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是生辰纲。还成了官府悬赏缉拿的要犯。
此时的杨志,大概已经是对前途失望至极,完全死了心。只好上山落草吧。
如果归类,杨志是一个很天真的人。他自认为可以凭本事吃饭,岂不知这天下有时凭本事是吃不上饭的。你想凭着能耐,“一刀一枪在疆场上拼出个功名,好封妻荫子”,天底下做这种梦的男人多了去,大都得碰得头破血流。也该着杨志运气不济,找着几回饭碗,可是总让自己砸了饭碗。这怪谁呢?点背,不能怨社会?
似乎也怪不着别人。但其中还是有些道理要讲的,自古以来,吃饭是人的大问题,首要问题。如果我们接着上边写的推测,如果杨志卖刀卖得顺利,他是否就动了经商的念头呢?如果东京的自由市场管理得好,治安情况也好,没有坏人捣乱,或许杨志会长期经商呢?干上一两年,还兴许真能干出些名堂来呢。他在东京开一个杨记旧货店也未可知啊。谈歌写过一些关于下岗题材的小说,了解过一些下岗工人的生活,他们中间有做生意做不成的,其中也有一些人,因为生意做不下去,跟牛二这类人物有关。你想啊,他摆一个菜摊儿,张三来拿一捆葱不给钱,李四弄走几个西红柿不算账,这小买卖还怎么做啊。若讲责任,责任在政府,你们这一方的治安弄不好,下岗工人再就业,就更是不好办了。
梁山好汉各有各的历史经历。只有杨志,是属于找不到工作(饭碗),才上山落草的。民以食为天。为肚皮的事儿,造反,也算应该。写到这里,谈歌无话可说了。
顾大嫂的穷亲戚
谈 歌
顾大嫂是孙新的太太。顾大嫂有一个很唬人的绰号:母大虫。无论古代与当代,有这样绰号的女子都是让男人望而生畏的,可见此女子甚是不好惹。想必孙新也是一个“妻管严”类的男人。夫妻之间,自古就是对手,你强我弱,你弱我强。谁强谁就管家,谁就说了算,管着存折,管着家庭开支。如此而已。
顾大嫂和丈夫孙新是开买卖的商人。他们家里开酒店,开屠宰,开赌坊,虽然不似孙二娘两口子那样直接杀人越货,可读者的感觉也都不会是什么正经生意。按照现在的说法,开的大概都是黑生意,黑生意的利润率古今中外都不会错。
顾大嫂和孙新敢于开黑生意,是因为家里有后台。没有后台你能做黑生意?你正经生意都做不好。顾大嫂的大伯子是她家的后台。
顾大嫂的大伯子孙立很厉害,应该是一个地方军界里的头头儿。这样一个头头儿,肯定跟地方官员经常来来往往,吃吃喝喝,熟悉得很。有了这样的政治上的保护伞,顾大嫂的生意上便不会有什么人来找麻烦。什么卫生许可证,什么税务登记证,什么工商管理证,肯定齐全。就是不齐全也是齐全。什么工商的、城管的、公安的,都不会来找麻烦,也不敢来找麻烦。可是,麻烦还是出了,引出这场麻烦的,是因为顾大嫂的亲戚里有人出了事儿;而依照顾大嫂的性格,她是肯定要插手的。
由此看,顾大嫂是一个护家的人。
顾大嫂的什么亲戚出了事儿?是解珍解宝哥儿俩。他们哥儿俩是猎户。他们怎么惹了事儿了?其实也不是他们惹事儿,他们为杀一只老虎,跟当地的一个大户毛太公发生了矛盾。毛太公就把他们哥儿俩送局子里去了。《水浒》里写杀虎,共有三处:一是武松,那是为了活命;二是李逵,那是为了报仇;解家哥儿俩是为了交差。
这事儿咱们得从头说。
解珍解宝出的是公差。因为蓟州山上出了老虎,常常出来伤人。大概就弄得几个县里的投资环境不好了,估计各县的旅游业也受到了严重影响,收入肯定低于往年。客商不来投资,市场肯定萧条,州里的领导就把任务交到了各县。各县的领导们也都着急了,就集合各自县里的猎户来开会,解珍解宝肯定也参加了。他们县里领导指示他们,要努力完成猎捕老虎的任务,这已经是县里最大的政治了。如果猜一猜,县领导也许还会拍着解家兄弟的肩膀,亲切地说:“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要为县里争光啊。可别让别的县抢了头份功劳啊。”解家哥们儿肯定会受宠若惊,会当场表示:“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会拿出阳谷县武松打虎的精神来,努力完成任务。”
解珍解宝就是两个普通的猎户,用现在的说法,也就是农民身份。摊上这样一件公差,又有奖金,又有领导鼓励,自然会出死力来做。工作成绩大抵不会太差。捕获了老虎,大概也能弄点虎骨头泡点虎骨酒。可是他们偏偏遇到了毛太公。毛太公是什么人?了得!是庄里的首富。再者,他儿子毛仲义在衙门里混事儿,当然是国家干部了。这就横了。也该着解家哥儿俩倒霉,虎是被射中了,可是偏偏跌落下山,又偏偏掉到了毛太公家的后院里。于是,解家哥儿俩便去讨要。这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毛太公把虎还给他们就完事了。可是偏偏毛太公是个贪小便宜的人(天下的有钱人,大都有这个毛病,俗话说,为富不仁。如果不贪便宜,这有钱人便是没钱了),赖了这只虎,死活不承认,还反咬一口,说解家哥儿俩不好好上山打老虎,反而跑到我家里来闹事,就把解家两兄弟扭送到衙门里去了。毛太公的儿子毛仲义先生不是在县里工作吗?抓两个闹事儿的农民还不跟玩儿似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没有顾大嫂出场,或许也就没什么大事了。解珍解宝被关上些日子,再托托人,再送点钱,也就提前释放了(也有叫“提钱释放”的)。猜测毛太公的初衷,他也没想那么多。欺侮两个农民,赖了一只老虎,也算是发了一笔小财。他还挺得意呢。可是谁知道谁有什么亲戚呢?人托人,摸着天。这解家哥们儿,有一个表姐。要是一般的表姐也就没事儿了,顶多知道了情况,赶紧着上看守所送几顿饭,陪着他们哥儿俩叹叹气,落几滴眼泪:算了吧,两个傻兄弟啊,毛太公是什么人啊?咱们惹不起啊。认倒霉吧。也就罢了。或者再买点贵重的礼物提着,上门给毛太公道歉:实在对不起了,毛大爷,您消消气,我那两兄弟不懂事儿,两个农民嘛,您千万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那天是喝多了,冒犯了您老人家了。然后,再花点钱托人把解家哥儿俩保出来就是了。可偏偏解家哥儿俩的表姐是顾大嫂。顾大嫂能让亲戚吃亏吗?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啊,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啊。好你个毛太公,你竟敢欺侮我们家的亲戚,看我怎么收拾你!这样一来,毛太公可就引来了杀身之祸。写到这里,奉劝世上贪小便宜的人,万万不可走毛太公的路啊,别欺侮穷人软弱,穷人被逼急了眼也能翻箱倒柜找出硬亲戚来。
具体分析,顾大嫂之所以横,有两个原因:第一,她和孙新也是做生意的,也是赚了钱的生意人。有了钱的生意人,当然说话就气粗了。我顾大嫂也是县里的名人了,我也是县里利税大户啊。你毛家欺侮我的亲戚,就是欺侮我。这事儿没完。第二,我家里也有做官的亲戚。你毛太公不就是仗着你的儿子在县里工作吗?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吗?我们家的亲戚比你毛仲义可厉害哩,比你毛仲义官大多了。
这就引出了孙新的哥哥孙立。
孙立是一个前途很大的干部,绰号病尉迟。他是州里的兵马提辖,相当于现在市里的警备区司令吧。有能力,有水平,有权力,前途应该说无量。他此时也许正在挖空心思钻营门路,准备再被提拔一级呢。可是他万没有想到,他会被顾大嫂这门亲戚坏了事儿,毁了前程。说到这里,这件事儿有点绕弯子了。顾大嫂有点小题大做了。其实顾大嫂完全可以让孙立出面,把毛太公教训一顿,把解珍解宝放出来,让毛太公亲自给这哥儿俩赔礼道歉,再弄点精神赔偿,弄点误工费、营养费、医疗费,再把虎要回来,也就算完事儿了。孙立当了多年干部,肯定有一个关系网,县长市长当然都认识他,办这点小事儿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偏偏赶上顾大嫂这么个主儿,一定要动硬的。话讲到这里,真有些替孙立这类为官者担心。你们知道你们能摊上什么样的亲戚啊。要是总有几个不安分的亲戚,比如像顾大嫂这样的亲戚,遇到事情,不是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是为出一口气,非得弄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那么保不齐把你的官位也弄丢了。往下读就热闹了,顾大嫂装病把孙立喊到家里来,把门关起来,饭桌上她把刀也亮出来了,一定逼着孙立去劫狱,还要杀毛太公一家。孙立只好答应了。
顾大嫂的胸中的窝囊气最后是出了,把毛太公一家也屠了门。事情的开端,不就是为一只老虎吗?寻思一下,那时候也没有珍贵动物保护法,再打一只不也就完了吗?何必弄到杀人放火这一步啊。一只老虎能值几个钱啊,孙立一年的薪水,值多少啊?这不是为逮只虱子烧了皮袄吗?顾大嫂的买卖一年下来挣多少钱啊?这一下全完了。
读到这一回时,很有些血热胆壮,很是感觉顾大嫂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这种女人有号召力。她能把孙立哄骗来,在酒桌上逼着孙立就范。然后就去劫牢,然后就拍板决定去杀毛太公一家,然后把县衙门也砸了,然后就上梁山了。这一步一步的计划安排,真是需要点胆识。自己的买卖也豁出去不要了,为致一口气,豁出去当土匪了。
有人读到这里,十分感慨,解珍解宝若是两个普通的猎户,跟顾大嫂也没有亲戚关系,这事还得重新说。摊上一门好亲戚,实在是福气啊。可也得是顾大嫂这样的亲戚。你要是遇到势利的亲戚,你也不如没有。人家不搭理你啊。凭什么让我为你去得罪毛太公啊。顾大嫂是真行,别看是表亲,我也得为这事儿出头。解珍解宝摊上这样一个表姐,应该算是福分大了去了。现实生活中,大都是富人不认穷亲戚。这顾大嫂富裕了不忘穷表亲,真是难得了。这是一种说法,其实还应该有另一种说法,或许顾大嫂跟毛太公一家早就有过节儿,一直摆不平。如果这样议论,话题就回到最初,这一场对抗性矛盾的实质是顾大嫂和毛太公历史矛盾的公开化,是两个富户在解家兄弟的问题上的斗气。顾大嫂不过是利用了解珍解宝被人冤枉的这一个突发事件向毛太公发难罢了。写到这里,手头有一张报纸,讲近日有两个富人在歌厅里因为点歌儿,闹开了矛盾,双方为了一个舞厅小姐大打出手。一方致死,一方进了班房。我相信,双方绝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也绝不会同时对这位小姐产生了美好的爱情,而是两个富人斗气儿,拿这位小姐说事由儿。
顾大嫂算是出了口恶气。可想来想去,也就孙立实在有些不值。帮了兄弟媳妇一把,把官也丢了,前程也没有了,还成了官府通缉的要犯。昨天还抓别人呢,今天就让别人抓,真是白云苍狗。可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兄弟媳妇呢。认倒霉吧。在这里奉劝个别官员们,如果你们也有顾大嫂这样不大安分守己的亲戚,你们可得小心点,他们可是真敢给你们捅娄子啊。话说回来,如果没有你们这样的后台,他们也不至于为人太凶横了。试想,如果顾大嫂没有孙立这样一个当大官儿的大伯子,她能够有那样大的火气吗?说杀人就杀人?她也得掂量掂量啊。
梁山上的英雄们最后死了一大半,顾大嫂算是幸运,征方腊战役结束,她竟然和丈夫孙新全须全尾活着回来了,她还被朝廷封了一个某县的县君(类似县级巡视员的职务),不敢想象,顾大嫂怎么样当好这个县级巡视员。
2005年第四站冠军揭晓等
2005年第四站冠军揭晓
经过本刊读者E-mail、传真及电话、信函投票,《当代》文学拉力赛2005年第四站冠军评选结果:
长篇小说《像天一样高》荣获2005年第四站“《当代》最佳”称号。
“《当代》文学拉力赛”2005年第四站读者来信选登
刘伟刚
推荐:《像天一样高》。
读《像天一样高》不知怎么就会想到宁肯的《蒙面之城》。宁肯把目光选择在西藏,姚鄂梅则把目光选择在新疆。为什么他(她)们都把目光投向广漠、荒凉的西部,而不是熙攘、繁华的东部呢?姚的副标题是把此篇献给80年代,那姚心中的80年代又是什么呢?成长于80年代的我执拗、任性、向往自由,总觉得像笼中的小鸟,希望拥有自己的天空,有着一股撞倒南墙的劲头。梦醒了,人还在。《像天一样高》勾起了旧日的许多梦,自由、爱情、美好的事业……感觉真好!不是说忘记过去就意味背叛吗!毕竟读《蒙面之城》是2001年的事了,一年一个大变化呀,时代发展太快了!提点意见吧!本书限于篇幅,从情节、广度、思想深度来看我个人觉得没有《蒙面之城》读着过瘾。
屠志荣
读完第四期《当代》,没能像以往那样总有一两部作品会在我脑子里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面对这期《当代》权衡了许久,我才决定给姚鄂梅的长篇小说《像天一样高》投上一票。因在读这部小说时,我想到了俄国文学大师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怎么办》中的理想社会,因现实的冲击破灭了。《像天一样高》同样也没逃出破灭的厄运,只不过结局比《怎么办》好点。
作品中康赛的质变和小西的坚强的基础能厚实点更好。
王玉麟
《当代》第四期除姚鄂梅的长篇较为逊色外,其余的中短篇小说均具有引人入胜的魅力。酷暑时节,读这样的佳作,确是很好的享受。这几篇精品虽风格各异,但水准大致相当,难分伯仲。若一定评出冠军,我将自己的一票投给张庆国的中篇《子弹》。关心低层人们的生存状况的作品永远是有生命力的。确如编者所提示的,作家的生活功底在于“把看似荒谬的命运写得合情合理”,并令人掩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