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绿野仙踪 清 李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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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3 绿野仙踪 清 李百川-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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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何其仁挺着胸脯,将双睛紧闭,斜靠着椅儿,比做了宰相还大。众亲友道:“话没说头,总是我们来的猛浪了,大家回去罢,休再讨没趣。”内中一个道:“我们既来了,话须说完,也好回复人家。”向何其仁道:“我们还有一句不识进退的话儿,尊目又紧闭不开,未知容说不容说?”何其仁将手向天上一举道:“只管吩咐。”那人道:“令亲于我们临行时说,何亲家年来手素些,此事若蒙俯就,我愿送银八百两,为日用小菜之费。令亲既有这句话,我们理合说到。依不依,统听尊裁。”其仁听见银子二字,早将怒气解了九分,还留着一分,争讲数目。急忙把眼睁开假怒道:“舍亲错会意了。且莫说八百,便是一千六百,看我何其仁收他的不收!”嘴里是这样说,却声音柔弱下来。
  那人道:“送银多少,令亲主之;收银不收,系尊驾主之。
  尊驾若一分不受,此话无庸再题,我们即刻回去。若因数目多寡之间,有用我们调停处,尚求明示。”何其仁将胸脯渐次屈下,说道:“小弟忝入仕宦,尚非以小女搏银钱的人。但舍亲自念年纪衰老,注意早见孙儿,此亦有余之家应有情理。既系骨肉至亲,何妨以衷曲告弟,而必重劳众亲友道及?弟心实是不甘。”众人道:“这是令亲不是,我等来的也不是。今话已道破,不知尊驾还肯曲全我等薄面,体谅令亲苦心否?”其仁道:“舍亲既以利动弟,弟又何必重名?得藉此事脱去穷皮也好。一则全众位玉成美意,二则免舍亲烦恼。只是八百之数,殊觉轻己轻人。”众亲友说道:“微仪一千,何如?”何其仁伸了三个指头,道:“非此数不敢从命。”众亲友道:“予者是令亲,受者是尊驾。令亲与其出上三千金娶齐家一个,惹尊驾气恼,就不如出三千金买三个美色侍妾,名正言顺了。难道尊驾真好不准令婿娶妾么?就是令婿,他竟终身不敢娶妾么?
  三千金之说,我等实不敢替令亲慷此大慨,就此告别罢。若令亲愿出此数,统听令亲面谈。”说罢,一齐站起。其仁换成满面笑容,拦住道:“且请少坐片刻,弟还有一言未结。”又吩咐家中人看茶。其仁道:“君子周急不济富,众位何必以舍亲之有余窘小弟之不足?此中高厚,还望众位先生垂怜。”
  众亲友彼此相顾了一会,其中一人道:“八百之数,原是我们众人和令亲面争出来的。后说一千,便是大家斗胆担承。
  今尊驾以贫富有无立论,我们若不替周全,尊驾心上未免不驾我们趋炎附势了。今再加二百,共作一千二百两,此外虽一分一厘,亦不敢作主。”其仁故意作难了半晌,道:“罢,罢!
  就依众位吩咐罢!”众亲友名举手相谢,笑说道:“既承慨允,必须立一执照方,好回复令亲。”何其仁指着自己鼻头道:“小弟不是不知骨窍的人,安有银至一千余两还着众位空回。”
  于是取过纸笔,亲写道:
  立凭据人,原任指挥副使何其仁。因某年月日,将亲生女出嫁与候补郎中周亲家长子琏为妻。今经三载,艰于生育。周亲家欲娶本县齐贡生女与婿琏为继室,浼亲友某等向其仁道达。仁念周亲家年近衰老,婿琏病弱,安可因己女致令周门承祧乏人?已面同诸亲友言明许婿琏与齐氏完姻。齐氏过门后,与仁女即同姐妹,不得以先到后到,分别大校此系仁情愿乐在,并无丝毫勉强。将来若有反悔,举约到官,恐口无凭,立此存照。
  下写同事人某某等。
  众亲友看了,见写的凭据甚是切实,各称赞其仁是明白爽快汉子。又要请其仁的娘请其仁的娘子出来,当面一决。其仁贪着银子,连忙入去。好半晌,方见其仁的娘子正氏出来,向众亲友一拂。众人俱各还揖,将适才话并立的凭据,细说一番。
  王氏也没的说,只说了个:“若娶了新的欺压我的女儿,我只和众位说话。”说罢,那泪和断线珍珠相似,从面上滚了下来。
  众人道:“贵亲家是最知礼的,就是令婿,也非无良之辈,放心,放心!”王氏入去了。众亲友将凭据各填写了花押名姓,袖了作别。其仁问:“银子几时过手?”众亲友道:“准于明日早饭后我等俱亲送来。”其仁送出门外,大悦回房。众亲友于路上,也有慨叹的,也有笑骂的,纷纷议论。
  到周家门外,周通即忙迎接出来,让到书房中,问了前后话,又看了凭据,笑了笑,随留众亲友晚饭,同着儿子周琏叩谢。复面约众亲友早饭,与何指挥家送银子。
  至次日,众亲友将去时,周通因王氏落泪话,到心上甚是过不去,余外又秤了二百两,烦众亲友面交亲家王氏,为些小衣饰之费。众亲友也有立刻誉扬的,也有心里喜他厚道的,这话不表。
  再说庞氏自苏氏去后,这日午间,便寻到书房,与贡生大闹一次。次日,一连闹了三次,打了两次,闹的贡生心绪如焚,果不出他们所料,思想着别无躲避处,要到他妹丈家去几天。
  主意拿定,连饭也不敢吃,怕庞氏再出来作对,急急的步走出城,在城外雇了个牲口,向广信府去了。庞氏知他必去妹子家去,母女皆大喜,便差可大去周家送信。周琏喜极,也顾不得选上好吉期,看见本月十六日还没什么破败,即于此日下定,屈指止是两天。恐怕齐家支应不来,先差四个家人过去,整备了六七桌酒席,留下定人吃饭。又替庞氏备了各项人等赏封,就着苏氏暗中带去,住在齐家帮忙。又着可大将何其仁凭据抄写了,念与庞氏和蕙娘听。母女欢喜不荆到下定这日,抬了十二架茶食,四架定礼,俱摆设在齐家庭上。庞氏见黄的是金,白的是珠,五彩灿烂的是绸缎衣服,乐的心花俱开。乱了多半天,方才完事。苏氏回家销差。周琏只怕老贡生回来口舌,择于本月廿一日就娶。先禀知他父母,次后于城里城外叫了五六十个裁缝,与蕙娘赶做四季衣服。此时蕙娘,将一片深心方落肚,昼夜准备着做新妇人。庞氏将蕙娘素时衣服,并周琏送的衣服和钗环首饰等类,都和蕙娘要下,说是到大财主家去用不着,与小儿子将来娶亲用。又见蕙娘有赤金镯二副,也着留下。蕙娘因周琏叮嘱,不肯与他。这婆子恼一会,喜一会,虚说虚笑一会,蕙娘无奈,与他留了一副。
  又着可大向周琏要了四个皮箱,将下定的衣服首饰装在里面,算了他的陪妆。真是一根断线也没赔了闺女。普天下像庞氏的,实没第二个。肯将定物算了妆奁,没有全留下,还是周琏之幸也。这婚嫁的信息,早传的通县皆知。到娶亲那日,不但本地绅衿士庶、文武等官,亲来拜贺,还有邻邦文武学官,差人送礼者亦极多。总是两个字,为周通家“有钱”。周通请了沈襄和教官叶体仁,替他酬应文武官。又请了和何其仁原说事的亲友二十余人,替他酬往来贺客。在内院东边另一处院落,收拾了喜房,摆设的花攒锦簇,无异贝阙瑶宫,将蕙娘娶来,送入洞房。
  次日,同周琏拜天地祖先,次后拜见公姑。周通和冷氏看见蕙娘,各心里说道:“怪不得儿子连性命不要,安心娶他,果然是十二分人物,妇人中的全才。”冷氏差人叫何氏出来,与新妇会面。差人叫了两三次,总不见来。冷氏向蕙娘道:“何氏媳妇到在你前,你该以姐姐待他。他既不来,你去到他那边走走为是。”蕙娘听了,着众人导引,到何氏房中来。原来何氏从周琏未下定之前,就早已知道,气的要死要活。在冷氏面前痛哭了几次,着冷氏作主。冷氏通以好言安慰。后来听得下了定,急的要回娘家去。又听得他父亲吃了好几千两银子,反立了凭据,只气的死而复生。昨日过门时,女客来了无数,他将门儿关闭,一个人也不见,直哭到天明。此刻因婆婆打发人来说话,无奈,只得开门支应。猛听得门外众妇人喧笑,却待教女厮关门,早见家中大小妇女捧着一个如花似玉的新人入来。
  苏氏向蕙娘道:“这床上坐的,便是头前的大奶奶。”蕙娘朝着何氏深深一拂,见何氏坐着,丝毫不动。蕙娘便不拜了。
  却待要回走,只见何氏放下面孔道:“你就是新娶来的么?将来要知高识低,不可没大没校你若说你和我一样,你就是不知贵贱的人了。你去罢!”几句话说的蕙娘满面通红,自己又是个新妇,不好回言,抱恨在肚内,急转身出来,仍到冷氏前站立。冷氏问道:“你两个见了礼么?”苏氏便将何氏说的话一一诉说。冷氏听了,登时变了面孔,向众仆妇道:“怎他这样不识人敬重?”又向蕙娘道:“到是我打发你去得不是了。
  以后不必理他!”蕙娘见婆婆作主,心中方略宽爽些。
  回到自己房内,一见周琏,落下泪来。慌的周琏急问,蕙娘又不肯说。还是苏氏说了一遍。周琏大怒,一阵风跑到何氏房门前,见门儿关闭,大喝着教“开门”。丫头们谁敢不开?
  周琏闯入去,指着何氏骂道:“我把你个不识人敬重倒运鬼奴才!你方才和你新奶奶是怎么样的话说?你责备人知高识低、没大没小,口中且要分别贵贱,我问你:你的贵在那里?你但要值半文钱,你老子也不与我写凭据了!我说与你个不识进退的奴才,你今后要在你新大奶奶前虚心下气,我还着他把你当个上边人看待;你若始终不识好歹,我只用再与你那贼老子一千两银子,立一张卖仆女的文约,到那时他坐着,你还没站着的地方哩!”何氏见周琏脸上的气色大是无情,一句儿也不敢言语,低了头死挨。猛听得冷氏在帘外说道:“外面许多男客,里面许多女客,两三班家叫上戏,此刻还不唱,素常没教训出个老婆来,偏要在今日做汉子。还不快出去!”周琏见他母亲说,方气恨恨的去了。何氏放声大哭,便要寻死碰头。亏得众仆妇劝解方休。到晚间,周琏将骂何氏话细说,蕙娘才喜欢了。
  正是:
  惧内懦夫逃遁去,贪财要妇结良姻。
  今宵难聚鸳鸯被,不做毛房苟且人。
  
第八十五回老腐儒论文招众怨二侍女夺水起争端
  词曰:
  旨酒佳宾消永昼,腐鼠将人臭。箫管尽停音,乱道斯文,惹得同席咒。
  茶房侍女交相诟,为水争先后。两妇不相平,彼此成仇寇。
  右调《醉花阴》
  话说周琏与蕙娘成就了亲事,男女各遂了心愿,忙乱了四五天,方将喜事完毕。周琏吩咐众家人,将齐家隔壁房儿租与人住,一应物件,俱令搬回。将沈襄仍请回原旧书房住,众家人越发明白这一丸药的作用。庞氏见蕙娘已过门,量老贡生也没什么法子反悔,又急着要请女儿和女婿,非贡生来不可。着大儿子可大拿了何其仁凭据稿儿,又教道了他许多话,向周琏家借了个马和一步下人相随,到广信府城去请贡生。
  可大到了城内,先暗中见了他姑丈张充,并他姑娘齐氏,将周家前后做亲话,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今奉母命来请他父亲。齐氏与庞氏意见到是不约而同,听见周通家富足,便满心欢喜,反夸奖庞氏做的极是。随请贡生到里边,将可大来请,并和周家做亲话,替可大说了一番。把一个贡生气的面青唇白,自己将脸打了几下。随即软瘫在一边。慌得张充夫妇百般开解,又将何其仁立的凭据稿儿,张充高声朗诵,念与贡生听。贡生听了凭据上话,心中才略宽了些。问可大做亲举动,可大将周家怎般烦亲友向何指挥家说话,与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何指挥夫妇同写了凭据,周家怎般下定,家中怎般支应,到娶的那日,怎般热闹,满城大小文武官员并地方上大家都去拜贺,到我们家拜喜的,也有三四十人,俱是文会中秀才、童生,和叶先生、温先生,别人未来。又言周家叫了三班戏,唱了五天,我送亲那日,也看了戏,如今母亲要请妹子和妹夫,须得父亲回家方好。可大说完,齐氏帮说道:“像这样人家,我侄女儿做个媳妇,也不枉了在哥哥前投托一常这是一万年寻不出来的好机缘,只恨我没生下有人才的女儿。若有,不但做正室,便与周家做个偏房,我也愿意。哥哥即该速回,方对周亲家好看。我随后还要着妹夫补送礼物,将来有藉仗他处哩。”张充也极口的誉扬,贡生的面孔方回转过些来。问可大道:“媒人是谁?
  “可大:“没有媒人。”贡生瞑目摇头道:“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又问道:“学校中朋友议论如何?”可大道:“也没人学我们,也没人笑我们。”贡生恨道:“蠢才!你和你母亲竟是一个娘肚中养出来的!”自己又想着,事已成就,便在妹子家住到死后,少不得骨殖也要回家。随即辞张充起身。张充夫妇又留住了一天,次早父子各骑脚力回来。贡生恐怕可大语言虚假,将到城门,着可大先去家中,只挨到昏黑时候,方入了城。
  他素有个知己朋友,叫做温而厉,也是本城中一个老秀才,经年家以教学度日。其处己接物,和齐贡生一般。只有一件,比贡生灵透些,还知道爱钱,一县人都厌恶他,惟贡生与他至厚。他又有个外号,叫“温大全”,一生将一部《朱子大全》苦读,每逢院试,做出来的文章和讲书也差不多。虽考不上一等、二等,却也放不了他四等、五等。皆因他明白题故也。贡生寻到他书房时,已是点灯时分。一入门,见温而厉正端坐闭目,与一个大些的学生讲正心诚意。学生说道:“齐先生来了。
  “那温而厉方才睁开眼,一见贡生,笑道:“子来几日矣?”
  贡生道:“才来。”说罢,两人各端端正正一揖,然后就坐。
  贡生道:“弟德凉薄,刑于化歉,致令牝鸡司晨,将小女偷嫁于本城富户周通之子周琏,先生知否?”温而厉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贡生道:“我辈斯文中公论若何?”温而厉道:“虽无媒妁之言,既系尊夫人主裁,亦算有父母之命,较逾墙相从者颇优。”贡生道:“此事大关名教,吾力总不能肆周通于市朝,亦必与之偕亡。”温而厉道:“暴虎凭河,死而不悔者,吾不与也。不观齐景公之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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