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十年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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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十年精华- 第23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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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11月中旬的一天,辽宁省博物馆家属楼走进来一对农民模样的老夫妇。他们相互搀扶着,直奔四单元四楼。在四楼的一个门前停下后,老妇人轻轻敲了一下,然后轻声说:“姑娘,是爸爸妈妈回来了,别害怕!”门急急地开了,三个姑娘惊喜地叫道:“爸!妈!”接着,是一阵低声呜咽。

  每年的这时候,都是这样。从大女儿7岁那年起,算起来也有26年了。这对夫妻每年的4月中旬离家,11月中旬回来,年年如此。在这1/4世纪的时间里,幼小的娇女长成了大姑娘,而他俩书生的风华也被农人的苍老替代了。

  在北京大学编纂的名人录——《北大人》的第121页,他俩的名字紧挨着,文字也大略相同:“1938年生,196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现在是辽宁省博物馆研究员,为祖国的考古事业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在辽宁省博物馆,老老少少的考古学家们介绍说:“他们是我省考古界的老前辈,他们大半生的时间都是在荒山野岭度过的。辽宁最险恶的地方他们都去过,他们发掘了近千座古墓,考察了数百个洞穴,填补了辽宁考古史上的许多空白,确定了两个古文化类型,写出了辽宁第一部考古专著《马城子》……”

  这对老夫妇就是李恭笃、高美旋。

  从此天涯海角人

  1963年的某一个秋日,北京大学的校园里踱着一对年轻的恋人。树叶沙沙地飘落,天凉了,但青年人的心中却燃着火,脸都是红红的。

  “我们一定要去辽宁,那里的地下一定有好多东西在等着我们……可是,我真是舍不得首都,我们从小是在这里长大的呀,况且,老人们年纪也大了……”梳着短分头的李恭笃这样说。

  “我们是共和国第一代考古大学生,我们不去谁去?爸爸妈妈他们把江山打了下来,现在就看我们怎样建设了!我们这一代责任重大呀!”高美旋很激动,把滑到胸前的辫子甩到背后。

  两天以后,两个人背着书包行李,拎着一个脸盆,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李恭笃,25岁,党的高级干部的儿子;高美旋,25岁,大学教授的女儿,他们要携手去建设自己的祖国了。

  在辽宁省博物馆,他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这里还没有一个专业考古工作者。

  “让我们去现场吧,我们不怕吃苦!我们早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他们急切地向领导提出要求,和那个时代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领导很高兴,说:“不忙,你们先安下家,听说你们是一对恋人,那就先结婚吧。结了婚,再熟悉熟悉我们这里的情况,然后再说下现场的事!”两个人听了领导的话,在同志们的操持下,举行了简单而文明的婚礼。

  经过近两年时间的案头工作,他俩对辽宁这个15万平方公里的大省有了较为详尽的了解。正当他们准备下现场发掘时,大女儿偏偏要出世了。他们决定回北京去,待孩子满月交给老人,夫妻俩就回来。高美旋在北京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两个人异常欢喜。可是,当漂亮的女儿满月时,高美旋却犹豫了,她实在不舍得离开孩子。孩子两个月了,高美旋咬咬牙去医院打了回奶针。回到家,对李恭笃说:“我们今天晚上就坐车回沈阳。不狠不行啊,再这样磨下去怕是一年也走不成了。”

  当天晚上,孩子睡在奶奶的怀里,并不知道爸爸妈妈就要远走了。奶奶对她说:“月儿醒醒,看妈妈一眼,你妈妈就要上车了!”孩子依然睡着,高美旋在孩子粉红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就头也不回地与丈夫一起走出家门,奔向火车站。汽笛一声尖叫,车轮滚动了起来。高美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一头扑到丈夫的怀里,痛哭失声。

  从那时起,高美旋就讨厌火车的汽笛声。就是到了现在,一听见火车的叫声,她都要把门窗关好。她不敢听,一听心就碎。

  两个人一回到博物馆,就要求领导派他们去抚顺。那里刚刚发现了一个高句丽墓葬群。

  时已深秋,抚顺远郊的大山里,雪已没了膝盖,北风刮起来像有万千只野兽在吼叫。李恭笃、高美旋夫妇在这大雪的山上认真地做着他们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研究课题——《高句丽墓地》。100多个坟墓,他们要一个一个地清理。他们跪在地上,拿着小铲、毛刷,绣花一样地干了起来。两个人的毛裤和肉冻在了一起,手也打不过弯来,可他俩全然不觉,仍然那样跪着,仔细搜索,一团土块、一片骨头都不肯放过。

  晚上,他们回到小旅馆。旅馆里又脏又冷,两个人总是草草吃完那大饼子咸菜汤就一起到外面,望着北京的方向发呆。每逢那时,高美旋的泪水就止不住要刷刷地流出来。她问丈夫:“恭笃,你说小月还记得我们吗?她该会叫妈了吧?”李恭笃总是说:“我们不是在工作吗?我们在为国家做事,哪能老是儿女情长呢?”高美旋听了这话,情绪一下就稳定了许多,她喃喃地自责:“是呀,我怎么老是这么没出息呢?”“不能那么说,你毕竟是母亲哪!”李恭笃这样安慰道。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出来,都要说一些大致相同的话。

  经过一个月的苦干,他们首战告捷。他们的课题《高句丽墓地》,在国内考古界也引起了一定反响。

  茫茫戈壁上两个不屈的身影

  1969年,他们的小月5岁了。这年冬天,他们回到北京。

  从两个月时分别,一直长到5岁,小月就没有再见到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对她只是个概念。她怯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半晌才想起奶奶一再教的那句话,“爸爸,妈妈,我会炒土豆丝了!”高美旋惊奇地问:“你说这话,妈妈不懂。告诉妈妈你想说什么?”孩子回答说:“奶奶告诉我,考古人的孩子要从小学会生活,要自立。她还说,我跟你们回到沈阳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因为你们常年在外……”高美旋一把搂过女儿,边哭边说:“谁让你是考古人的孩子呢?”

  夫妻俩这次回北京是要接回大的,放下小的。但大的不愿离开奶奶,小的不愿离开妈妈。在北京站,高美旋又听到了那一声汽笛,车厢里她搂着5岁的大女儿,看着窗外两岁的二女儿,涕泪滂沱。车上车下,两个孩子的哭声连在了一起……

  “文革”的风暴把考古事业也摧垮了。李恭笃、高美旋领着他们的大女儿刚走进博物馆的大院,就被告知去“五七干校”报到。书呆子李恭笃很感兴趣地问:“那里发现了什么,是新石器时代的吗?”发通知的人不耐烦地回答:“什么新石器?是去务农!全家都去,户口也立即迁走!”

  一辆大卡车把他们一家从沈阳拉到昭乌达盟敖汉旗。他们在这里和当地的牧民一起修梯田、抗旱,一起到深山老林里去打柴。虽然他们心爱的事业中断了,可老实巴交的李恭笃这时比谁都坚定,他坚信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在他的眼里,沙漠上到处都是文物。每场风暴过后,他都能看到石器、陶片、箭簇东一个西一个地裸露在外面,他都一一捡起放在窗台上。当地人见他喜欢,也都把他们捡到的“没用的破玩艺儿”送给他。久而久之,屋子里堆得满满的。

  1972年5月的一天,他们夫妇正在院里做篱笆,公社书记骑着马来了,一进院就说:“快别干那玩艺儿了,赤峰市文物站调你们去考古,你们是国家的大人才,不能老窝在咱这破地方!”

  到了赤峰,他们才知道,原来国家要修沙通铁路,对沿线的地下文物要立即进行抢救性的挖掘。李恭笃一听,心里马上着了火,他对妻子说:“你在家收拾收拾,我先带孩子走!”他生怕去晚了,那地下的文物被推土机推走。当天,他就带着女儿小月乘卡车来到目的地。那里是沙漠深处,十分寒冷,8岁的孩子冻得连尿都撒不出来。没有食用水,人们只喝一种苦涩苦涩的黄汤;没有青菜,一年四季天天吃咸菜疙瘩,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豆腐。但李恭笃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抢救文物”。

  他拉着女儿跑到西围公社,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几块彩色陶片,惊喜万分。他对民工说:“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向下挖。”“等等,还有我呢!”不知什么时候高美旋已坐着卡车跟了上来。

  他们冒风沙战寒暑,6年的时间,跑遍了昭乌达盟的沙丘草原,先后发现了“小河沿文化”、黑城古城遗址、西汉右北平郡治、安杖子古城遗址、红山文化玉器墓等。其中,“小河沿文化”的确定,填补了我国北方地区新石器时代文化发展中的一段空白,引起了国内外考古界的极大关注。

  痴心不改,老而弥坚

  1979年,他们回到了辽宁省博物馆。家还没安好,他俩先去了现场,家就交给了3个女儿。当时他们的小三只有4岁,由两个姐姐带着。

  现场在本溪。原来,本溪要修建一个观音阁水库,在这之前,要对库区进行考古。库区有160座洞穴,他们要一一进行调查。这些洞都在半山腰,名字分别叫“老虎洞”、“狼洞”、“熊洞”等,足见地势之险峻。当地的老百姓是从来不上的。

  他们夫妇开始向上爬。丈夫在前面,妻子尾随其后。要去半山腰,一点路都没有,李恭笃就在前面用镐刨出一个个小坑,高美旋踩着那些小坑一步步地向上攀登;下雨了,鞋一走就掉,他们就找来绳子把鞋绑在脚上,继续向上走;雨下得大了,他们就在山洞里住下,洞外是阵阵狼嚎,洞里是一堆堆白骨,他们生起一堆篝火,驱狼,也驱寒。

  只有到了大地冰冻的时候,他们才按照考古的规矩撤退。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回来了。在山上,他们没有时间理发,头发长得像原始人,脸上、脖子上长了厚厚的黑黑的一层鳞,像蛇皮。高美旋进家门之前嘱咐丈夫:“先在门口说清楚我们是爸爸妈妈,可千万别吓着孩子们!”开了门,孩子们还是吓了一跳。大女儿说:“你们真狠,我都要高考了,你们也不回来关心我!”二女儿说:“妈,你们走以后,我们就数日历,到了日子,你们不回来,我们姐妹仨就抱在一起哭!哪有你们这样干工作的?”那边,小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涎水把刚画好的一幅画弄湿了,画上画的是爸爸妈妈在敲打一块小石头。棉袄的袖子已短到胳膊肘了。孩子醒了,猛一抬头看见了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我想你,再不要扔下我,我要跟你们去!”这个孩子,原本也要送北京的,可是高美旋实在舍不得,就把她留在了家里,让两个姐姐照顾。其实,两个姐姐也是小孩子。

  第二年4月,李恭笃、高美旋夫妇背着小三上山了。

  他们在山上的家是个小学校的废旧教室,4张破桌子拼在一起,是他们全家的床。床上有一个小桌子是他们的饭桌,也是他们的办公桌。晚上孩子睡了,夫妇俩轮流用这个桌子看书写字。屋里有两多,就是老鼠多跳蚤多。有时正睡得香,突然从屋顶掉下一只一尺多长的老鼠,钻进被窝爬一圈;跳蚤把一家人咬得浑身是包。有时实在受不了,就倒满一盆水,大人孩子把衣服脱光,手拎衣服冲着盆使劲甩动,水盆里就飘浮厚厚的一层淹死的跳蚤。山里买不到肉,他们上顿下顿是野菜豆腐。老乡们看着可怜,常常捞一些鱼给送来。他们说:“孩子正长身体呢,不吃荤腥哪行?”每逢这时,高美旋就问小三:“苦吗,孩子?”不料孩子却说:“我比大姐二姐好多了,她们不能和妈在一起,我能!”

  白天,5岁的女儿在家看家,他们就钻进山洞。有一天,他们要上最险峻的八盘岭,那上面有一个洞他们要看。陡峭的石壁上,无路可寻,他们用绳子相互拴在一起,手拽着灌木,一点一点向上移动。快到半山腰的时候,山那边跑来了施工的工人,对他们说:“快下去,这里天天放炮,危险!看到洞口那一大堆血了吗?昨天我们一个同志刚刚牺牲,洞里头一说话就往下掉石头!”他俩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上爬。工人们说:“你们不要命了?”李恭笃大声地向上喊:“不行啊,这里马上就要变成水库,一放水,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就再也看不到了。”工人们说:“你们回去跟领导汇报就说来过,不就得了吗?”李恭笃回答:“那怎么行?我们自己都不干,这是一笔良心账!”工人们感动了,他们结成队手拉手把他俩拉上了山。结果,他们在那个洞里发现了青铜器,这在辽东地区还是第一次。他们大喜过望。可是下山的时候,山洪来了,他们被困在半山腰,山下全是水。两个人左一个跟头右一个跟头,跌得浑身都是泥,可他们怀里紧紧抱着相机和图纸,生怕丢了。天黑了,他们饿得受不了,就在山坡上找核桃吃。正在这时,山下传来找孩子的呼喊,好像是谁家的孩子被洪水冲走了。高美旋一听,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她想起了她的小三。李恭笃劝道:“小三机灵着呢,她不会怎么样!”高美旋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她才5岁呀,她能机灵到哪去呀?三儿呀,你可千万千万……”山谷里,回响着她的哭声。第二天晚上,洪水退去了,他们拼命往山下跑,他们的那个破教室已被冲倒,小三正躺在一个农妇的怀里睡觉。那个妇女说:“大水来的时候,我听见你们家的孩子哭,我就跑来把她抱走。你们哪,不配做爹妈,你们是一对疯子!”说到这里,那妇女哭了。就这样,小三在山里读完小学,才回到沈阳上初中。

  常年喝不到干净的水,高美旋晚年的时候患上了严重的肾结石,不停地尿血。丈夫看着心疼,劝她回家,她说:“不用,课题正在关键时候,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况且,你的腰不也摔伤了吗?等我实在不行了,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你就花钱雇一辆汽车,把我送回沈阳,我要看一眼我的宝贝们……”

  从1979年进山到现在,他们已在山里工作了17年。1995年,他们的成果出来了:一部40万字的考古专著《马城子》出版,这是辽宁考古界的第一部著作。“马城子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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