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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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5年第5期-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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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起山摇,獒王虎头雪獒猛赳赳地撞过来了。 
  真是遗憾,太遗憾了,冈日森格的巍峨和坚硬并没有达到它自己期望的程度,它被獒王撞得离开了原地,虽然没有摔倒,但已经不是稳如雪山冰岩的感觉了。冈日森格想:到底是獒王,厉害着呢。看我也撞它一次,试试它的定力比我怎么样。它用吠叫打了一声招呼,就虎彪彪地飞撞而去,用自己的肩膀撞在了獒王的肩膀上。 
  獒王动了,獒王也和冈日森格一样离开原地了,虽然没有摔倒,但已经不是睥睨一切的感觉了。獒王吃了一惊,它觉得自己是不应该动的,既然动了,就说明冈日森格的冲力和定力跟自己是一样伟大的。它心说怎么可能呢?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只藏獒是獒王虎头雪獒撞不倒的。它闷闷地吼着,它说獒王撞不倒的冈日森格,你敢和獒王比拼撕咬吗? 
  撕咬是你死我活的打斗,獒王有着无比的自信和自豪:它的虎牙是六刃的,而冈日森格跟一般的藏獒一样是四刃的。六刃的虎牙比四刃的虎牙多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冈日森格的下场恐怕跟它打败的所有藏獒的下场是一样的了——悲惨地负伤,或者悲惨地死亡。 
  然而冈日森格根本就没有把獒王的六刃虎牙放在眼里。它以为六刃虎牙固然厉害,固然是獒王克敌制胜的法宝,但法宝是大家都可能有的,你有我不具备的六刃虎牙,我就有你不具备的别的本领或者武器,那也是克敌制胜的。它出于尊重獒王尊重地头蛇的原因,做好了后发制人而不是先发制人的准备。打斗是千变万化的,走着瞧啊,只要你想咬死我,就会有自己反而被咬死的可能,活着的机会是大家的,不是你一个的。冈日森格等待着,显得异常得沉着冷静,反正结果是不必多虑的:不是胜利就是失败。 
  但是冈日森格没想到,紧接着出现在它面前的偏偏是第三种结果:强盗嘉玛措策马来到了它们中间,指着獒王虎头雪獒说:“仁慈的昂拉山神正在看着你呢,你就不要打了吧,打死了冈日森格,谁领我们去抓捕七个上阿妈的仇家呢?”在强盗嘉玛措看来,冈日森格是必败无疑的,但是命运并没有让冈日森格的悲惨下场就在这个时候到来,西结古草原还需要它活着。獒王虎头雪獒没有听懂强盗嘉玛措的话,或者说他假装把嘉玛措的阻拦当成了进攻的鞭策,闷雷一样吼叫着扑了过去。 
  冈日森格倒地了,獒王还没有碰到它,它就已经倒地了。它是一只善于向一切敌手学习打斗技术的藏獒,立马用上了刚刚从铁包金那里学来的顺势倒地、蹬腿抓腹的战法。但是冈日森格只成功了一半,它用比闪电还要快捷的示弱法成功地避开了獒王闪电般的攻击,却没有像铁包金抓它那样抓破獒王的肚腹。獒王毕竟是獒王,它并没有上当,而且还明智地意识到,并不是自己扑倒了对方,对方不仅是勇武的更是狡猾的。獒王虎头雪獒谨慎地后退了一步,响雷一样吼叫着,又一次跳了起来。 
  这时强盗嘉玛措生气地大喊一声,毫不留情地举起马鞭抽了过去。獒王在空中愣了一下,赶紧低头躲闪,马鞭从它的头顶呼啸而过。它噗然落地,看到冈日森格并没有借机扑过来,就愣愣地盯着强盗嘉玛措。嘉玛措说:“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难道牧马鹤部落的强盗没有权力让你服从他的命令?你是我们西结古草原的獒王,是最最强悍的藏獒,你当然可以咬死它也必须咬死它,但并不是现在。现在它还要带我们去寻找七个上阿妈的孩子呢。和冈日森格相比,七个上阿妈的孩子才是我们真正该死的仇家。” 
  獒王虎头雪獒看着听着,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一般的骑手或者牧人,一般的骑手或者牧人是不可能朝着獒王举起鞭子的。尤其是当它听到“强盗”这个词儿后,立刻明白自己必须听他的。它知道人类的强盗是带领骑手打仗冲锋的,是和头人、管家同样重要的众人之首。既然连众人都得听他的,作为领地狗的藏獒就更应该听他的了。它遗憾地回到了自己伙伴的阵营里,用血红的吊眼凶恶地盯着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嗡嗡嗡地叫着,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迟早我要收拾你”的警告。 
  强盗嘉玛措驱赶着獒王:“走吧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你还是回到草原上去吧。”獒王虎头雪獒带着他的伙伴怏怏不快地离开了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冈日森格朝着空气闻了闻,知道獒王一伙真的走了,这才卧下来,蜷起身子舔了舔被铁包金抓伤的肚腹。大黑獒那日走了过去,看冈日森格舔着有些费劲,便心疼地伸出了嘴,把肚腹上有伤没伤的地方都舔了一遍。舔伤是为了消炎止痛,一般的咬伤和抓伤都可以舔愈。冈日森格觉得没事儿了,站起来感激地回舔了一下大黑獒那日的鼻子,呼呼地说:“我们走吧。” 
   
  现在,是冈日森格叼着小白狗嘎嘎了。在冈日森格的错觉里,小白狗就是大黑獒那日的孩子,因为大黑獒那日对待小白狗嘎嘎的样子充满了母亲的温柔与甜蜜,既然大黑獒那日是它的母亲,自己就应该是它的父亲了。而小白狗嘎嘎感受到的也正是来自母亲和父亲的疼爱,它甚至在冈日森格嘴里调皮起来,咬住冈日森格嘴边的毛,使劲拽着。冈日森格宽厚地让它拽,同时加快了脚步。它知道小白狗饿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走出了昂拉雪山。它们在野驴河边停下来,放下小白狗嘎嘎,蛮有兴致地抓起鼢鼠来。鼢鼠们正在疏松的土丘后面竖起前肢对着太阳洗脸,看着两只硕大的藏獒朝自己扑来居然傻愣着没有逃跑,因为在它们的记忆里,这么威风气派的藏獒是不吃它们的。是的,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不吃它们,它们分别都咬死了一只,然后叼给了小白狗嘎嘎。小白狗嘎嘎不客气地吃起来。肥胖的鼢鼠,脆骨的鼢鼠,连皮都很嫩的鼢鼠,让小白狗嘎嘎觉得今天的早餐格外香。 
  然后,它们卧下了。让牧马鹤部落的强盗嘉玛措和他的骑手们吃惊的是,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卧在河边晒起了太阳,好像已经没什么牵挂,用不着再去寻找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了。强盗嘉玛措沮丧地说:“那我们不是白跟着它走了这么久吗?”骑手们比自己的强盗更沮丧,都溜下马背,仰躺到河边的草地上唉声叹气,有的甚至打起了鼾声,滚雷似的把瞌睡传染给了不远处的藏獒。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打着哈欠,低伏着头颅昏昏欲睡。而小白狗嘎嘎已经睡着,它失血过多,再也打不起精神了。 
  强盗嘉玛措跳下马背,吩咐骑手们点火烧茶,凑合着填填肚子,然后返回牧马鹤部落的驻地砻宝泽草原。 
  喝了茶,胡乱吃了些糌粑,骑手们在强盗嘉玛措的带领下吆吆喝喝地走了,很快消失在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看不见的地方。走着走着,强盗嘉玛措突然勒马停下,用马鞭点了三名骑手,招呼他们跟自己一起下马。他说:“这两只藏獒是贼奸贼奸的,狡猾得跟人一样,只要我们跟着,它们就不会去寻找七个上阿妈的仇家了。我们现在只能悄悄地过去盯着它们。”三名骑手跳到地上,跟着强盗嘉玛措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果然不出所料,冈日森格已经把小白狗嘎嘎叼在了嘴上。大黑獒那日紧挨它站着。它们四下里张望着,也是悄悄地迈动了步子。 
  它们沿着野驴河往前走,前面是草原和山脉互相拥有的地方。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好像闻到了什么,多少有些激动地猛摇了一阵尾巴,突然跑起来。步行跟在后面的强盗嘉玛措和三名骑手追了几步,知道自己是追不上的,便顾不得隐蔽,赶紧回头,打响了呼哨。他们身后三四个箭程之外跟随着他们的坐骑和别的骑手,强盗嘉玛措的坐骑大黑马首先循声跑来。嘉玛措飞身而上,打马便追。骑手们纷纷跟了过去。草原上扬起了烟尘,扬起了牧马鹤强盗和牧马鹤骑手的威风。 
  冈日森格听见了人声,也看见了人影,仿佛早就想到强盗和骑手们会有这一招,它跑得更加雄健稳当了。大黑獒那日紧傍着它,奔跑的速度跟它相差无几——虽然它的左眼一直在流泪,视力越来越差了,但体力一点也不差,发达的肌肉和从伤痛中恢复过来的能量昭示出这样一种可能:冈日森格能跑多远,它就能跑多远。这当然也是冈日森格的希望,按照人类的说法那就是:大黑獒那日既然已经是冈日森格的一根肋骨了,也就永远落不下了。 
  草原和山脉飞驰而去,天际线上缓缓出现了狼道峡。 
  和狼道峡一起出现在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面前的,还有几个外来的人。那几个外来的人中除了一个人,其他都是陌生人。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就是为了这一个人才疯跑到这里的。它们早就知道这个人要来,就在它们于野驴河边昏昏欲睡的时候,就在骑手们点火烧茶胡乱吃着糌粑的时候,就在它们猜测到强盗嘉玛措假装撤走又悄悄跟在后面的时候,它们就得到了这个人要来的消息。告诉它们这个消息的,除了风,除了风中的气息,除了它们比一般藏獒还要敏锐的嗅觉,还有它们对这个人深挚而透明的感情以及由此而生的第六感觉。它们长途奔走,暂时放弃了对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追寻,来到狼道峡口迎接这个人。这个人就是父亲。 
   
  20 
   
  父亲离开西结古草原已有半个月,如今又回来了。这半个月里,他先是来到了多猕草原,这里是青果阿妈草原工作委员会总部也叫多猕总部的所在地。但是在这里他没有找到他希望找到的人,听他反映情况的人对他说:“你住下来等等吧,麦政委不在,草原纠纷和部落矛盾是目前我们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你最好直接向他报告。”麦政委是多猕总部的一把手,他一个星期前深入上阿妈草原调查研究至今未归。 
  父亲在多猕总部等了一天,突然想到,与其在这里枯等,不如自己去找,麦政委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 
  父亲骑着大灰马来到上阿妈草原,才知道麦政委已经去省里了,他是从上阿妈草原直接去的,多猕总部的人不知道。父亲扑了个空却了解到一些关于冈日森格和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事情。 
  冈日森格最早是一只出色的猎狗,它咬死的藏马熊和雪豹以及荒原狼多得人们都说不上数字了。阿妈河部落的头人甲巴多看它气高胆壮,有兼人之勇,就用一顶帐房把它从猎人手里换了过来,作为他的看家狗。冈日森格思念过去的日子,经常挣断锁链跑到山林里去寻找自己的旧主人,直到旧主人突然失踪,它跑遍上阿妈草原,哪儿也找不到了的时候,才安下心来忠于职守地做起了看家狗。半年后的一个早晨,冈日森格发现猎人的玛瑙项链竟然戴在了甲巴多的脖子上。它愣了片刻,悄悄地到处闻了闻,又从头人甲巴多的帐房里找到了猎人的藏刀和弓箭。它根本没有像人类那样皱着眉头思考和研究半天,就果断地做出了一个注定它今后要背井离乡的决定,那就是咬死阿妈河部落的头人甲巴多,为旧主人报仇。咬死甲巴多对冈日森格来说就像咬死一只狼一样容易,它做到了。然后它就离开了人们的视线,躲进了猎人经常打猎的山林。头人甲巴多的家人带领部落骑手去山林里扫荡和围剿,它又跑出山林,回到了草原上。七个流浪草原的孩子收留了它,成了它的新主人。七个孩子都是孤儿,是塔娃,曾经被上阿妈草原苦修密法的彭措大师收留过,玛哈噶喇奔森保——十万狮子之王驭獒大黑护法的称名咒,就是彭措大师传授给他们用来驱狗保命的。后来大师圆寂了,他们就到处要饭,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他们没有固定安歇的地方,这里一宿,那里一夜。正因为没有固定的地方,尽管后来甲巴多的家人知道冈日森格被七个流浪的孩子藏了起来,但一时半会也没有找到他们。就是这一时半会的延误,让警觉的七个孩子和尤其警觉的冈日森格离开了上阿妈草原。父亲后来了解到,在上阿妈草原的古老神话里,阿妈河流域是个骷髅鬼多多、吃心魔多多、夺魂女多多的地方,而阿妈河的源头雪山,是满地生长着天堂果的海生大雪山冈金措吉,那是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忧伤的地方,是所有神仙和无数孩子幸福生活的地方。他们带着命案在身的冈日森格要去寻找这样一个地方,于是就沿着阿妈河溯源而上,来到了西结古草原。 
  父亲没找到麦政委,只好返回多猕总部一直等着,边等边跟着当地的牧民学藏语。等了十多天才等回去省上汇报工作的麦政委,他把自己知道的事儿如此这般一说,麦政委说:“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去一趟西结古草原?”父亲说:“你要是去不了,派人去也行,只要能解救七个上阿妈的孩子,能解救藏扎西,能解救冈日森格。”麦政委说:“不,我要亲自去一趟。” 
   
  父亲没想到,一穿过狼道峡,就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见到它们的这个地方,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冈日森格和七个上阿妈的孩子的地方,就是他请他们吃“天堂果”的地方。仿佛这是个灵性的所在、缘分的所在,它一再地启示着他:你是一个为狗而生的人,你永远都要生活在藏獒的生活里。父亲喜出望外地瞪着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以及小白狗嘎嘎,禁不住喊了一声。那声音在别人听来,差不多就是一声狗叫。他忘了自己是在马背上,想一蹦子跳过去,结果身子一歪摔了下来。 
  冈日森格放下小白狗嘎嘎,一个箭步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父亲。父亲和它滚在了一起,滚到了大黑獒那日身边。大黑獒那日掩饰着激动,含蓄地舔了舔父亲的衣服。父亲一把搂住了它的头,问它伤口好了没有。大黑獒那日不知道怎样表示自己的感情,突然立起来,用前爪摁住父亲的头,撒出一脬热尿来,浇湿了父亲的腿。父亲说:“哎哟,你这是什么意思?” 
  几个外来的人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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