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死了,适才师尊在山脚下怎没说起?”如玉道:“凡听话,要看时候。彼时师尊披发逃命,三仙在前,雷部在后,他那有功夫顾得说?依我愚见,二师兄可用搬运法,弄口棺木来,将师尊盛敛。我们或聚或散,再行定归。”翠黛道:“这聚散的话,你休出口!依我看来,可用法篆将石堂封了,大家同去找寻朱崖洞。只到那边,真假便可立辨。”城璧道:“师妹所言,极是有理。可一同去来。”
翠黛拔剑,用符咒封了石堂,四人又同站在一处,驾云起在空中。将云停住,四下观望。城璧用手指道:“东南上隐隐有座山峰,极其高耸,或者是我们烧丹的地方,亦未敢定。且先到那边去来。”四人摧云急赴。陡然半空中起一阵怪风,真好利害,将四人刮的和轻尘柳絮一般,早你东我西,飘零四散。
且说温如玉被那阵大风刮的站不住云头,飘荡了一会,渐次落将下去。睁眼看时,风也不刮了,面前到有一座城池。相离不过二三里,看那规模形势,和泰安州差不多。心中想道:“世上只有个罪人递解原籍,那有个被风就刮回原籍的理?”
又想道:“是与不是,且入城一看,便知端的。”一步步走向前去。听来往人口音,也都是泰安乡语。即至走到西关看时,正是泰安州。心中惊疑之际,猛听得背后有人跑来,高声叫道:“大爷从何处来?小的无日不记挂在心。”如玉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张华。只见他悲喜交集,磕下头去。如玉用手扶起道:“此可是泰安州么?”张华:“这是泰安西关,大爷怎么认不得了?如玉道:“我与你别后几十年了,你到也不显老。
“张华微笑道:“自大爷从朱老爷家去后,到如今是整三个年头。”如玉道:“胡说!”
正言间,只见苗秃子迎面走来,举手高叫道:“温大爷,久违了!为何又道妆打扮起来,大奇!大奇!”如玉也举手相还,心里说道:“我出家已三十年,这秃小子还在,且面貌一点不老,还是昔日的眉眼?止是衣服破旧之至。”再看张华,总都和昔日一样,心上大是疑惑。只见苗秃子到面前深深一揖,说道:“前在朱父母案下,承情不记旧恨,得保全免革,我再谢谢。”如玉道:“我今日想是做梦,与你和张华相会么?”
苗秃将舌头一伸,笑说道:“奇话来了!青天白昼,怎便想到梦上?”如玉道:“我们相别几年了?”苗秃道:“三年。自你我打完官司后,听得你和张华入都,两月后,张总管回来,我还问他,他说你和个姓冷的出家去了。你又不年老,怎二三年不见,便没记心到这步田地?”
如玉心里又作念道:“怎他两个都说是三年?”苗秃道:“可想起来了么?”如玉道:“我在泰山琼岩洞与超尘、逐电二鬼修炼了整三十年,受尽无限苦处。你两个都说是三年,难道洞中的三十年比人间的三十年不同么?”苗秃道:“你方才说和什么超鬼在洞中修炼?”如玉道:“我是和超尘、逐电二鬼在洞中一同修炼的。”苗秃将舌头向张华一伸,笑说道:“听你家大爷的话,鬼还有名有姓,还会和人在一处修炼。呵呀呀,怪道来来回回盘问去了几年,不想被鬼迷了真性,将三年就算做三十年了。我再问你:我和你打官司那年,我才三十三岁,我今年三十六岁了。再加上三十年,我便是六十三岁。你看我像个六十三岁人不像?世上六十三岁的人,有我这样雪白粉嫩面孔没有?我看你面色上有些阴气,本城王阴阳遣的好邪,讨他一道符水吃了,包你好。”
如玉大笑道:“我一个云来雾去的人,还肯讨王阴阳符水吃?”苗秃将两手掩耳,把嘴向张华一丢道:“你只听听罢,云也来了,雾也来了,说个来了,就越发来了。”如玉道:“我当我没这本领么?”苗秃道:“你此刻驾个云我看看。”如玉道:“此刻人来人去,如何驾得?”张华道:“本州朱老爷法令森严,大爷是知道的,像这样话,大爷再不可说。”苗秃道:“你如今试试朱一套,越发比前三年利害了。”张华道:“大爷且请到小的家中,有许多要紧话面禀。”如玉道:“我到你家中做什么?我适才是被风刮到此处,我还要回福建九功山去。”苗秃笑说道:“又不驾云了,又要使风哩。福建离泰安也没多的道路,不过六七里儿,看来还不用你刮大风,只用刮个小旋风儿,你就到九功山了。我看你竟有些痰气在肚中,陈皮、半夏,虽常服也不中用,须天天些蜈蚣、全蝎、钩藤、钩胆、南星之类,或者还点功效。”
张华道:“苗三爷,改日再和我大爷坐谈罢。”又向如玉道:“此刻请到小的家中住些时,再商酌去福建话。”如玉道:“你住在那里?”张华道:“小的如今住在城隍庙后。”如玉道:“我一个清修炼气的人,岂肯再入城市繁华地界?我此刻就去了,你回去罢。”说着,向苗秃举手道:“请了。”撇转头就走。张华拉住衣襟,跪在地下,哭说道:“小的原不足动大爷牵挂,但大爷既回故乡,也该到小的家中,收拾一桌供菜,去老爷太太坟上,拜扫一次,也算二位老主人抚养大爷一场,岂不强似小的替大爷拜扫万遍么?”如玉听了这几句话,无异心上着针,不由的想起他母黎氏,痴呆起来。苗秃大笑道:“你走,我看你走!朋友有劝善规过之道,你若走了,不但人中没你,就是小猪宰儿,也没你了。”说罢,又连连举手道:“得罪,得罪!”如玉向张华道:“你起来,我同你去。”于是三人一同入城。正是:师死师生事未明,一风送至泰安城。
无端巧遇张华面,引得痴儿旧态萌。
第九十五回做媒人苗秃贪私贿娶孀妇如玉受官刑
词曰:
何苦求仙道,人生事业崇朝。娘行一见魂魄香,媒妁且相劳。
玉女方欣娶到,公差口已嗷嗷。为他血肉尽刮削,忍痛弗号咷。
右调《圣无忧》
话说如玉同张华、苗秃入了城门,苗秃道:“我且别过罢,明日去看你。”苗秃去了。张华领如玉到家,见一处院落,正面有瓦房三间,东西下各有瓦房三间。妇女们到有七八个,老少不等,都在院中。如玉目光一瞬,早看见个妇人,年约二十上下,穿着一件鱼白布大衫,青绸裙子,真是国色无双,天仙降世。心里说道:“这个妇人便可与翠黛并驱中原矣。我一生一世,止见此两人。”但见:头攀云髻,鬓插鲜花。面如带露娇莲,腰似迎风细柳。娥眉凤目,顾盼传秋水之神;玉齿朱唇,语言吐幽兰之气。双钩袅袅,远胜缓步潘妃;素手纤纤,迥异投珠越妇。诸佛魂销于天竺宝刹,众仙魄散于海岛蓬壶。
只见那妇人微笑含羞,将两只俊俏眼睛斜拂如玉,半迎半送,甚是有情。张华将如玉请入东厦房坐下,随即他女人同他儿子俱来叩见。如玉各问劳了几句,去了。张华道:“大爷被盗银两,本州朱老爷早访拿住转刨之人。小的于二年前,即具领状,讨来四百五十两,止少了十来两。又将所当金姐的衣服首饰托人变卖,还找出八十余两。又有大爷在都中与的几百银子,和小的丈人开了个杂货铺,到甚是得利。于贩卖米粟上,又赚了二百余两,一共有一千余两。今大爷回来,藉此可安家立业,娶一位主母,生育后嗣,接续老恩主一脉。平白做那道士怎么?”如玉笑道:“任你有万两黄金,我皆视如粪土。我到要问你:这房子不是你一家住着么?我入来时,见有许多妇女在院内。”
张华道:“止这东厦房三间,是小的租祝正房和西厦房,是一姓王的住着。”如玉道:“我才在院中,见一个二十岁上下妇人,穿着鱼白布衫,青绸裙子,是谁家眷属。”张华道:“他就是住正房姓王的表妹。他父叫吴丕承,与人家开香蜡铺,也甚是没钱。这是他第二个女儿,昨年死了丈夫,近日在娘家居祝今日是他表兄请来吃饭,才到这里。”如玉道:“他还嫁人不嫁。”张华道:“他今年才十九岁,又无儿女,如何不嫁人?只是婆婆也是个寡妇,做人刻毒,因他儿妇人才好,想望着三四百两财礼,他才准嫁。吴丕承也嚷闹了几次,至今弄的没法。”又道:“大爷问他,想是看的中意。我们是什么人家,还怕他父女两个不依不嫁么?至于他婆婆杨寡,不过多要几两银子。烦人和他作合,少要几两,也未敢定。”如玉笑道:“我已经出家,岂可做此等事?你再休题起。此时已晌午,今日赶不及,你可速买办供菜,我明日绝早上坟。”就去了。
张华答应出去,如玉随即也到门外。见那妇人独自一个在正房门槅前站立,看见如玉,便以目送情。如玉再行仔细看,从头上至脚下,无一处儿不风流俊俏,雅韵宜人。又他有时拂眉掠鬓,有时咬指侧肩,有时金莲斜立,有时含笑低头。那一双妙目,来回转盼,总都在如玉面上用情。把一个如玉看的出神入化,意乱心迷。此时不但忘却冷于冰和众道友,连自己也不知是个道士了。猛见张华同他两个儿子拿着些鸡鸭鱼肉、果菜等物从门外入来,如玉只得回东房坐下。心中胡思乱想道:“此妇在我身上甚是多情,若早遇他几年,我还嫖那金钟儿怎么?与他成全在一处,生男育女,继续先人宗祧,岂不还是一完美人家?”
正鬼念着,猛见那妇人和花枝儿一般到门前一觑,见如玉独自坐着,向如玉微笑了一笑,连忙退去。这一笑,把个如玉和吃了十来斤花椒一般,浑身上下没一处儿不麻到。如玉急急站起,却待出门看望,只见那妇人人张华房内去了。又听得他和张华女人说笑,语音儿清清朗朗,娇嫩异常。又心里说:“这张华家两口子真是蠢才,谁家七八月便挂布门帘了岂不可笑!”又听得那妇人道:“你家中有客,又要做酒席,我过一日再来坐罢。”说罢,只见门帘起处,笑嘻嘻从屋内出来。头一眼,又送在如玉眼内。说道:“不送罢,我到大后日午后再来,你务必等我,不可出门,着我空走一番。”话虽是和张华家说,那眉目神情,却都是和如玉说。说着,出堂屋门,又回过头来,看了如玉一眼,笑着回正房中去了。
如玉心神如醉,坐在东房炕上,打算道:“冷师尊也死了,众道友势必分散,超尘、逐电没了主人,他两个焉肯长久和我在一处?亦必另寻道路。冷师尊尚且惨死,我焉能修得成个神仙?若回九功山去,万一将这妇人耽误,早晚嫁了人,我便到来生来世,也遇不着这样个美人。我看张华甚是有良心,决不在这几百银子上着意。况他的银钱,那一宗不是我的?这妇人他又情愿与我作成。”说着,将桌子一拍,道:“冷先生,你就活着,我也顾不得你了!”
正鬼嚼着,张华提了一壶酒,他儿子捧着一大盘肉菜,约有五六大碗入来。如玉道:“我少说了一句话,又着你收拾下这许多,快拿回去,我于七八年前即会服气,十日半月一点东西不吃,也不饥。”张华道:“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大爷,有个不吃饭的么?”如玉道:“我和你还有什么世套?快拿去。
“张华向他儿子道:“你且拿去,转刻再用罢。”
如玉又道:“你头前说那姓吴的妇人,我细想,你也说的是,足见你是有忠义、为顾我的人。只是你如何办法,说来我听。”张华大喜道:“这才是两位老恩主在天之灵感化过大爷来了。小的前曾说过,连杂货铺并家中所有,足有千两。办理此事,足而又足。但此妇父亲小的与他不相熟,就是正房住的王大哥,亦非能事之人。昨见苗三遇见大爷时,那神情光景,不但不恼,也还甚是念旧。他这几年也极没钱,此事烦他办理,许他二十两银子,他还是能说几句话的人。此事十有八九可成。
“如玉道:“我怕他记恨前仇,坏我的事。”张华道:“许着他二十两银子,便杀过他父母,他也顾不得。”如玉道:“你此刻就去,看他是怎么说,速来回覆我。”张华连忙去了。
到起更时,还不见来,也曾在院中站立过十数次,又不见那妇人,心下叹恨道:“此必是我和张华说话时,他去了。”
于是坐一回,在地下走一回。又想念那妇人,又怕事体无望,弄的心绪如焚。只等到二更以后,听得张华叫门,不由的心上乱跳起来。须臾,张华入来,说道:“事成了。亏得苗三爷办理,此时现在门外。”如玉听了,心花大开,道:“原该就请入来,何必问我?”连忙接了出去。只见苗秃打着个小灯笼,满面笑容,向如玉连连举手,道:“大喜,大喜!”两人一同入房,彼此叩拜坐下。
苗秃道:“尊驾好眼界呀!一回泰安,就将王母娘娘头一个闺女看中了。说他的脸,是天上玉女;说他的脚,是地下金莲;说他的眉,是春山含翠;说他的眼,是秋水流波;说他的嘴,是樱桃一点;说他的手,是玉笋十条;说他的腰,是弱柳迎风;说他的头,是乌云笼罩;说他的声,是凤管锵锵;说他的齿,是银牙个个;说他的鼻子,是悬胆倒垂;说他的屁股。
“用手等了个圆圈儿道:“诺,滴溜溜又光、又团、又白、又嫩,和初蒸出的馒首一般。”说罢,又将舌头一伸,瞪着眼,连连摇头道:“我自出娘胎包,才见了这样个追魂夺命、万世难逢的小观音菩萨儿。金钟儿若到他面前,与他洗脚根、舐屁孔,也不要他。”于是笑的站起来,跳了两跳。又拉住如玉的衣袖道:“此事若非我成人之美的苗三先生花言巧语,打动那姓吴的,第二个人去,不能之而又不能之。适才张总管他到念我穷苦,许我二十两。难道大爷反没侧隐之心,目睹青松色落么?”说着,将脖项一缩,哇的笑了。
如玉道:“俟过门后,无不竭力相帮。只是听得他婆家索求过多,未定要银多少。”苗秃道:“我费了四个时辰的功夫,张总管他也在眼前同说,此事必须偷着做。若教他婆家杨寡知道,你是总督公子,娶他的儿妇,一千两也打发不下来。我们大家计议,成了亲后,还得我和这老怪物下说辞。那时生米已成熟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