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他回答说,“你是家族的成员嘛。”
我点点头,没有再吭声。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说道,“他希望你能跟我们在一起。”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回答说,“我十分感谢。但这不是我要走的路。”
“行啊,”安杰洛笑道,“我始终感到好奇——你父亲干吗要把迪·斯蒂芬诺的姓改成史蒂文斯?”
“那样就和家族的姓完全两码事了。”我回答道。
“但是,史蒂文斯,这是爱尔兰人的姓呀。我可不明白。”
“我父亲曾对我作过解释,”我回答说,“所有的意大利人要改姓时,就改成爱尔兰人的姓。”
“那么你的名字呢,那可不是爱尔兰人的名字。”
“这是我父亲的主意。他希望我尽量成为一个美国人。”我笑着说道。
轿车出了隧道。安杰洛看着窗外。“让我在公园路和五十大街路口下车。”
“好哇。”
“想晚上一起吃顿饭吗?我这儿有两个聪明漂亮的小妞。”
“我今天晚上要收拾行李。明天去学校。不过,谢谢你。”
“你6月份毕业吗?”他问道。
“是的。”
“我会跟你联系的。”他说道。他果真来找我。我几乎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汗流浃背地呆在亚马孙河的一条破旧不堪的船上,而安杰洛正在舱里和一名美丽而疯狂的秘鲁姑娘寻欢作乐,她是在利马被他做为译员雇佣来的。
我抬头凝望着从河岸上树枝缝里撒下的金色的阳光,浑身都被汗浸透,我伸手去取香烟。安杰洛要是在这种炎热的天气还能玩女人,他得比我壮实才行。
2
我坐在船尾的长凳上,看着岸上那只猴子熟练地在稠密的绿树丛中蹿来蹿去。它动作优美地从一株藤蔓跃到另一株藤蔓上。突然它停止跳跃,蹲坐在那里。它打量着我,知道我是新手。当安杰洛走出船舱时,那猴子迅速地消失了。安杰洛除了穿一条比基尼裤衩外,浑身一丝不挂。他胸部、肩部和背部的毛上全都挂着汗珠。他拿了瓶啤酒喝了一大口,又厌恶地把瓶子摔到河里。“差劲。”他说道。
“没有冰。”我抬起头来望着他,一边说着。
“痛快极了。”他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的长凳上,一边说道。他盯住我看着。“那骚娘们儿搞得我精疲力竭。”他说道,脸上的表情是对此难以置信。
我笑着又拿了一瓶啤酒。
“你笑什么?”他生气地问道。
“我没有笑。”我回答说。
“我真不信她的本领。”他说道。
“她对炎热习以为常,而你却不适应。”我说道。
“有香烟吗?”他问道。
我把烟盒给了他,看着他点了一支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我问道。
“到早上,”他回答说,“我们10点钟装完货,然后便出发。”
“我本以为我们是来取绿宝石的,”我说道,“而眼下我们却乘坐载货二吨的运古柯叶船。”
“哥伦比亚人不想要我们的钱,他们要古柯叶。我们给他们古柯叶,而他们给我们绿宝石。”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你是在哄我,”我说道,“既然我已中了你的圈套,你干吗还不对我说实话?”
“你不会乐意的。”他说道,一边回视着我。
“可以试试嘛。”我回了一句。
“200万美元和20美元完全是两码事。”他说道。
“此话怎么说?”我问道。
他没有做回答。
“这儿从来也没有绿宝石。”我责难地说道。
他摇摇头。“你是家族的成员,”他说道,“我唯一能信得过的人。”
“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他不想让你去。但这是我的主意。”他把烟扔出了船外,那烟落到水面时,发出咝咝的声音。“而且我陪你去了西西里,你还欠我一笔人情呢。”
“在西西里一切都很顺利嘛。”我说道。
“那是因为我在那儿。我带了4个人去,才使我们能安然无恙。要是你独自行动,你早就没命啦。”
我没有再吭气。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也许我永远也弄不清。但是这一切都已成了往事。“那么现在我们干什么?”
“我们顺流而下,去伊基托斯,我准备了一架DC3型飞机把我们带到巴拿马。那儿再有一架塞斯纳型飞机带我们去迈阿密,在那儿把私货弄到手。我们定了东方航空公司去纽约的机票。”
我摇摇头,“我真是个大傻瓜。”
“我对谁也不会说的。”他咧着嘴笑道,“这是家族内部的事儿。”
“你熟悉那些我们要见的人吗?”我问道。
“我自己同他们不熟悉。”他回答说。
“你怎么找到他们?”我又问道。
“他们会找我们的,一切都已安排就绪。已经由迈阿密方面在海关打通关节。”
“我不想干,”我一边摇头一边说道,“这不是我的行当。”
“现在你已欲罢不能啦,”他说道,“所有的契约都是以你的名义写的。我不得不这样做。我的名字备案的地方太多了。”
“我还是不想干,冒的风险太大。我们可能会遭到绑架,可能会被人向警方告密。想到这些我心里忐忑不安。”
安杰洛看了我一眼,然后便返身回舱。过了一会儿他又走出舱外,把一支科尔特牌左轮手枪放到我手中。“这样保险些,”他说道,“知道怎么使吗?”
“在越南时使用过。”
“只要哪个看上去不可靠,就崩掉他。”
我把枪递还给他。“不需要。”我说道。
“好吧。”他说道。他把枪放到我身旁的长凳上。“我去游一会儿泳。”他说完便从船尾跳到了河里。
安杰洛跳下水时,阿尔玛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安杰洛的全棉衬衣披在她身上,一直垂到她的大腿。她看看枪,又看看我。“他干吗要带枪?”她说话时只是微微带一点西班牙口音。
“他希望我备一把。”我回答说。
阿尔玛十分漂亮,但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预料会遇到麻烦吗?”
“不。”我回答说。我看着他在水里游着。“怎么样?”我大声向他招呼。
“棒极了。”他也大声回答我。“来吧。”
他又叫唤阿尔玛。“快来,宝贝。这儿的水不错。”
阿尔玛望着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把他的衬衣扔在甲板上,在我面前摆了个姿势。“喜欢吗?”她带着戏弄的口吻问道。
我哈哈笑了。“你真放荡。”
“我看你是个同性恋者。”
“你不是我的姑娘嘛。”我说道。
“可是你甚至都没看我一眼。”她说道。
“我有我的规矩。”我又伸手拿了支烟。
她跳到了河里,一头扎进水中,然后又在安杰洛面前冒了出来,离船约莫有20码远,她一把抓住安杰洛,将他拖到了水面下。
“洛科,”那个身体矮胖的秘鲁船长在我背后喊道。
我回头向他望去。
“叫你的朋友们上船来吧,”他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道。“这儿不安全。”他的话语中包含有某种成份,表明他说这话是当真的。
“安杰洛!”我高声喊道,“船长要你回到船上来。”
“有什么必要?”
“他说这儿危险。”
“别听他胡扯,”他笑着说道,“这里的河水平静得——”他在水中转过身来寻找那姑娘。“你这婊子!别再抓我的玩意儿啦!”
“我没在你身边嘛!”姑娘在离他5码远的地方回答着。
“老天爷!”安杰洛高喊了一声——接着发出痛苦的尖叫声。“怎么回事?”他在水里拼命地拍打着,试图向船边游来。
“食人鱼!”船员一边大声叫喊,一边举起船锚放到水里。
阿尔玛开始向我们游来。“食人鱼在追我!”她尖声叫着。她一把抓住船锚的尾端,那名船员把她拖了过来,然后又拽上了船。她的腿上露出细小的齿痕,正在往外淌着鲜血。
那船员让她躺在甲板上,又设法把船锚递到安杰洛跟前。我望着安杰洛,他还在拍打着水,尖声叫着,但向我们游来的速度愈来愈慢。我从那水手手中夺过船锚,一面抓住他的膀子,这样我就能身子外倾,靠安杰洛近些。“抓住船锚,安杰洛!”我大声吼道。
安杰洛还在痛苦地嚎叫,但他的手触到了船锚,并且把它一把抓住。那船员和我吃力地将他往船边拽,然后那船员用膀子夹住他,拖上了船。
我在越南见过种种悲惨的场面,却还是首次遇上这种景象。他的右腿肌肉全被鱼吃掉,几乎只剩下赤裸的白骨,左腿的肌肉像一块块破布似地挂在左脚骨上。安杰洛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双眼蒙着一层痛苦和恐惧,他又低下头来看看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停地发出呻吟和尖叫。他的腹股沟血肉模糊,阴茎和睾丸全部没了。他又抬起头来望着我,企图说话,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要死了,”船长无动于衷地说道,“我以前也曾见过这种情况,还能熬上一小时,也许是两小时,但是他肯定活不了。”
“难道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船长摇摇头。“打死他,”他神情冷漠地说道,“或是让他自己在痛苦中死去。”
我又转身看着安杰洛,他用眼神在说话。他知道船长在说些什么。他勉强地得以吐出一个词来,“一家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把手伸到背后的长凳上,握住了那把科尔特牌手枪。我把枪还是放在身背后,但是用一只手打开了枪上的保险装置,然后我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一家人,”我一边说道,一边用我的手遮注他的眼睛。然后我扣动了扳机。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低头望着他,安杰洛消失了。我的一部分也随之而去,但是我身上的另一部分却得到了新生,一家人。
“我们怎么处理他?”船长问道。
我第一次意识到那两个船员正站在我的近旁。“我们毫无办法。”我说道,用手往船边挥了一下。
“那手表。”船长说道,一边指着安杰洛手上的劳力士表。
“拿给我。”我说道。我知道我伯父会要这块表的,我又转身看那个躺在甲板上的姑娘,她直愣愣地望着我,眼里充满恐惧,我听到安杰洛的尸体落到水里时溅起的水花声。我沉过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感觉如何?”
她吓得魂不附体。“你不会杀死我吧?”
这时我才意识到手中还握着枪。我关上保险装置,把枪插在皮带里,“不会的。”我回答道。我转向船长。“我们能给她帮点什么忙?”
船长在她身旁蹲下。“她身上被咬伤的地方不多。食人鱼刚才忙着对付你堂兄了。我们用些湿的古柯叶贴在她身上,可以止痛。她会痊愈的。”
“把她送到舱里去,好好照料她。然后来我这儿。”
“是,先生。”船长应道。
我看着船长把姑娘抱起来往舱里走去,一名船员拿着一支古柯叶跟着他们。我又在船尾的长凳上坐下。
几分钟后船长来了。“我的船员在照料她。我能为你干些什么?”
我抬头望着他。“你有威士忌酒吗?”
“我有朗姆酒。”
“把它拿来。”我说道,“我要喝一口。”
3
甲板底下只有一个大船舱。我的铺位与安杰洛和阿尔玛共用的大床之间拉着一块帘子。尽管我已经半瓶朗姆酒下肚,神志依然清醒,没有半点儿醉意。帘子已被拉开,我朝躺在床上的阿尔玛望去,她似乎已经入睡,两眼闭着,呼吸时嘴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穿过船舱,在她的床边站定。我用手掌摸了下她的前额,她没有发烧,这时她的眼睁开了。
“你感觉如何?”我问道。
“感到麻木,”她回答说,“腿上没有一点儿感觉。”
“那是古柯叶的作用,”我回答说,“船长对我说的。这是天然的可卡因,道地的镇痛剂。他说你的伤不重,一二天就会好的。”
“我觉得昏昏欲睡。”她说道。
“他给你喝了古柯叶泡的茶,”我说道,“会帮助你好好睡上一觉。”
她点点头。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为你堂兄感到难受。”
我没做声。
“我喜欢他。”她说道,“他很疯狂,但是讨人喜欢。”
“不错。”我回答道。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
“我想,我要继续干,”我回答道,“没有别的路可走。”
她盯着我的眼睛。“你没有哭泣。”
“哭泣无济于事。他死了。这件事就了啦。”我转身返回自己的铺位。“你干吗不设法睡一会?明天早上你会感到好多的。”
“我怕会做噩梦。”她说道。
“别害怕。”我说道,“我就在这儿。”
她微微点点头,闭上了双眼。她入睡后,我一时里又听到了她呼吸时嘴里发出的轻微声响。我取出了安杰洛放在我的铺位下的那只公文包。包上着锁,我在他摔在椅子上的短裤里找到了钥匙。
公文包里装满了一扎扎贴着银行封条、票面为100美元的钞票。我飞快地数了一下,10万美元。在最上面一叠的包装纸上是一张用打字机打出的路程表:
普卡尔巴至伊基托斯——船
伊基托斯至麦德林——DC3型机
麦德林至巴拿马——DC3型飞机
巴拿马至迈阿密——塞斯纳机
我呆呆地望着这些钞票,安杰洛已把一切都安排定当。他并不像他故意装出的那样鲁莽。我拿出一扎数目为1万美元的钞票,关上了公文包。我把包放到铺位下面,然后打开安杰洛靠墙放的旅行袋。在他的衣服下面还有一支半自动手枪和10个子弹夹。我把枪和子弹夹也塞到公文包边上的铺位下面,然后关上旅行袋,又让它靠墙放着。
我伸开四肢在铺位上躺下,双手放在头顶上方的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