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中侠冷笑道:“自然,我们也决不逃!”
程八说:“你们的事情好办,张黑虎在械斗之下死了,指不出来谁是正凶。不过一打起官司来,可就又麻烦了。现在就这样办吧,大家给我姓程的一个面子,谁叫我跟几家都相好,我又遇见这件事呢!我在这里若眼见朋友们打起官司,将来都弄得坑家败产,我也没面再见人。得啦!老哥,你先请到店房歇会儿去吧!回头我再去看你。”说著拍著阆中侠的肩膀笑著。
阆中侠却依然微微冷笑,说:“我真想不到,丈八枪刘杰在仪陇县有这么大的势力!今天幸亏有他出头,若光是我跟鲍振飞决斗,就是不出人命,我们也得跟鲍昆仑一同捉到官里去。现在就这样吧!张黑虎的案子另说。但你们若捉鲍昆仑,就得传我,我不能以阆中府绅士的身份,欺压他一个飘零在外的老人。好啦!我们现在就往城内公升店听传,并听凭鲍昆仑、刘杰不服气时再去找我们争斗!”
他向程八一拱手,就扳鞍上马,徐雁云和秦小仙夫妇也都上了马。他们那两个受伤的人有人抬起,就放在马上。十余匹马一齐顺著他们来时的道路缓缓地走了。
这里县官被程八给请到庄里。在庄里,县官却又跟刘杰谈了许多的私话,便也走了。
此时在庄外受伤的人都抬进来疗治,那张黑虎的尸身就停放在一间屋中,他带来的两个侍妾环绕著哭泣。同时,有随他来的人,就骑著快马往巴中给他的胞弟送信去了。那厢刘杰和程八,又劝鲍老拳师不要出门,说是:“官司好办。只要刘庄主跟阆中侠的官司打不起来,便也不能叫你一个人到监里去受苦。”
鲍老拳师长长地叹气,自己回到屋中,本想要单身走开,离开这是非之地,若到通江找不著江小鹤,就去长安看自己的孙女去。可是又因龙志起现在受著重伤,并且因龙志起现在身旁还悬著大案。
那案子,鲍昆仑决不相信龙志起会作得出来!决不相信昆仑派的弟子能劫官眷、能当强盗!所以他想:叫我打官司去不要紧,但侮辱我昆仑派的名声可不行。我非得在此,要看个水落石出!非得等螺蛳岭那案的证人前来,叫他细细看看,我徒弟是不是那个强盗!这老拳师忿忿地在屋中坐著,前胸偏右有一处剑伤,虽鲜血已浸透了衣裳,但他也不觉得疼痛,并且连刀伤药也不上。钢刀就扔在床上,也不入鞘,晚间仍然加紧防范,恐怕那秦小仙再来行刺。
第二天老拳师没有出门,整天在屋中生气、叹息。
龙志起的伤处也仿佛麻木了,不再整天地呻吟。他的眼睛也睁大了,也能说话了。鲍振飞就向他追问:“螺蛳岭那案子到底是你作的不是?实说!”
龙志起呻吟著说:“我没作!我走在螺蛳岭时连一个官眷也没看见,就看见江小鹤在那里占山为王。他把我砍伤了!劫了我的银钱!骂了师父!”
老拳师又追问说:“你也没调戏过阆中侠的儿媳吗?”
龙志起哭著说:“我哪敢呢!我跟随师父二十多年,哪敢犯咱们昆仑派的规矩呢?再说,我这次是被江小鹤逼得才到川北来,我还有心情去胡闹吗?”
老拳师又狠狠地跺脚骂说:“江小鹤!我与你誓不两立!”当天又没有其么事发生。
到了第三天上午,张黑虎的胞弟从巴中来到。他这兄弟也是练武的人,见了他哥哥的尸身,他就顿脚痛哭,说:“哥哥你瞑目吧!我已派人找铁杖僧去了,一定叫你那师父替他报仇!”对于官司,他倒愿意私了。他说:“江湖人死伤由命!谁强谁生,谁弱谁死。何必打那鸟官司!”
这样,刘杰倒是放了心。他并感到张黑虎一死,他的势力更孤了,也不愿与阆中侠结下这次仇恨,他就请程八向阆中侠去说和。程八进城见了阆中侠,说了半天,到下午他才回来,说是:“阆中侠父子倒都也愿意和解。他们对鲍老拳师也很怜悯,不愿使年老的人去打人命官司。可是他那儿媳秦小仙,妇人的心却狭窄,她说一定要为她的兄弟报仇!”
这时鲍老拳师也在旁边,他就长长他叹息,说:“杀死秦小雄,实在是我的过错!我愿意给他的儿媳赔罪。赔了罪那媳妇若仍然不饶我,我可以伸直了脖子叫她去杀。我这年岁了,我的孙女都跟她的年纪差不多了,死在她的手下,我也无悔!”
程八赶紧说:“不能,不能!秦小雄死了,是老镖头误伤了他。再说她姊姊又伤了你的徒弟,说不上谁应该给谁赔罪。那女人家,她就是不肯服气,也决定闹不到哪儿去。待会儿在东关雅集楼饭庄请客,给你们几家说和,大家都要看我的面子!”
鲍老拳师叹息著,答应了,便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屋内。
到了晚间,程八就请刘杰和鲍振飞到雅集楼去喝和酒。老拳师换了一件很整齐的衣服,因为防备那秦小仙在路上向他加以杀害,所以就将昆仑刀连鞘都挂在腰带上。
这时外面的仆人进来说:“马匹现已全都备好了。”
鲍老拳师随就同著刘杰、程八和张黑虎的兄弟,一同出门,骑上马,带著几个仆人,就往东关雅集楼去了。
那雅集楼虽然不很大,可也是本地惟一的饭庄了。程八订的酒席是摆在楼上。他们四个人一上了楼,却见阆中侠还没有来,只有花太岁蒋成是先到了。
鲍老拳师就问说:“程老爷,你今天请的客人还有谁?”
程八说:“没有外人,只是咱们五位和阆中侠父子。还有衙门里的文案先生,姓牛,那是给你们疏通官司的人,他又是县老爷的表弟,所以才请上他。”
鲍老拳师随众人落了座,自己却觉得心惊肉跳,心里很乱。那蒋成抽著水烟,说:“刚才我来的时候,在饭庄门前又看见黑豹子伍金彪那小子,他撇著嘴向我冷笑。”
刘杰接手说:“暂时不要理他,过几天,我一定要管教管教那小子!”
程八说:“值不得跟那样的人动气,等你们这件事凉一凉了再说。不然倘或吹到成都巡抚大人的耳里,派人一查,由小事就许能翻超大案来。伍金彪那小子决不会有甚么大本领,他也未必准认得江小鹤,他不过是吹牛!等我临走的时候,我把他向本县卢老爷提说几句,卢老爷就一定有法子抓他,用不著咱们自己惹气!”
鲍老拳师在旁又叹息了一声,说:“我为在江湖上来找江小鹤,才到了此地,才与诸位相交。蒙诸位不嫌我老,肯帮我的忙,这种盛情,我真是终生难忘!只可惜诸位如此帮我,我却对诸位没有半点好处,不但没有好处,还因为我,因为我的徒弟,给诸位惹出许多麻烦,并叫张黑虎兄弟因我而惨死!”
刘杰摆手说:“老哥你不要再说了,再说这话,就显著外道。这回我们虽然跟你受了点儿累,可是我们也跟你交了个朋友。将来你老哥回家之后,可以对你那些徒弟提一提,只要以后他们哥儿们到川北来,如遇著甚么困难,在阆中有程八,在这里有我,我们一定尽力相助。”
鲍振飞感谢地叹息道:“是啊!我还能活上几年!将来我那些徒弟、徒孙以及我孙女鲍阿鸾、孙婿纪广杰,他们难免要到川北来,来时自然要求诸位关照。只要此次我能生还故乡,我必要对我那些徒弟们说:仪陇的刘庄主,阆中府的程老爷,都是你们师父的恩人!”
刘杰、程八斋说:“老镖头你大客气了!”
正在说著,忽听楼梯一阵响,先上来的是本县的牛文案,其次是阆中侠徐麟,最后上楼的是徐雁云。
阆中侠丰采焕然,浑身穿著绸缎;并不像肩头伤势尚未痊愈的样子。他身上并无兵刃,只有他儿子带著一口宝剑。
此时老拳师已站起身来,不知当向阆中侠说甚么话才好。阆中侠却已走到他的临近说:“鲍老拳师,前天咱们闹的那场事,既有许多朋友给出来说和,我们不必再提了。秦小雄身死,既是你误杀的,我们父子都不愿再加计较。只有我那儿媳,对她胞弟的惨死她是极为悲痛,我们自然要设法劝她,防备她。可是,她也有一身本事,难免我们会防备不周,以后你老拳师就多加小心为是。现在还有一件事,就是刚才我听牛先生说了,县衙的崔捕头……”
那牛文案先拦住阆中侠,说:“徐大爷,你让我跟鲍老先生慢慢说!”他就把鲍老拳师请到一旁。
这时一干人的眼睛全部藉著才点上来的灯光,向他们那边去望。只见那牛文案先向鲍老拳师说声久仰,然后悄声谈了几句话。
鲍老拳师立时勃然大怒,瞪著眼睛说:“我不信!我那徒弟他决不会劫官眷、杀官人!”
刘杰赶紧过去拉住老拳师,说:“不要嚷嚷!甚么事?可以慢慢商量!”
牛文案就笑著说:“这位老先生的脾气太暴躁,我原来也是好意!”他随就又低声说:“今天不是螺蛳岭那件案子的证人,来到了吗?那证人就是蓬安县用的人,当时遇盗时他赶的车。刚才你同这位老先生到这里来之后,崔捕头就带著那证人到了你的庄子,看了看那位姓龙的。据那证人说,姓龙的确实就是在螺蛳岭劫官眷的那个江小鹤,可是因为那人受伤太重,并没带走。这件事可也很好办!”
老拳师听到这里,就又气忿地拍桌子,说:“我决不信!我的徒弟决没人敢作那万恶的事情!”
阆中侠在旁冷笑。刘杰却不显得怎样惊异,他只把老拳师拦住,不叫老拳师暴躁。那牛文案又从容地,低声说:“可是据那证人说,是千真万确的了!那证人前几天在通江县与那真江小鹤对质过,他说那真江小鹤却不是强盗。如今,他又与鲍老先生的徒弟无仇,他决不能混赖。可是那个人也说了,姓龙的现在既是受了这样重伤,就是押往府里去,恐怕不等过堂他也就死了,这件事可以私下通融,不过就是得鲍老先生拿出点儿……”
这文案先生还没说出叫鲍老拳师拿出点儿甚么来,鲍老拳师已瞪著凶彪彪的眼睛,像狮子一般地怒哮说:“诸位都是好朋友,听我鲍昆仑发一句誓。我敢以性命作保,我昆仑派决无半个奸邪之徒!我不许他人诬我的徒弟是强盗。如若有人敢说,无论他是官人是私人,我就要……”
老拳师在此正发威,众人齐都惊异地站起身来。可是众人的惊异的目光又并不冲著他,都集中在楼梯扶手的那一边。原来此时忽然在楼梯走上来一人,此人年约二十余岁,身材特别高,但不胖,脸色黑亮,双目炯炯有神,穿著一身青布衣裤,手中持著一口冷森森的宝剑。像一只鹰似的,拿眼望著那猛虎似的鲍老拳师。
此时程八把这个人的面目想起来了,他就惊异地叫了一声:“江小鹤!”吓得他几乎潦到桌子下面。
阆中侠却离席笑著说:“小鹤老弟!你这时来了很好。请坐先喝一杯酒,有甚么话都好说!”
江小鹤却顾不得去理阆中侠,他的眼光恶毒地盯著鲍老拳师,嘴角迸出一点冷笑,说:“鲍振飞!今天咱们二人得算总账了!走!不必去打搅别人,你跟我下楼!”
鲍老拳师刚才那般凶狂之气至此完全消散,紫殷殷的脸变得煞白,浑身乱颤,胡须直动。蓦不防他喊了一声:“好仇人!”一跃上前,嗖地将昆仑刀向江小鹤的头顶就砍。
江小鹤疾忙用剑去迎,只听呛啷的一声巨响,惊得满室的人都往后退。鲍老拳师也不由得退了数步,因为他持刀的那只腕子被震得生痛。他觉得江小鹤力大惊人,自己四五十年横行江湖,还没逢著过这样力大的人。
他一缓手力,突地又展开他那昆仑刀的绝技,跃起来,嗖嗖向江小鹤狠砍。
江小鹤用剑去迎,踢翻了桌子,踢开了板凳。二人相战三四回合,忽听“当”!接著又是“哎哟”的一声惨叫。原来鲍老拳师的昆仑刀被江小鹤的宝剑磕飞,不料正飞在花太岁头上,花太岁蒋成登时伤倒在地。阆中侠由儿子手中接过宝剑来拦江小鹤,老拳师却趁势惊慌著向楼梯走去。
不料江小鹤又从后面一脚,正踹在老拳师的腰上,那老拳师的身体就像是块百十来斤的大石头,咕噜咕噜滚下去了。
江小鹤随之一跃而下,阆中侠在后喊叫道:“小鹤!不可在这里杀人!”
江小鹤下楼将老拳师挟起,楼下的伙计都乱跑乱叫起来。江小鹤已挟著老拳师出门上马。他就将老拳师抱住放在马上,宝剑贴在老拳师的面上,纵马飞驰。出了这街道一直往东,在昏黑的夜色之中,走下约十里地。此时路旁有一人就在那里等待,见马来了他就打一呼哨。
江小鹤将老拳师扔下马去,老拳师将要翻身挣扎,那人却举起一块大石头,向老拳师脑后打了一下,随之很敏捷地用粗绳绑上了老拳师的手脚。
江小鹤在马上吩咐说:“不要伤他的命!带他到那里去,我再去办那件事!”
说时江小鹤拨马过去,用剑柄敲打马胯,蹄声得得,又像一支箭似的冲开了黑茫茫的暮色,直往西北。
此时老拳师已被石打昏了过去,那人就背著他,离开大道,走了半天,就到了一座破庙中。这破庙里没有僧道,只有几个乞丐,拿著乱草燃起火来,热他们讨来的那些残粥剩饭。忽见这个背著老拳师的人来了,他们就叫著说:“伍大爷!把那老家伙捉来了吧?”
这人便是黑豹子伍金彪,他咕咚一声就把老拳师摔在院中,哼哼地喘气,说:“这老家伙真沉!”
有个乞丐点了一枝柴棍,近前来向老拳师的脸上照了照。只见老拳师已瞪起两只凶彪彪的大眼睛,像霹雳似的喊道:“你们照甚么?杀死我就是!叫江小鹤来,我临死也得跟他说几句话!”
被他一喊,几个乞丐全都吓得纷纷后退。
伍金彪踹了老拳师一脚,说:“鲍振飞!现在这可不是你发威的地方了。十几年来,你纵著那几个徒弟到处横行,你还护庇著他们。现在,你这老家伙该替你这些徒弟遭遭恶报!”
老拳师虽被绑著手脚,但他却还不住往起来挣,并像一只被困的猛兽似的,怒吼道:“强盗!你们骂我可以,但不许骂我的徒弟。我的徒弟中除了被我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