弟大惊失色的声音,破出水雾,又利又尖。 
“不错。”君潋的笑里似乎带着几分讥诮,但他的傲然很快便被人扼杀——之惟看不到一只手猛烈的抓住了他先生的前襟:“难不成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你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将军和长信侯又存的是什么心?”君潋反问。 
“哈哈……”被他称作”将军”的人忽然大笑,那笑声在之惟听来仿佛是那种嬷嬷用来吓唬儿时的他的所谓”夜枭”:“难怪大哥说你是个妖孽,你果然是啊……” 
“将军现在也不改变主意?” 
“呵呵,你以为这样我便不会杀你?”那笑声带着种说不出的邪佞,“熟人……可更不好办呢,你说是不是?咱们的梁子可不是一天两天……” 
“将军指的是……?” 
“你难道不清楚?十三的事,你以为我们韩家会忘了?” 
心头一紧,之惟忽然想起所谓”韩十三”便是那次因打死平王内弟而自裁的将官——难道,难道面前竟真是他母妃身后的……韩家?那”占土为王”“母仪天下”指的又该是谁?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阴谋错结的大网,就在毫无防备间瞬时拢住了不过十岁的孩子。 
那头韩六仍在笑:“听说十三死前一夜,去了你府……” 
“你……?”之惟听见君潋竟低呼出声。 
韩六的声音却越发低了下去:“何必装糊涂?我只不过是想问你,究竟是使了何种手段,让我们家十三心甘情愿的为你的王爷作了死鬼……” 
君潋的声音却高了上去:“将军如此说岂不侮辱了十三将军的人品?他又岂是这样污秽肮脏的人?!”说着,又呻吟了一声,“将军,还请自重……”接下去又是一大堆有关礼义廉耻的话,在之惟听来却只有两个字——挣扎。 
他为何要挣扎?又为何那样的无力?在之惟印象中,先生即使再迷糊,又何曾说过这许多无用的话?荏弱得转瞬便能在空气里蒸发,反倒听得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旁人心里都一阵阵的搅动,仿佛是心湖上飘起了一片柳絮,带动着某些细不可见的涟漪。这让之惟觉得恶心,而旁边韩六的手下,已有人在窃窃私语,或咽下一口口唾沫。 
韩六似乎也发现了,吼了句:“看什么看,滚!”于是,之惟听到了错落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还有千古不变的水流湍湍,永远的冷眼旁观。 
“还要再喊吗?这里已没旁人。”韩六道。 
不知为什么,之惟觉得自己已快吐出来。 
只听君潋道:“那……那你放了孩子。” 
“哦?”韩六的口气像是猫在逗老鼠。 
“否则,你什么也得不到。”君潋的口气竟不似方才的无助。 
“我不信。” 
“你凭什么不信?你们韩家哪次不是我的手下败将?”竟在冷笑。 
“啪”的一声——之惟知道那是什么,于是再也忍不住的——”先生——”哭出了声来。 
“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放了他,只有得,没有失。”在他哭出来的一瞬,君潋又开了口。 
“这么说,你肯了?”韩六似乎动摇了。 
之惟听到君潋斩钉截铁的冷冷说:“是。” 
还不明白他究竟答应了什么,之惟便听韩六狞笑着走来,提起他,解开了他的绳索,然后给了他一脚:“小子,算你走运,滚吧!” 
“先生!”他却转过身去,迫不及待的要扯下头上的黑布,却被君潋阻止了:“别急着扯下来,走远了再说!” 
韩六笑了:“到底是你聪明。” 
君潋不理会他,只朝之惟道:“还不快走?!记着你答应过我的话,我给你指路。” 
泪,无声无息的顺着面颊滑了下来,之惟难过得几乎迈不开步,但生的希望偏又催促着他前行。只听他先生说道:“转过身去。”声音平静,却不容抗拒。最终,他抽噎着转过了身去。 
“好,一直往前走,伸着左手,碰到一棵树,就往右走。” 
“快走,别怕,小心右手边的石头……对,一直往前走……” 
“好了,快跑吧,千万别回头!” 
话,一句,两句,三句;路,一步,两步,三步;泪,一滴,两滴,三滴…… 
之惟不知自己是怎样走了这一路,终于听先生说完了他最后一句指导,终于再听不到他任何的声息。泪水顿时溃如决堤,他拔足飞跑起来,直到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绊倒,这才想起摘下头罩: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郁的绿色,古树张开擎天的巨伞,隔绝了外界的生气,只有偶而能射进来的一两束阳光,在满是落叶和苔藓的地面上烙下几个暗淡的光斑,而他的眼泪,就无声无息的落在了这些被圈禁的光亮里。 
先生!先生!脑中每一声呼唤都仿佛是巨大的鼓棰,敲打在心房上一阵阵闷钝的疼痛,不知是什么力量让他猛然爬了起来,扭头看向来路:树影交错中,只能望见一条”白布”凌空落下,却已辽远了水声。 
他不觉向那瀑布的方向走了几步,全然忘却了这其实是在走回头路,只知那水声逐渐响亮,仿佛是每一朵下落的水花都在发出一声低吟。他忍不住又往前走,只见那瀑布在移动的视野中不时被横斜的树杈挡住,乍看上去,竟像是一条白绫正被这些争先恐后扑上去的鬼手一片片的撕碎…… 
再也忍不住的,之惟向那水幕飞奔而去…… 
之惟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情景。 
当他转了许多圈才寻回原地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青绿的草地,地上开满了某种不知名的白花,燎原似的,连接了这头茂密的树林和对面崖上的飞瀑,而他的先生,就站在那靠近飞瀑的一头——悬崖的边缘,衣袂如飞。 
之惟想喊,却生生忍住了,有种莫名的恐惧让他误会先生立于崖边的理由。于是,他轻轻的走了过去,猛的紧紧的拽住了那人的衣角,却不料那袖子上的衣料竟如此脆弱的”哗”的应声而落,他慌忙抬起头来,陷入了一双深如沧海的瞳:“世子?你怎么回来了?……是刚到?” 
他点点头,惊惶的看着一身尘土的先生,看他红肿的唇边犹未干涸的血渍,看他显然已整理过却仍是凌乱的衣衫,看他在天边轻扬的飞散长发……下意识的,他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腕。 
“傻孩子,想到哪里去了?”望了眼那深不见底的悬崖,君潋扯出抹笑来,“我不过是在寻我的发带。” 
发带?他将信将疑,却还是别过了脸去,于是将目光移向了地面,只见不远处有一大片青草被压得东倒西歪,碧绿的叶子发散似的向四野里倒着,中间散落了无数被蹂躏践踏的白色花瓣,花瓣上还零落着点点的红和泥,以及,先生要找的发带,忙捡起,递过。 
有血从那接过发带的手指上流了下来,之惟这才发觉从那手指到手腕竟都血迹斑斑,显然是擦伤的痕迹——难不成先生是这样挣脱的绳索?在怎样的情况之下?而以他那微末的武功,大病初愈的内力,这又是怎样的艰难? 
君潋却仍是平静的脸色,边束发,边对他解释:“没事的,只不过是刚刚斗了一场。” 
他这才想起那韩六不知所踪,只听君潋又道:“是微臣胜了。” 
之惟跟着他望向身边的悬崖,悬崖边的飞瀑忽然发出了一声金石般的巨响:原来是山顶上的冰块,被阳光一照,坍塌入流水,撞击着山岩一路坠落下来,沉入深渊刹时便消失不见。于是轰鸣过后,世间仿佛又只剩了一道银河,清流湍湍。 
这让之惟忽然想起了几年前父王曾说起过先生动手虽少,下手却无情,但却依旧无法想象这站在面前的白影是怎样将那凶神恶煞的韩六送入了深渊,用的是怎样的手段,抑或是代价——究竟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了此刻的生存? 
想着想着,就这样又落下泪来,于是一头扑到君潋身前,痛哭流涕,也不怕他笑话。 
君潋弯下腰来,将哭泣的孩子抱在怀里,一如既往的温暖气息悄悄拥裹住彼此。 
之惟鼻子更酸,抽噎着抬起眼来,却正巧瞥见那白玉般的颈项上竟赫然有着些班驳的淤青,再往下看去,他这才发现那洁白的前襟竟被撕得稀烂,从里面透露出来掩不住的青紫,还有齿痕——之所以知道这是什么,是因为之惟自己不久前便曾咬过一口,而在那肩头的旧印旁边如今又凌乱的添了几多新伤——天哪,先生究竟……他不敢想,不敢去触碰脑中某些已快跃然而出的念头:虽是这个年纪,他却已懂了不少,而他更听人说过,这些他在宫闱里所懂得的,比什么都来得……脏。 
“世子,别哭了,此地不宜久留。”君潋拍拍他。 
他离开那怀抱,偷偷的抬眼看他先生,却找不到一丝异样的愁苦或恍惚,拉着他的手虽有些凉,却仍是那样坚实的可以依赖。可之惟的心却依然安宁不下来,他一直不停的望着他的先生,望着他一如既往淡然的神色,望着走路时的微风拂动了他额前的几茎发丝,却拂不动他静如止水的眼波。 
不知不觉他们钻进了那头的树林,黯淡下来的天光迅速掩盖了彼此的神色,兴许就是这样让那人松懈了掩饰,之惟发觉他的情绪竟悄悄的泄露了出来—— 
一路上,他都在说话,反常的,一直不停的说话,不肯放之惟抑或是不肯放自己的脑子停歇一刻,仿佛稍一停歇,便会有什么事情会不可抗拒的占据脑海,他怕之惟想起,更怕自己想起。 
“先生,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起来,倒是之惟自己先问的,但他没想到君潋竟会那样详细的对他解释,不论其中牵涉到谁,事无巨细的样子竟一点也不像先前那个顾虑重重的迷糊先生。 
“世子可还记得那句谶谣?”君潋是这样开的头。 
“记得呀:‘莫锄兰,莫锄兰,香草长到座上去,待得春风见日天’,对吗,先生?” 
“不错。那世子有没有想过这童谣究竟想说什么?” 
他不懂。 
君潋笑笑:“‘日’加‘天’是什么字?” 
“昊。”心头光华忽现:兰王”昊”?难不成说的是父王?是要说他什么? 
“这便是阴谋的核心:有人在暗示你父王造反。”君潋淡定的吐出几个字来。 
“啊?” 他大惊失色,求助的盯着说话那人,却见星眸里冷冽的水波流过,缓缓的带出了更为惊人的事实:“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大臣建议皇上移驾东都:除了是怕乌桓打过来,更多的怕是恐你父王领兵占京城吧。照他们的猜想:王爷兵权在握,冯将军掌着城防,而王爷出征前,又一直在和皇上还有平王僵持,这些哪一点不正是最充分的理由,最良好的时机?” 
平和的语调却听得之惟心惊肉跳,头一次发觉自己身边的人连带着自己,竟可以与那高高在上的至尊龙位那么迫近:“父王不会的。”心里却远没口里那么有底。 
“不错!王爷怎会真反?他怎会趁国难而图私利?他岂是这样的人?!”却没想到身边的人竟那么激动,在那一刻,之惟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坚定:是不是就因了这样的信任,才让他甘心承受一切,磐石无转移?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心里一热,却更一酸。 
然后,便听君潋接着讲起了今日之事与这个阴谋的瓜葛,听他叙述着母妃的家族——韩氏在朝野的影响,讲述作为长信侯的韩大——韩冲,以及他的族弟韩六、韩十三在朝政上怎样与父王休戚相关,以至于旁人都顺理成章的认为韩氏便是兰王的后盾,虽然这其中更有着几多不与人知的私欲和矛盾。当然这些君潋都只是点到即止,之惟尚听不明白,便直接问:“难道韩家也相信父王会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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