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交令。
林、俞两人,出示晓谕安抚百姓,委官查点倭贼掳掠的江浙男女约三千余人,俱着问明地方姓名,开写册籍,将男女分为两处养育。俟大军回后,再差官押船来,搬取他们还乡。又将抢掠的江浙金银、珠玉并各色货物,以及古玩、珍宝,不下十余库,各堆积如山。林、俞二人相商:歇兵六日,议定将金银、珠玉、珍宝、古玩,他二人领水师五千,做第一起押解起行;各色货物、绸缎、铜锡等类,委参、副将带水师五千,做第二次起行;其余物,委游击都司等,做第三起押解,亦带水军五千起行。又每一库,委大小武官十员,公同点验,各封记号数;按所分三项,以次搬运在一处,以便上船。查点仓粮,共三十余万石。起出十万石,分赈本县人民;余俟补授新官到日收管。又分派了镇守大小官员。诸项完妥,然后大排贺功筵席,以酬诸将勤劳。又从库中颁发银两,赏随行军士。
歇兵至第四日三更时分,陡起大风,刮的海水吼声如雷。
须臾,天地昏暗,一军皆惊;通城士庶,无不悚惧,皆言自来未有之大风也。至五鼓风息,依就清明如故。到第五日,开库搬运上船,谁想一物无存。连忙报与林、俞二人,大为惊异。
将各库打开,库库皆然。诸军众将,神色俱失,言妖魔神鬼盗去者,议论不一。俞大猷向众将道:“此昨晚三鼓大风所由来也,其中有天意。中国与倭寇俱不能得耳!言之何益?定于明日亦同起身罢了。”原来是冷于冰知道林岱、俞大猷收功崇明,有此项财物,因此弄神通取归洞府,为普天下穷民济急之用。
到第六日,林、俞二人留官镇守,率众将祭神,放炮开船。
约走到未牌时分,陡然起一阵大风,将前前后后各船,俱刮拢在一处,在水面上旋转起来,诸军众将叫喊不绝。正在危迫间,忽然换转风头,卷定诸船,向西北飞走,少刻,大雾弥漫,看不见东南西北,耳边但闻风声、水声,相为吼应。林、俞二人,虽然有胆气,到此亦惟有虔心默祷,许愿叩头而已。估计有八九个时辰,渐次天清月朗,众军将各拭目观望,前面隐隐似有城池。船行切近,细看乃杭州东门也,也不知从那一个海口入来。此亦是冷于冰之作用。知林、俞二人起行日子不好,到申时要起飓风,飓风与别的风大不相同,一起则东西南北四面,乱乱无定,舟船遭遇,无不坏者。于冰恐伤中国军士,因此命连城璧来救应,送军将至杭州。只是他送的太勇猛些,致令大众担无限惊险。
再说杭州城外百姓,同城上巡罗军士,瞧见数百只海船,都以为倭寇又至。此时文炜正在杭州安顿一切,住居在巡抚衙门内。听得传报说倭寇大至,连忙从被中扒起,发令箭晓谕阖城军民官吏,都着上城防守,顷刻哄动了一城。林岱遣人到城下叫喊,城下不是放炮,就是放箭,不能前进。俞大猷道:“这怪不得他,爽利等到天明罢,有什么要紧?”文炜在城上坐守了半夜,到天大明,方知是林、俞二人带兵回来,心下大喜,率各官到城外船内相见。林俞二人先言今日海风之险,几乎不得相见,诸军众将都和做梦一般,不知怎么便到杭州城下。此天意着与老弟速会也。又详说崇明杀贼,并一切事。
问文炜是几时到杭州?文炜道:“自二位老哥起兵后,我与陆大人亦各分开。他回江宁,派遣文武各官,办理江南被寇地方事务。昨日有字来,他已在苏州。我到杭州,查办被寇郡县地方事务,屈指仅十一日。不意二位老哥已收功,航海归国,真是天大喜事!可一同入城,安息几日。军士疲劳,也该令其休息。我此刻即遣官驰驿,传报陆大人。”林岱道:“我们的船只人数,还不知有伤损否?俟查明入城。”文炜道:“只用委官三四员,便可立办,何用亲查?”说罢,一同上岸,骑马入城,同到巡抚衙门。文炜大设酒筵,请崇明得胜大小官员贺功。三日后,将各路水师俱打发回镇,倭船留在杭州,备搬运抢去男妇使用。
过了几天,诸文武俱皆销差。已查明通省被害郡县,兵火之后,仓库空虚。文炜只得从未被害郡县,提取银米,遣官按户挨查男妇人数,分别赈济,将来与陆凤仪会奏罢了。浙民甚是感戴。
诸事安顿俱毕,三人坐船赴苏州。凤仪率文武迎接,入城贺功,叙说各办事务,同具一公本奏捷。凤仪又另上一本,表奏三人之功。文炜于奏捷本内,又添一本,特奏赵文华、鄢懋卿贪婪不法等事,并前假冒军功。
且说明帝见了朱文炜等头一次报捷本章,帝心大悦,立即传齐九卿。天子道:“朱文炜、林岱、俞大猷到扬州,止点兵三日,第四日即各分水陆两路进兵。不意赵文华拥水军八万,河、东人马三万,死守扬州。他的意思,朕亦深知:并非为保守扬州,不过为保守自己,怕倭寇来杀他耳!江浙两省之失,生灵受害,皆坏于赵文华一人,言之痛恨!前严嵩奏称,江浙人望赵文华甚殷,朕不解江浙人望此屠伯何意?”严嵩听了,心若芒刺。又问众臣道:“赵文华拿到否?”刑部堂官奏道:“计程缇骑应回,想只在早晚必到。”明帝又道:“朱文炜等,于文华所统水军八万,止用了五万,河、东人马三万,止用了一万九千。两总兵本部人马一人未用,仍是赵文华所统之兵。
一日夜,水陆杀贼数万,使无遗类,屈指成功,究系一朝。嗣后选将,不可不慎也!且更有可喜者,破倭寇之谋,虽出于俞大猷和文炜,而林岱于江宁城下,领百余人,首先驰入贼阵,于数万人中斩其贼帅夷目妙美;夺大旗后,复杀贼副帅亲五郎,此非有拨山扛鼎之力,不能奏此奇功也!贼首既去,群贼自瓦解矣。陆凤仪开城接应,昼夜驰追,文臣能如此,足见勇敢。
保全江宁,月余不破,凤仪之功,可与朱文炜、俞大猷相同。
刻下林岱、俞大猷,已去崇明,收功想亦在指顾。徐阶保荐得人,足见忠诚为国。统俟捷音再至,朕另降谕旨。”诸臣顿首辞出,商酌上表庆贺。只有严嵩,虽对众强为色笑,却心上难过的了不得。本日晚,即将文华、宗宪解到,交送刑部。严嵩立即托尚书夏邦谟,向刑部堂官代讨情分;又差人入监,安慰二人去了。
不四五日,又接到崇明收功,并陆凤仪、朱文炜安插抚恤两省被寇郡县本章。随下旨:陆凤仪保守江宁,深费心力,加太子太傅,赐蟒衣玉带,荫一子人监读书。林岱着升授提督,充补江南通省军门,统辖各镇,驻扎镇江,防御诸处海口。朱文炜即补授浙江巡抚,挂通省军门衔,统辖各镇,防御诸处海口。俞大猷着升授提督,驻扎山西大同府,挂通省军门衔,统辖各镇。尚书徐阶,着充经筵讲官,加太子太保。并赐徐阶、朱文炜、林岱、俞大猷各蟒衣玉带一袭。其余水陆有功诸官,俟陆凤仪、朱文炜奏到日,再降谕旨升补。看第二本是朱文炜参奏赵文华于去岁奉旨督兵,在直隶沿途索诈地方官金帛、古玩,复于扬州、苏州二府种种贪贿,敛积商民银两,折收船马价值,兼复假冒军功;并参鄢懋卿在盐院任中,骄侈不法等款,又替赵文华派敛诸商金珠、古玩,侵吞盐课等事。
明帝览奏,越发大怒,敕下:江南总督陆凤仪,锁拿鄢懋卿入都,抄没本乡并任中两处家私,兼详查寄顿地方,监禁老少男妇,毋得轻纵一人。与赵文华一同付刑部,严刑审讯,定罪奏闻。又看到胡宗宪,文炜替他极力开脱,说他原本书生,未娴武略;其赵文华贪贿诸事,委不知情。明帝看后,也就不深究了。又想起林润曾参奏赵文华在前,竟是个少年有胆识的官儿,随下旨:升林润兵科给事中,巡按江南通省地方事务。
旨意一下,徐阶、林润、邹应龙各大喜,只有个严嵩父子是畏惧。满朝文武,谁不知赵文华、鄢懋卿是严嵩得力门下?
今前后两个俱倒,如去了他左右手一般。刑部堂官见明帝甚怒,也不敢尽依严嵩脸面,将索诈苏、扬二府衿商士庶银两问实,假冒军功问虚。又过了几日,将鄢懋卿解到,审出欺隐盐课四十余万两;又拉出巡盐御史袁淳,协同纳贿。胡宗宪刑部照文炜参本,也替他以“不知情”三字开脱,具奏入去。明帝大怒,将赵文华解赴苏州斩决;其子赵怿思同妻女俱发烟瘴地方,永远充军。鄢懋卿解赴扬州斩决,其子发边地永远充军,妻女卖与人为奴。袁淳解赴扬州立绞,亦令抄没家私。胡宗宪于刑部未审之前,他不知从何地弄了白龟两个、白鹿一只进献。刑部拟他为革职,也奉旨依议。赵文华自入刑部后,日夜愁惧,肚上起了一疮。京差解至常州,其疮凶肿异常,哀呼了一夜,将肚腹崩裂,五脏皆出而死。江南人听得将他解付苏州斩决,家家焚香称庆;还有许多人等他斩决时,大家要零割其肉,盼望他来。已后听得他死在场州,未蒙显戮,百姓又都不快活起来。
总督陆凤仪恼他在江南百般索诈商民,拥兵自固,致失陷苏、常、镇江等府,旨意原五号令之说,凤仪竟把他斩尸,传首号令,苏州人心才略为舒服。
朱文炜将倭贼抢去男妇,从浙遣官于崇明运回,江南人押交陆凤仪,浙江人着亲属具结认领。又于未被兵火之府县,题请转运仓粮,赈济被兵火地方,兼请恩免累年拖欠钱粮,并恩赏张经战胜并阵亡军将。三事俱蒙天子恩准,浙民感激切骨。
怀庆总兵林桂芳,见林岱爵尊功大,便告老乞休。明帝知是林岱之父,下许多温旨,赏及服物,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准其致仕,真武职中未有之际遇也。林岱、林润此时同在江南,各差人迎请到镇江衙门养老,天天非游玩山水,即宾客满座看戏。朱文炜每年定请去游西湖,住一月两月不等。这老翁大是快局。
再说冷于冰一日向连城璧等道:“刻下江浙倭寇已平,百姓流离冻饿者十有八九,朝廷虽有恩典,焉能使一夫不失其所?我前在崇明摄来财物,理合赈济穷乏。我此刻即入后洞,你们不得惊动。我过百日后,方许你们见我,我好办理此事。”
说罢,入后洞趺坐入定,用分身法化为数千道人,施散银物等类,不但江浙被寇地方赈济无遗,即普天下穷困无倚赖之人,也有许多沾了恩惠,全活不下百万生命,约费三个来月日方完。
不邪等止见财物日,直自一无所存,方见于冰出定。问起来,方知是用分身法,立此大功德,各心悦诚服。于冰又吩咐猿不邪道:“与你柬帖一联,书字一封,可速去江西广信府万年县城外拆看。办完事体后,回洞缴吾法旨。”不邪领命,架云去了。
一阵成功倭寇平,捷音报到帝心宁。
文华腹裂悬头日,百万灾黎颂圣明。
第七十九回叶体仁席间荐内弟周小官窗下戏娇娘
词曰:
彤云散尽江涛小,风浪于今息了。倩他吹嘘聊自保,私惠知多少。
郎才女貌皆娇好,眉眼传情袅袅。隔窗嫌伊归去早,想念何时了?
右调《桃园忆故人》
话说沈襄自从金不换于运河内救了他的性命,又在德州店中送了他百十多两银子和驴儿一头,一路感念金不换不荆晓行夜宿,那日到了江西万年县地界,先寻旅店安歇。
次日,便问本县儒学叶体仁下落。早有人说与他,在县东文庙内西首,一个黑大门便是。沈襄找到学门前,见两个门斗坐着说话。沈襄道:“烦二位通禀一声,就说是叶师爷的至亲,从北直隶来相访。”门斗道:“先生贵姓?”沈襄道:“你不必问我名姓,你只如此说去,就是了。”那门斗必要问明,方肯传说。
正言间,早见体仁一老家人朱清,从里边走出,看见沈襄,大惊道:“舅爷从何处来?”沈襄使了个眼色,朱清会意,将沈襄领入客房内,急入内院,向体仁夫妇说知。沈小姐听得他兄弟到了,又惊又喜。叶体仁是个极小胆的人,沈练问成叛逆正法,他久已知道;又现奉部文,到处缉拿沈襄,听了这句话,不由的面上改了颜色,心上添了惊怕,口里说不出话来。沈小姐早明白他丈夫的意思,说道:“你不用狐疑,我兄弟是你至亲,你便不收留他,他出外被人拿住,也会扳拉你,不怕你不成个叛党!到那时,人也做不成,鬼到要变哩!”体仁无可如何,问朱清道:“可有人看见舅爷没有?”朱清道:“只有两个门斗在外边问舅爷名姓,舅爷不肯说,还是小人将舅爷领入来,现在书房内。”体仁道:“此后有人问及,就说是我的从堂兄弟。你去请人来罢!”
少刻,沈襄入来,看见他姐姐早哭的雨泪千行,先与体仁叩拜,次与沈小姐叩拜。沈小姐拉住,大哭起来。慌的体仁乱嚷道:“哭不得,哭不得!休要与我哭出乱儿来,不是顽的!
“拉沈襄到房内坐下,姐弟二人揩拭了泪痕。沈小姐问他父亲沈练被害原由,沈襄细细诉说。说到伤心处,两人又大哭起来。
急的体仁这边一拉,那边一推,恨不得将二人口唇割下,直闹乱的不哭了方休。次后说到金不换救命赠银话,沈小姐道:“天下原有慷慨义气、不避祸患、救人的好男子!若是你投河时遇着你姐夫,十个定淹死九个了!”体仁道:“我是为大家保全身家计,但愿不弄破为妙。据你这样说,我不是嫌厌令弟来么?”一边着收拾饭,一边走至外面,将门斗并新买的一个小厮,和厨房做饭、挑水的二人都叫来,特特的表白了一番,说:“适才来的是一从堂兄弟,并不是亲戚,你们都要明白。”说罢,入内室,又叮嘱沈襄改姓为叶,着叫他大哥,叫沈小姐嫂子。见两人都应允,方才略放宽了些怀抱。
沈小姐为兄弟初到,未免日日要买点肉吃。体仁最是俭省,一年四季,只有祭丁后方见肉;非初一、十五,若买了豆腐也要生气。沈襄一连住了五天,到吃了二斤半肉,白菜、豆腐又搭了好几斤。体仁嘴里虽不好说,心上着实受不得,日夜砣绉着眉头,和家中死下人的一般。想算个安顿沈襄的地方,又不知他有何才能,且恐怕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