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与曹寅不同。即便是入仕多年,他地脑子里也生不出“忠君”的念头。
他理解儒家教育下的那些年轻人对皇家的膜拜,却不会去随波逐流;他也能理解曹寅因“君恩厚重”对康熙的忠心不二,但是不愿去“子承父业”。
初瑜所说的话,再次印证了曹与庄先生之前的猜测。
李氏,或许是裕亲王福全的亲生女,或许是龙椅上这位帝王的亲生女。
要说没有好奇之心那是假的,自打晓得母亲不是寻常地宗室女,而是皇室嫡支或近支后,曹也想过许多。
甚至,见到康熙与十六阿哥时,曹都觉得有些异样。
这两位,一个可能是他地外祖父或者叔外祖父,一个可能是他的亲舅舅或者堂舅舅。
李氏的身世都隐藏了四十多年,其中应有犯皇家忌讳的地方吧,否则康熙也不会委屈自己的女儿或侄女留在民间,最后指给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曹寅为继室。
这其中固然有信任曹家的缘故,是不是也能说明他对这个侄女或者女儿也有芥蒂,并没有真心疼爱之心?
太复杂了,曹觉得头发发麻,还是简单些好,还是简单些好。
有个李煦做舅舅,已经使得他头疼了;他不敢想象满朝的皇子阿哥或者裕亲王那边成了自己地舅舅,会是个什么情景。
这事儿得同父亲好好梳理梳理,能最后瞒一辈子才好。就是对李氏来说,做李家地女儿,也比父亲不明、被遗弃的身世好得多。
世事真是能如人意么?无从知晓。
曹站在队列中,心里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面上却是做恭顺状。
熬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挨到散朝地功夫。圣驾起驾后,整个箭厅里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因钦天监之前算定的封印日子,就是今天。所以这是年前最后一次朝会了。
散朝后,官员们回衙门封了印,就开始放年假了,如何不令人雀跃。
八阿哥如何,那个就等年后再操心。熬过了今天这个坎儿,大年下地,大家也不愿去想什么丢官罢职的事儿。
毕竟不是吉利的,想想都使人觉得晦气。
他们欢快了,九阿哥见了众人的神态,脸色黑得怕人。
早先八阿哥没出事前。这些人个个谄媚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八阿哥还没有定论,他们就恨不得立时剖白干净。
就是见了九阿哥与十阿哥,他们也跟躲灾似的,恭敬中透着几分梳理,几分假惺惺。
只是如今不晓得皇父如何心思,九阿哥虽说不满,也不敢像过去那般随意。他拍了拍十阿哥的肩膀,兄弟两个一道出去。
这些日子,虽说九阿哥与十阿哥两下往来信件不断。但是有些话却不是能落到笔头上的,总要问一问当时变故的场景,才能寻思出点什么来。
曹寅在朝会前就递了请见牌子,散朝后便有内侍过来传召。他转过头,看了儿子一眼,冲他点点头,便随内侍见驾去了。
曹这边。则是听王景曾说着巡幸途中的见闻,心里却是有些不耐烦。
这些事儿,前儿刚回京时,王景曾已经在衙门里滔滔不绝地说了小半天。如今这位大人不晓得怎么像忘记似地,又念叨一遍。
唐执玉还是那副严肃模样,伊都立却是有些懒得应付,“咳”了一声,道:“曹大人,王大人,咱们这是一道回衙门?”
曹点点头没有说的。王景曾也刚要点头。就见十六阿哥笑着溜达过来。
以曹为首,一众人等都俯身道:“十六爷。”
十六阿哥笑着摆摆手,道:“诸位大人不必客气,你们曹大人爷先借用了,爷寻你们曹大人有些话交代。”
曹曾做十六阿哥伴读,两人交好是众所周知之事。
不过十六阿哥这一说,众人却不晓得说什么好了,还是曹开口道:“诸位大人请先回衙门。本官陪十六爷说两句话。便快马回去,耽搁不了衙门封印的功夫。”
众人应了。同十六阿哥别过,又对曹抱抱拳,才相伴离开。
十六阿哥看着众人的背影,转过头见跟前没旁人了,低声问曹道:“听说王景曾那个书呆子平素挺傲气的,没给你使脸子吧?你到底年轻面嫩,别让人欺负了去?”
曹摇头,道:“再年轻,也在衙门混了好几年了,还不至于让人欺负。”
这箭厅外虽说不是人来人往,但是也有些没出园子的官员三三两两说话,实不是说话的地方。
十六阿哥便对曹道:“随我到我那边溜达,刚好我在热河庙里求了两串佛珠,一个给我家大格格,一串是给你闺女求的……”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晓得你不怎么信鬼神,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曹听得心里热乎,道:“谢过十六爷了。鬼神之事,如今我也迷糊。心里虽告诉自己是不该信的,但是也盼着有佛祖显灵出现。”说到最后,想到天慧,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十六阿哥见他如此,忙道:“瞧我这大早上说这些做什么?表姨母与姨夫能进京,儿子也回来了,应当看这些好地才是。对了,前两天你家的喜事儿我没赶上,后个儿的我却是要去凑凑热闹。吃酒什么的还罢了,主要是过去给表姨母请个安,问个好。”
曹听了,道:“嗯。母亲也念叨了娘娘同十六爷好几遭了。只是之前娘娘随扈,母亲想要请安也不得见。往后两下都在京里,娘娘传召也好,母亲递牌子请见也好,总有能见面的指望。”
两人边走边聊,说完闲话,十六阿哥压低了音量,问道:“孚若,八哥那两只鸟儿,你觉得是谁的手笔?莫非,真是十四哥?他这次在京中,没有随扈,要是能这将手伸到御驾行营身边,那本事不容小觑啊!”
不管是不是十四阿哥,只要康熙不想深纠,那八阿哥这个黑锅是背定了。
曹思量片刻,道:“做手脚的是不是他,没有证据,这个也不好说;不过得便宜最多地,却是他,这个应没多久便会大家都晓的。”
说到这里,曹不由地一愣。
是啊,八阿哥倒霉,十四阿哥从幕后到台前,受益将是最大的。
不过,这般赤裸的受益,是十四阿哥布局谋求的?
就算之前,不会有人将“毙鹰”疑到十四阿哥身上;十四阿哥将八阿哥取而代之后,朝廷上下,康熙与众阿哥会生出什么样的揣测?
是十四阿哥见康熙老迈,迫不及待想要积蓄自己个儿的力量;还是幕后另有其人,巧施手段,让八阿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晓得为何,曹的脑子中闪出康熙那阴沉着脸的样子。
八阿哥倒台,“受益”最大的,还有康熙本人啊……。
康熙坐在炕上,看着地下曹寅躬身要跪,道:“别跪了,坐着说话。”
魏珠侍立在屋子里,听了康熙地话,立时搬了个铺着软垫地圆凳,挨着炕边两步外摆了。
既是天子金口玉牙口谕,那曹寅只有先谢恩,随后欠身坐了。他抬起头看着康熙,嘎巴了嘎巴嘴,激动之下,却是有些说不出话。
康熙见他如此,也不禁有些动容,自嘲道:“一年多没见朕,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别说是你,就是朕自己个儿都有些不敢照镜子。”
曹寅忙摇头,道:“万岁主子不见老,只是看着比去年春天清减了。奴才是欢喜,往南边去了三十年,日日做梦回到万岁主子身边当差,终是回来了……”说到最后,不禁泪下。
“到朕身边当差么?”康熙看着老泪纵横的曹寅,口中沉吟着……。。。。
第十卷游龙舞第四百八十五章铺子
曹家,东府。
看着西侧院里摆放着富丽堂皇地的嫁妆盒子,就是看过了前些日子大儿媳妇的,兆佳氏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如果说先前长媳的嫁妆使兆佳氏意外与欢喜,看着侄女一抬嫁妆上摆放着十来块土坯,另外一抬上摆放着两块新瓦时,兆佳氏的笑容却是凝住了。
十来倾地、两处房产,要是换成别人家的姑娘陪嫁过来的,兆佳氏怕是心花怒放。但是,对方是她哥哥家,她向来知根知底的,心里就有些不落忍。
她嫂子嫁进门时,也不过陪嫁了一处房产,那其他的房产与地应该是后置办的,或者家里的产业。
她哥哥虽说做了十来年外官,但是为人有些方正,并不是能捞钱之人。前两年回到京城,人情往来靡费也不少。
静惠的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能不能让富察家拮据不晓得,这如慧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却是能掏光侍郎府的老底了。
初瑜与静惠站在李氏身后,也跟过来看嫁妆。
静惠看着满院子的嫁妆,只是恬静地笑着,没有多想。初瑜到底年长几岁,看着那土坯,心里数了数,十块,十顷地,刚好比静惠的陪嫁多两顷。
毕竟两人进门的日子相差不了几日,看着侍郎府那边是不想被富察家比过去。
要是这相比之心不熄。往后过起日子来,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初瑜不禁有些担心。她转过头。瞧了静惠一眼,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静惠本就是安静性子,又是大户人家出身,行事上寻不出半分差错。
就是冷眼旁观,想要给长媳来个下马威的兆佳氏,也寻不到时机来发作她。
就算如慧进门,是个脾气不好的,静惠也不会与其针尖对麦芒。
衙门已经封印。曹寅与曹父子两个都在府中,来道喜地男客便在这边府里。
因前几日刚办了曹颂的婚事,这次除了新娘新郎不同,都是重演似的,倒是比之前规整许多,不比之前的手忙脚乱。
曹每日里做的,就是带着几个兄弟接客、陪客。曹颂婚假还没满,年后才去当差;曹项国子监那边也放假了,出了十五才开学。
前些天曹颂娶亲时,曹硕没少里外忙活。很是出了一份力。
如今轮到他自己个儿娶媳妇,却是有些腼腆,不好意思太说话,只是笑着跟在哥哥们身后。
虚岁十六啊,这点儿小岁数娶媳妇,曹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出什么来。想当年,他娶媳妇时,也不过才十七虚岁罢了,比曹硕大不了多少。同曹硕的腼腆比起来。笑得合不拢嘴的曹颂更像个新郎倌。
自打娶了媳妇进门,这十来天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在人前,曹颂就是满脸收不住地笑。也不嫌脸酸。
曹项在国子监上读了两个月学,个子高了些不说,也多了几分儒雅之气。站在哥哥们身边,仪表堂堂的,看着丝毫不逊色。
男客还不留意,有亲戚家的女客瞧见曹项,少不得多看两眼。
十几岁的年纪,才学人品都是出挑的。家里有闺女的难免上心。只是一打听。晓得是庶出,千般好也不显了。只有让人叹气的份。
腊月二十五过嫁妆,腊月二十六正日子,曹整整忙活了两日。
虽说是弟弟成亲,但是他也是打睁眼开始忙,入夜方歇。毕竟,来道贺的宾客中,多是看着曹寅父子的关系登门的。
待二十六晚上,将最后几桌宾客送走,曹也是觉得乏得不行。
这放假地日子,过的比当差时都累人。应付着亲朋,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半点也不能闪失,否则就要惹人笑话。
从父母房里出来,回到梧桐苑后,曹直接歪在炕上,不想动弹了。
初瑜见了,甚是心疼,投了湿毛巾,侍候他擦了脸,道:“这两日瞧着额驸累坏了,明儿好生歇一天。”
曹摆摆手,道:“歇不得,明儿还要往完颜家走一遭,听说老伯爷如今身子不大便利。还有简王府那边,也要亲自过去一趟。”
这大年下的,要是登门,自然不好空手。
初瑜坐在炕边,思量了一会儿,道:“额驸,完颜老伯爷那边,家里有新得的老参,送过去几株过去做礼可好?简王府那边,都是按照往年的例预备的,额驸既要亲自过去,那再加厚两成?”
曹伸了个懒腰,对初瑜道:“小汤山那边的地契收到什么地儿了?寻出来瞧瞧。”
初瑜听了,一时也想不起,回头看喜云。
喜云道:“房契地契都在一处,在炕箱里面的一个匣子中收着。”
炕上的一对箱子都是上锁的,初瑜听了,起身进了里屋,取了钥匙过来。她亲自开了箱子,取出只梨花木匣子。
匣子上也是上了黄铜锁,打开来,里面厚厚地,尽是房契、地契什么的。
初瑜翻看了下,寻了半打地契出来,送到曹面前。
因那边原是荒山,当初买入时,都是一两银子、二两银子一亩买进的,其中有的地方,甚至只用了五钱银子,一顷地也不过是五十两。如今,内务府在那头修建行宫,这五、六年地功夫,地价就翻了近十倍。有泉眼的地界。更是有价无市。
曹家当年买进地温泉地,这些年连卖带换的,还有送的。也出手了大半,零零散散地,还剩下几块不挨着的庄子。
曹家将剩下的几张地契都看了,挑了张十来顷地地出来,又挑了一张同十七阿哥别院挨着地地契。
剩下的几张,他递还给初瑜收起,道:“这两张,我明儿要拿去送礼。”
完颜家地还好说。有永庆、永胜的交情在,加上老伯爷万吉哈身子不好,需要温汤休养也说得过去;简王府那边,平素两府走礼只是平平,别说比不过平淳王府去,就是比十三阿哥、十六阿哥处也减等。
这次,送个庄子做年礼,却是有些重了。
初瑜想起昨儿听公公婆婆说起,塞什图袭爵地旨意已经下来,恍然大悟。道:“额驸这是不放心三姑爷那边,想托简王叔照看些?”
“也不只是这个,昨儿简王府送年礼过来,其中有座前门的铺面。曹方使人问过了,那边铺面大,地界好,市价也值个六、七千两。这王府只有收礼的,何曾有大方往外送礼的时候?咱们这边的回礼,自然不好太轻了。因乱糟糟的,东西还在前院账房那边收着。明儿叫人给你送过来。”曹说得有些口干,站起身来,到桌子前倒了杯温茶喝了。
初瑜闻言,不由诧异。这礼委实太重了。
亲王的年俸才一万两银钱,这一次送礼,就是年奉的一半。就是往宫里孝敬,也没有送这么重的。
曹看了座钟,时辰不早,洗了脚,解了乏后,夫妻两个去里屋安置。
躺在炕上。说起明儿送礼的事儿。初瑜还是有些迷糊。曹犹豫了一下,将铺子里前些日子发生地事儿对初瑜说了。
听说竟有人往稻香村投毒。她唬得睁大了眼睛;听到韩江氏防范得力,化解危局,初瑜的脸上也露出几分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