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说，当然是真的。
米香说，可我总觉得我和你们不一样。
许明说，是不一样，你游水比我们游得快。
米香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许明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别瞎想，其实，我们大家都觉得你挺了不
起的。
这些话，让米香听起来，觉得心里很舒服。
回到屋子里，宋兰还没有睡。不但没有睡，还很兴奋。一见米香回来了。马上
把米香喊到跟前，和米香说悄悄话。
这是间大房子，屋子里还住着别的人，说话不想别人听到，就要把声音放得很
低。
宋兰说，你猜，谁来了？
米香马上想到许明，可又一想，许明刚才和自己在说话。不可能是许明。不是
许明，别的人，米香就猜不出来。下野地有很多人，因为那场比赛，已经认识米香
了。可米香并不认识几个人。米香说，我猜不出来。
宋兰说，老谢来了。
米香说，谁？
宋兰说，老谢呀。
米香说，就是那个放羊的？
宋兰说，你别一口一个放羊的，告诉你吧，在我们这里，放羊，也是革命工作。
我们这里不管干什么，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些道理，书上和报纸上全写着，你怎
么就不知道呢？
米香说，我不识字，没有看到过。
宋兰说，对了，我忘了。
米香说，就算老谢干的是革命工作，他到咱们屋子里来干什么？这里有革命工
作？
宋兰说，他来说了，让我们明天下午收了工，别回屋子，到他那里去。
米香说，去他那里干什么？
宋兰说，他说他给我们烤野兔子吃。
米香说，那有什么吃头？
宋兰说，野兔子肉可香了，你想，点上一堆火，把兔子肉穿在木棍上，放在火
上烤。天上有星星还有月亮，你想，这多么有意思啊。
米香说，我还要游泳，我不去。
宋兰说，一天不游，你也死不了。告诉你吧，我已经答应老谢了。
米香说，你去就行了，人家是喊你去。我就用不着跟着去瞎哄哄了。
宋兰说，不行。老谢说了，一定要喊上你。
哨子响了，收工了，大家都往营地走。
营地并不远，可以看到一片树的灰绿。还可以看到从灰绿间升起的一道炊烟。
只有宋兰和米香不和大家一起，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干了一天活，全饿了，着
急回去吃饭，没有人管她们往什么地方走。
4
可许明看见了，走了过来，问她们怎么不回营地。
宋兰说，我们还有别的事。
许明说，要吃饭了，再有事，也得要去吃饭呀。
宋兰说，我们不吃了。
许明说，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儿去。
宋兰说，你不要去。这是我们女人的事，你跟着不方便。
一说是女人的事，许明也就不好意思跟着了。嘴里说着，什么事呀，还神秘得
不行。说着，许明就转了身，往营地走去。
看着许明走，米香心里有点儿不是个味。宋兰说话时，米香没说话。可米香很
想说话。她觉得许明不是外人，应该给许明说，去干什么。还有，许明说要一块儿
去，也应该让许明一块儿去。又不是去干别的什么事，不就是去吃野兔子吗？有许
明在，不是更热闹些吗？真不知道宋兰怎么想的。
米香说，为啥不让许明去？
宋兰说，老谢没有喊他，我怎么能喊他？是人家老谢请客。
米香说，老谢又不是不认识许明，许明真去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宋兰说，可要是老谢没有准备那么多野兔子，去的人多了，不够吃了，多不好。
这个事，米香倒真没有想到。米香看着宋兰，想着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别人
能想到的事，他们想到了，别人想不到的事，他们也想到了。
放着一群羊，不能住在营地，要住在羊圈旁边。在羊圈旁边盖了一间小房子，
就成了老谢的家。小房子前边有一棵胡杨树。树不高，但很粗，扯出一大片树枝来，
像是举了一把大伞。一条水渠从树下流过，浇灌出房子后面的一块儿地。有树又有
水，一个地方，就会看起来很有意思。
还没有走到树下，阿黄叫了起来。给老谢报信。
老谢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宋兰和米香，十分欢喜的样子。没让她们先坐下来，
带着她们到处看了看。看了羊圈，又看了屋子后面的地。地里种了不少菜。辣椒西
红柿黄瓜全有。老谢说，全是自己种地。
当时就摘下来一些，让她们吃。
吃完了黄瓜。又带宋兰和米香去屋子里参观。
屋子里没有什么。显眼的只是墙上挂着的一溜奖状。真没有想到老谢得过这么
多奖状。那些奖状好像每年都有一个。
宋兰说，你可真能干。
老谢说，这不算个什么。
看了奖状，就从屋子里走出来了。让她们进屋子，老谢也就是想让她们看看奖
状。
坐到树底下，有一张破木桌子。宋兰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野兔子。问老谢，
你不是请我们吃野兔子肉吗？怎么就让我们吃黄瓜了。
老谢笑了，说，不着急，先解点渴。
宋兰说，你可不要骗我们呀。你要是骗我们，我们就再也不理你了。
老谢说，瞧你说的，我咋能骗你们，我骗谁，也不会骗你们呀。
老谢喊了一声，阿黄，过来。
阿黄跑到老谢跟前，摇头晃脑地。老谢说，去，给我捉一只野兔子来，要一只
又肥又大的。老谢一说完，阿黄转过身，像箭射向了不远处的青草地。
真的没有过多大一会儿，阿黄就叼了一只灰色的野兔子跑了过来，放到了老谢
前边。野兔子还没有完全死，还在一下一下蹬着腿。
把宋兰和米香看傻了。
宋兰说，这只狗能听懂你的话？
老谢说，狗通人性。
米香走过去，用手去摸阿黄的头。阿黄伸出舌头去舔米香的手。以为要咬她，
手赶紧往回缩。老谢说，没有事，它不会随便咬人。
这一说，米香就把手在阿黄头上多放了一会儿。米香喜欢猫和狗。
把野兔子吊在树上。老谢拿出了刀子，三下两下，就把兔子皮剥了下来。又用
刀子切成了块儿，洗干净了，放在盆子里。里边放了盐和辣子面儿，拌匀了。又用
刀子，削出了很尖的小棍子。一下子削了有十几根。把切成块儿的兔子肉串在木棍
上后，才抱了一堆干柴来，用火柴点了起来。
火烧起来后，才让宋兰和米香坐到了火边。
老谢先给米香和宋兰一人烤了一串，让她们吃。她们全说香。说太香了。香得
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米香说，好吃。谢谢你了。
老谢说，谢什么，不用谢，我有狗，狗逮兔子方便得很，以后，想吃，就过来
吃。要不，你们就一个星期过来一次。怎么样？
宋兰说，好啊。
米香说，那多不好意思啊。
老谢说，咱们都是革命同志，用不着客气。
宋兰说，老谢，你这个人，可真好。
老谢说，米香，你说我好不好？
米香吃着老谢烤的野兔子肉，当然要说老谢好了。其实，这个时候，米香也真
的觉得老谢是个挺好的人。一个不好的人，怎么会随便把这么好吃的东西拿给别人
吃呢？
不是宋兰，米香不会来，她真的不想来。可来了，吃到了这么香的烤肉，米香
就想，下次宋兰再让她来，她不会说不来的话了。
这天晚上，米香和宋兰都没有想到野兔子肉会这么好吃。但更让他们意外的却
不是兔子肉。让她们没有想到的是，老谢不但会烤兔子肉，还会吹笛子。
吃完了兔子肉，坐胡杨树下，看到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上，米香觉得该走了。
可她不能说走的话，她要听宋兰的，宋兰不说走的话，她不能走。
宋兰大约也觉得该走了，就对老谢说，要不，我们就回去了。
老谢说，还早着呢。不着急。如果你们觉得看月亮还缺点什么，我就给你们演
个节目。
听老谢这么说，她们想不出老谢会表演什么节目。这时老谢又把阿黄的头拍了
一下，说，去，把我的笛子拿来。阿黄跑进了屋子，一会儿叼了一根竹笛跑了过来。
从狗嘴上拿过笛子，老谢放到了自己的嘴边。米香见过笛子，老家好多人会吹
笛子，连孩子也会吹。走在黄昏的水牛身上，经常会有牧童坐在上面吹笛子。一听
笛子声，米香就会走出门，靠在门框上，看着水牛从家门前走过。不过，看到老谢
拿着笛子，米香有点吃惊，她真的有点不相信，老谢会吹笛子。
老谢真的会吹笛子，而且吹得很好听。听着老谢笛子的声音，再看头顶上的月
亮，那月亮好像变圆了变大了变亮了。
回来的路上，宋兰说，真想不到老谢有这么大本事。米香，你也没有想到吧。
米香只能老实地说，我是没有想到。
宋兰说，这么有本事的真的不多见。
米香说，是不多见。
宋兰说，过几天，咱们再来老谢这里，吃野兔子肉，听老谢吹笛子。
米香说，好吧。
没过几天，老谢又喊宋兰和米香去。老谢来说这个事时，米香不在。米香在水
库游泳。老谢让宋兰给米香说，让米香一定要去。宋兰说没问题，说米香最听她的
话了。
米香从水库回来，宋兰说了去老谢那儿的事。米香说，不想去了。
宋兰说，你真不去？米香说，真不去。宋兰说，不去算了，你不去，我去。
再一天，收了工，宋兰没回房子，直接去了老谢那里。
米香没去； 米香还是去水库游泳。
游泳回来，宋兰还没有回来。过了一会儿，宋兰才回来。一进屋子，说要给米
香说个事，可走到了米香跟前又不说，一定要让米香猜是什么事。
米香说，好事还是不好的事？宋兰说，当然是好事了。米香猜了几个事。宋兰
都说不是。
米香说，能想到的我全说了。再不对，我就想不出来了。你还是说出来吧。
宋兰绕着弯子说。先问米香来到下野地这么久了，感觉到有谁对她比较好。米
香马上说你对我好。宋兰说不要说女的，说男的。
这一问把米香问住了。米香想了想，这个事好想得很，一共认识的男人没有五
个。要说谁对她不好，肯定没有。可要说谁对她好，她也一样说不出。
米香说，对我都差不多好，我想不出，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就说吧。
宋兰还是不说。宋兰说，米香，其实有一个男人对你很好，真的很好。
米香说，你说的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宋兰说，他对你好不是一般的好，是真正从心里喜欢上你了。
米香说，你就不要开玩笑了，这样的玩笑可不能乱开。
宋兰说，你是不是一定让我说出他的名字，你才承认。
米香真有点等不及了，米香说，你就快说吧。
一说让米香去猜，米香嘴上说不猜，可心里不能不猜。马上想到许明，可马上
就不想了。许明和宋兰好，一看就能看出来。不是许明，那是谁？米香一点儿也想
不出。天天和宋兰在一起，不和宋兰在一起，就和水在一起。如果不是许明和宋兰
好，米香可能和许明还不会认识。和许明认识，完全是因为宋兰。
肯定不是许明。肯定是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谁，米香真的很想知道。米香过
了二十了。过了二十的女人，说到男人，心不能不乱跳。说到有个男人喜欢自己，
不可能不想知道。
看米香的样子，一辈子都猜不出来。怕米香猜烦了，不听她说了。
宋兰说，他就是老谢。
米香好像没听清，问，谁？
宋兰说，老谢呀。
米香说，老谢？就是放羊的那个老谢？
宋兰说，下野地只有一个放羊的老谢。
米香说，这怎么可能呢？
宋兰说，你没有想到吧？
米香说，没有想到。
宋兰说，我也没有想到。你不知道，你没有去，老谢看到你没有去，一下子没
精神了。吃过饭，我让他吹笛子，他说他不想吹。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没有去，
他不想吹。我又问为什么。他说，他喜欢上你了。
米香说，他怎么可能喜欢上我呀？我和他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宋兰说，可他说他真的是喜欢上你了，说头一回见你，你和我一起往水库走，
他看见了你，心里就老记着你了。
米香说，算了，别说这个话了，怪没有意思的。咱们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去
上工呢。
宋兰说，你得有个话呀。老谢可是托我做中间介绍人的。我也愿意，我和你好，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愿意帮。老谢说，他想娶你，说要是你愿意，可以到国庆节结
婚。
米香说，这个事，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过。
5
宋兰说，现在想啊。这样吧，想一个晚上，明天你给我一个答复。
米香说，好吧。
躺到床上。两个人的床挨着。一转脸，能互相看得见。平常两个人躺到床上，
总要脸对脸说一会儿话再睡。可这会儿，米香躺到床上，就把脸转到另一边，冲着
了墙。宋兰看到米香这个样子，也不生气。米香要好好想想，一辈子的大事，是得
好好想想。
按说，没宋兰什么事，宋兰可以睡了。可宋兰睡不着，有些兴奋。想和米香说
话。知道米香没有睡着，还知道米香在想什么。她想，这个时候，米香可能不愿意
说话，但有些话也不是不想听的。宋兰还有些话没有说，她得说出来，不说出来，
她睡不着。睡着了，也睡不好。
宋兰说，老谢这个人，真的很不错。米香，你可真是太有福气了。像老谢那么
能干的人，下野地可不多。你也看了，老谢屋子里的奖状有多少。听人说，老谢放
羊的水平，在下野地没有人可以比。再说了，老谢不但会放羊，会种地，会打猎，
会做饭，还会吹笛子。那笛子吹得好听啊。这样的人，天底下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