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蒂在我们家里吃饭的吗?”
“没有,她硬要回去。据我猜想,大概是她家里街头等着她回去做肉饼。彬格莱先生,我雇起佣人来,总得要她们能够料理份内的事,我的女儿就不是人家那样教养大的。可是一切要看各人自己,告诉你,卢卡斯家里的几个姑娘全是些很好的女孩子。只可惜长得不漂亮!当然并不是我个人以为夏绿蒂长得难看,她究竟是我们要好的朋友。”
“她看来是位很可爱的姑娘,”彬格莱说。
“是呀,可是你得承认,她的确长得很难看。卢卡斯太太本人也那么说,她还羡慕我的吉英长得漂亮呢。我并不喜欢夸张自己的孩子,可是说老实话。这并不是我说话有信心。还在她十五岁的那一年,在我城里那位兄弟嘉丁纳家里,有位先生就爱上了她,我的弟妇看准了那位先生一定会在临走以前向她求婚。不过后来他却没有提。也许是他以为她年纪太小了吧。不过他却为吉英写了好些诗,而且写得很好。”
“那位先生的一场恋爱就这么结束了,”伊丽莎白不耐烦地说。“我想,多少有情人都是这样把自己克服过来的。诗居然有这种功能……能够赶走爱情,这倒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我却一贯认为,诗是爱情的食粮,”达西说。
“那必须是一种优美、坚贞、健康的爱情才行。本身健强了,吃什么东西都可以获得滋补。要是只不过有一点儿蛛丝马迹,那么我相信,一首十四行诗准会把它断送掉。”
达西只笑了一下,接着大伙儿都沉默了一阵子,这时候伊丽莎白很是着急,怕她母亲又要出丑。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可说的。沉默了一下以后,班纳特太太又重新向彬格莱先生道谢,说是多亏他对吉英照顾周到,同时又向他道歉说,丽萃也来打扰了他。彬格莱先生回答得极其恳切而有礼貌,弄得他的妹妹也不得不讲礼貌,说了些很得体的话。她说话的态度并不十分自然,可是班纳特太太已经够满意的了。一会儿工夫,班纳特太太就叫预备马车。这个号令一发,她那位顶小的女儿立刻走上前来。原来自从她们母女来到此地,两个女儿就一直在交头接耳地商量,最后说定了由顶小的女儿来要求彬格莱先生兑现他刚以乡下时的诺言,在尼日斐花园开一次跳舞会。
丽迪雅是个胖胖的、发育得很好的姑娘,今年才十五岁,细皮白肉,笑颜常开,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由于娇纵过度,她很小就进入了社交界。她生性好动,天生有些不知分寸,加上她的姨爹一次次以美酒嘉肴宴请那些军官们,军官们又见她颇有几分浪荡的风情,便对她发生了相当好感,于是她更加肆无忌惮了。所以她就有资格向彬格莱先生提出开舞会的事,而且冒冒失失地提醒他先前的诺言,而且还说,要是他不实践诺言,那就是天下最丢人的事。彬格莱先生对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挑衅回答得叫她母亲很是高兴。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非常愿意实践我的诺言;只要等你姐姐复了元,由你随便订个日期就行。你总不愿意在姐姐生病的时候跳舞吧?!”
丽迪雅表示满意。“你这话说得不错。等到吉英复元以后再跳,那真好极了,而且到那时候,卡特尔上尉也许又可能回到麦里屯来。等你开过舞会以后,我一定非要他们也开一次不可。我一定会跟弗斯脱上校说,要是他不开,可真丢人哪。”
于是班纳特太太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走了。伊丽莎白立刻回到吉英身边去,也不去管彬格莱府上的两位小姐怎样在背后议论她跟她家里人有失体统。不过,尽管彬格莱小姐怎么样说俏皮话,怎么样拿她的“美丽的眼睛”开玩笑,达西却始终不肯受她们的怂恿,夹在她们一起来编派她的不是。
……………………
第十章
……………………
这一天过得和前一天没有多大的不同。赫斯脱太太和彬格莱小姐上午陪了病人几个钟头,病人尽管好转得很慢,却在不断地好转。晚上,伊丽莎白跟她们一块儿待在客厅里。不过这一回却没有看见有人打“禄牌”。达西先生在写信,彬格莱小姐坐在他身旁看他写,一再纠缠不清地要他代她附笔问候他的妹妹。赫斯脱先生和彬格莱先生在打“皮克牌”,赫斯脱太太在一旁看他们打。
伊丽莎白在做针线,一面留神地听着达西跟彬格莱小姐谈话。只听得彬格莱小姐恭维话说个不停,不是说他的字写得好,就是说他的字迹一行行很齐整,要不就是赞美他的信写得仔细,可是对方却完全是冷冰冰爱理不理。这两个人你问我答,形成了一段奇妙的对白。照这样看来,伊丽莎白的确没有把他们俩看错。
“达西小姐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将会怎样高兴啊!”
他没有回答。
“你写信写得这样快,真是少见。”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写得相当慢。”
“你一年里头得写多少封信啊。还得写事务上的信,我看这是够厌烦的吧!”
“这么说,这些信总算幸亏碰到了我,没有碰到你。”
“请你告诉令妹,我很想和她见见面。”
“我已经遵命告诉过她了。”
“我怕你那支笔不大管用了吧。让我来代你修理修理。修笔真是我的拿手好戏。”
“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向都是自己修理。”
“你怎么写得那么整齐来着?”
他没有作声。
“请告诉令妹,就说我听到她的竖琴弹得进步了。真觉得高兴,还请你告诉她说,她寄来给我装饰桌子的那张美丽的小图案,我真喜欢极了,我觉得比起格兰特小姐的那张真好得太多了。”
“可否请你通融一下,让我把你的喜欢,延迟到下一次写信时再告诉她?这一次我可写不下这么多啦。”
“噢,不要紧。正月里我就可以跟她见面。不过,你老是写那么动人的长信给她吗,达西先生?”
“我的信一般都写得很长;不过是否每封信都写得动人,那可不能由我自己来说了。”
“不过我总觉得,凡是写起长信来一挥而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写得不好。”
她的哥哥嚷道:“这种恭维话可不能用在达西身上,珈罗琳,因为他并不能够大笔一挥而就,他还得在四个音节的字上面多多推敲。……达西,你可不是这样吗?”
“我写信的风格和你很不同。”
“噢,”彬格莱小姐叫起来了,“查尔斯写起信来,那种潦草随便的态度,简直不可想象。他要漏掉一半字,涂掉一半字。”
“我念头转得太快,简直来有及写,因此有时候收信人读到我的信,反而觉得言之无物。”
“彬格莱先生,”伊丽莎白说,“你这样谦虚,真叫人家本来要责备你也不好意思责备了。”
达西说:“假装谦虚偏偏往往就是信口开河,有时候简直是转弯抹角的自夸?”
“那么,我刚刚那几句谦虚的话,究竟是信口开河呢,还是转弯抹角的自夸?”
“要算是转弯抹角的自夸,因为你对于你自己写信方面的缺点觉得很得意,你认为你思想敏捷,懒得去注意书法,而且你认为你这些方面即使没有什么了不起,完全不考虑到做出来的成绩是不是完美。你今天早上跟班纳特太太说,如果你决定要从尼日斐花园搬走,你五分钟之内就可以搬走,这种话无非是夸耀自己,恭维自己。再说,急躁的结果只会使得应该要做好的事情没有做好,无论对人对已,都没有真正的好处,这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呢?”
“得了吧,”彬格莱先生嚷道,“晚上还记起早上的事,真是太不值得。而且老实说,我相信我对于自己的看法并没有错,我到现在还相信没有错。因此,我至少不是故意要显得那么神速,想要在小姐们面前炫耀自己。”
“也许你真的相信你自己的话;可是我怎么也不相信你做事情会那么当机立断。我知道你也跟一般人一样,都是见机行事。譬如你正跨上马要走了,忽然有朋友跟你说:‘彬格莱,你最好还是待到下个星期再走吧。’那你可能就会听他的话,可能就不走了,要是他再跟你说句什么的,你也许就会再待上一个月。”
伊丽莎白叫道:“你这一番话只不过说明了彬格莱先生并没有任着他自己的性子说做就做。你这样一说,比他自己说更来得光彩啦。”
彬格莱说:“我真太高兴了,我的朋友所说的话,经你这么一圆转,反面变成恭维我的话了。不过,我只怕你这种圆转并不投合那位先生的本意,因为:我如果真遇到这种事,我会爽爽快快地谢绝那位朋友,骑上马就走,那他一定更看得起我。”
“那么,难道达西先生认为,不管你本来的打算是多么轻率卤莽,只要你一打定主意就坚持到底,也就情有可原了吗?”
“老实说,我也解释不清楚;那得由达西自己来说明。”
“你想要把这些意见说成我的意见,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不过,班纳特小姐,即使把你所说的这种种情形假定为真有其事,你可别忘了这一点:那个朋友固然叫他回到屋子里去叫他不要那么说做就做,可是那也不过是那位朋友有那么一种希望,对他提出那么一个要求,可并没有坚持要他非那样做不可。”
“说到随随便便地轻易听从一个朋友的劝告,在你身上可还找不出这个优点。”
“如果不问是非,随随便便就听从,恐怕对于两个人全不能算是一种恭维吧。”
“达西先生,我觉得你未免否定了友谊和感情对于一个人的影响。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尊重别人提出的要求,通常都是用不着说服就会心甘情愿地听从的。我并不是因为你说到彬格莱先生而就借题发挥。也许我们可以等到真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再来讨论他处理得是不适当。不过一般说来,朋友与朋友相处,遇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一个已经打定主意,另一个要他改变一下主意,如果被要求的人不等到到对方加以说服,就听众了对方的意见,你能说他有什么不是吗?”
“我们且慢讨论这个问题,不妨先仔仔细细研究一下,那个朋友提出的要求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又深到什么程度,这样好不好?”
彬格莱大声说道:“好极了,请你仔仔细细讲吧,连到他们的身材的高矮和大小也别忘了讲,因为,班纳特小姐,你一定想象不到讨论起问题来的时候这一点是多么重要。老实对你说,要是达西先生不比我高那么多,大那么多,你才休想叫我那么尊敬他。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达西是个再讨厌不过的家伙……特别是礼拜天晚上在他家里,当他没有事情做的时候。”
达西微笑了一下,伊丽莎白本来要笑,可是觉得他好象有些生气了,便忍住了没有笑。彬格莱小姐看见人家拿他开玩笑,很是生气,便怪她的哥哥干吗要谈这样没意思的话。
达西说:“我明白你的用意,彬格莱,你不喜欢辩论,要把这场辩论压下去。”
“我也许真是这样。辩论往往很象争论,假若你和班纳特小姐能够稍缓一下等我走出房间以后再,辩论那我是非常感激的。我走出去以后,你们便可以爱怎么说我就怎么说我了。”
伊丽莎白说:“你要这样做,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失;达西先生还是去把信写好吧。”
达西先生听从了她的意见,去把那封信写好。
这件事过去以后,达西要求彬格莱小姐和伊丽莎白小姐赏赐他一点音乐听听,彬格莱小姐便敏捷地走钢琴跟前,先客气了一番,请伊丽莎白带头,伊丽莎白却更加客气、更加诚恳地推辞了,然后彬格莱小姐才在琴旁坐下来。
赫斯脱太太替她妹妹伴唱。当她们姐妹俩演奏的时候,伊丽莎白翻阅着钢琴上的几本琴谱,只见达西先生的眼睛总是望着她。如果说,这位了不起的人这样看着她是出于爱慕之意,她可不大敢存这种奢望,不过,要是说达西是因为讨厌她所以才望着她,那就更说不通了。最后,她只得这样想;她所以引起了达西的注意,大概是因为达西认为她比起在座的任何人来,都叫人看不顺眼。她作出了这个假想之后,并没有感到痛苦,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他,因此不稀罕他的垂青。
彬格莱小姐弹了几支意大利歌曲以后,便改弹了一些活泼的苏格兰曲子来变换变换情调。不大一会儿工夫,达西先生走到伊丽莎白跟前来,跟她说:
“班纳特小姐,你是不是很想趁这个机会来跳一次苏格兰舞?”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他见她闷声不响,觉得有点儿奇怪,便又问了她一次。
“噢,”她说,“我早就听见了;可是我一下子拿不准应该怎样回答你。当然,我知道你希望我回答一声‘是的’那你就会蔑视我的低级趣味,好让你自己得意一番,只可惜我一向喜欢戳穿人家的诡计,作弄一下那些存心想要蔑视人的人。因此,我决定跟你说,我根本不爱跳苏格兰舞;这一下你可不敢蔑视我了吧。”
“果真不敢。”
伊丽莎白本来打算使他难堪一下,这会儿见他那么体贴,倒楞住了。不过,伊丽莎白的为人一贯温柔乖巧,不轻易得罪任何人,而达西又对她非常着迷,以前任何女人也不曾使他这样着迷过。他不由得一本正经地想道,要不是她的亲戚出身微贱,那我难免危险了。
彬格莱小姐见到这般光景,很是嫉妒,或者也可以说是她疑心病重,因此由疑而妒。于是她愈想把伊丽莎白撵走,就愈巴不得她的好朋友吉英病体赶快复元。
为了挑拨达西厌恶这位客人,她常常闲言闲语,说他跟伊丽莎白终将结成美满良缘,而且估料着这一门良缘会给达西带来多大幸福。
第二天彬格莱小姐跟达西两人在矮树林里散步,彬格莱小姐说:“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好事如愿的时候,你得委婉地奉劝你那位岳母出言吐语要谨慎些,还有你那几位小姨子,要是你能力办得到,最好也得把她们那种醉心追求军官的毛病医治好。还有一件事,我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尊夫人有一点儿小脾气,好象是自高自大,又好象是不懂礼貌,你也得尽力帮助她克制一下。”
“关于促进我的家庭幸福方面,你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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