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秦似乎与那人相识,连推带劝,才把那人劝走。
此时江小鹤牵马提刀嗒然回到福立镖店内,那焦德春的侄子焦荣,刚才地在街上看见江小鹤被阆中侠所打,他跟著回去,不住斜著眼著小鹤,发著坏笑,仿佛他很称心似的。
江小鹤谁都不理,进了店房把刀一抛,就把那被摔得作疼的屁股,坐在椅子上,皱著眉发呆。
杨先泰走来,说:“兄弟你太傻!无论谁也不能吃这个亏!你先前打的那个人,那是阆中侠手下的花太岁蒋成,那个人的本领还有限。后来阆中侠带著人来了,他那个势派你还看不出来?就是看不出来吧,也应当先问问他的姓名,然后再交手。你看你今天跌的这个跟头有多大?不单以后你不能再作镖头了,连本地你也不能待了!”
江小鹤听杨先泰在他的耳畔这样絮烦,他就急得站起来,跺脚说:“你别再说了,你要再说,我可就要拿刀砍你了!”
旁边焦荣坏笑著说:“江少爷,你跟我们发威算甚么能耐?有本领找阆中侠去,他就住在南边丁字铺!”江小鹤跺脚说:“好!叫你们看著我!”说时由地下拣刀,急急地向外就走。
杨先泰赶紧追出了店房,就见江小鹤已然牵马出门,等到杨先秦追出镖店门首之时,江小鹤已然上马昂然往东走去了。
杨先泰顿了顿脚,说:“糟糕!这回他去了,一定得身受重伤,叫阆中侠派人给抬回来,那才真给镖店丢人呀!”
此时江小鹤在马上挥鞭,驱开街上的人,他就走出东关的街道,纵马走去。
身后有许多市井上的闲汉都跟著他的马去跑,并嚷著说:“瞧瞧!这小孩子要到丁字铺斗阆中侠去啦!”
江小鹤寻著往南去的大道,他就连连挥鞭,那匹马飞也似地驰去。
走出三里多路,把身后那些闲汉都丢在远处,他却勒住马。心中并不害怕,却是想:阆中侠真是一位英雄,刚才不费力就打得我连跌三跤,他的本领恐怕要在鲍昆仑以上,他真配作我的师父!
又想:我由镇巴县逃出来是为甚么?我不是为发财,我也不是为给人家看守婆娘,我自知我这点武艺欺蒙一般江湖人可以,但要想打鲍昆仑,杀龙家兄弟,还差得大多。我得趁著年少快点学,投名师学成通身武艺!
当下他策著马,一面想,一面缓缓地往前走去。不到三里路,便看见了一座小村镇,约有百余户人家。短短约有一条街,街上有一家面铺、一家酒店,还有两家小铺。
小鹤的马才走进了这条短街,就见那酒店的门首站著五六个汉子,其中有一个就是刚才被小鹤打了的那个花太岁蒋成,他们手里都提著单刀和木棍。
一见小鹤,就齐都过来拦他的马匹,说:“好小子,真有胆子,你下马来,咱们先斗一斗!”
江小鹤却不理他们,催马蹿过去,就飞驰向南而去。后面的几个人追著、嚷著、笑著,并骂著。
小鹤却连头也不回,就一直向南过了几个村庄,眼睛又望见了浩浩荡荡的嘉陵江。
来到了江边,小鹤才下了马,这里因为不是码头,所以没有船只停在这里,也没有人,只有稀稀的一行垂杨柳,柳色映著青天绿水,十分的美丽。
江小鹤将马系在一棵柳树上,他就坐在江边的草地上,眼望著江水和远处往来的船只。心里想:我怎么样才能拜阆中侠为师呢?有那些人跟我搅,他们都惦记著跟我斗,其实我并不怕他们,气急了,我一定要跟他们拼命,可是他们的人多,再说他们又都是阆中侠手下的人,我若打了他们,那就要与阆中侠结仇了。
他岂肯再将武艺传给我?因此倒很发愁。在江畔坐了一会,被太阳光晒得他身上有些发懒,就想躺在地下睡一个觉,然后再找地方去吃午饭,吃完午饭再想法子去见阆中侠。
正想到这里,忽觉背后“吧”的一声,不知谁投了一块石子,正打住他的后腰上,觉得很痛。
江小鹤四下张望,气得大骂,忽见有一匹黑马正在北边的道上驰聘,马上的人正是阆中侠徐麟。
江小鹤立刻大喜,赶紧由树上解下马来,上马放辔就飞驰过去。阆中侠却勒住马不动,江小鹤才一赶到临近,阆中侠就由鞍下飕的抽出了一口宝剑,微笑著:“小孩子,你是来找我比武吗?咱们是马战还是步战?你亮出刀来吧!”
江小鹤却摇摇头,说:“我不跟你比武!我可知道你的武艺比我强得多!”
阆中侠笑著问:“那么你带著刀前来,是甚么用意?”
江小鹤说:“我要拜你为师,求你把武艺传授给我!”
阆中侠听了这话,他却哈哈地大笑起来,说:“真是笑话,你听谁说我徐麟收过徒弟?尤其是这样泼皮孩子,就是你送给我多少金银,我也不能收你!”
江小鹤刚要再说话,阆中侠忽然摆手说:“你不要再说了,无论如何我不愿作你的师父。现在我来,原以为你是要找我比武索马;你既然不敢比武了,那么你就干你的去吧,我走了!”说著拨马向北边走去。
江小鹤却催马去追,阆中侠也催马走去,一面走,他一面回头,笑著摆手,说:“你别跟著我!你还是去找金甲神焦德春去吧,他能作你的师父!”
江小鹤依旧追赶,并央求说:“无论如何,你非收我作徒弟不可,我有钱,不用你供我吃饭,你要叫我给你多少钱也行。我这回来到川北就为的是找你,因为我听龙志腾他们说你是川北的一条好汉!”
阆中侠一听这话,他立刻翻了脸,收住马,挺剑回身怒问道:“怎么?是龙家兄弟他们叫你找我来的吗?”
江小鹤也勒住马,摇头说:“不是,我跟他们是仇人。我把龙家弟兄杀伤了,我才跑出来,他们还追赶我。在万源县我由酒楼上跳下来,夺了马匹才逃走的。你现在骑的这匹黑马,就是那龙志起的!”
阆中侠嘿嘿冷笑,说:“龙家弟兄虽然武艺不高,可也不能叫你这么一个小孩子给杀伤,叫你夺去了马。你不要拿这些话来骗我,你既与他们相识,那我更不能收你为徒了。今天饶了你性命就是好的,你快滚!”说时又把剑入销,催马再往前走。
江小鹤依然不舍,依然紧紧跟随,眼看已来到徐家的庄子前,江小鹤是一面追,一面很著急地说:“我虽认得龙家兄弟,但都是仇人,我的父亲就是被他们杀死的。他们是我的仇人,我才来找你。就是因为你的武艺比他们好,我想把你的武艺学会了,回去好到紫阳杀了他们,为我父亲去报仇!”
说到这里,江小鹤不由哭了,阆中侠在前面听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凄惨,便将马收住,回头过来,发了一会怔,然后问说:“你是真心打算跟我学习武艺吗?”
江小鹤收住泪,点头说:“是真心!我敢发誓,我若不是真心,叫天雷打我!”
阆中侠笑了,又正色说:“不过,要作我的徒弟,可先得办到三件事!”
江小鹤说:“一百件事我也能办得到!”
阆中侠微笑,说:“第一件,我不收生手徒弟,至少得会些武艺的。”
江小鹤说:“我会,我学过一年多武艺,刀法拳脚都会几套,蹿房越脊我也行!”
阆中侠说:“第二件,作我的徒弟就是我的小使,无论甚么苦事也得作,我看你穿著绸缎衣裳,有钱有马,倒像个小少爷!”
江小鹤摇头说:“不是,我是个没爹没娘的穷孩子,放过猪,喂过马,只要你肯传授我武艺,甚么苦事累事我都能干。第三件是甚么?”
阎中侠冷笑道:“第三件么?哼!怕你作不到了!我要收个力举千钧,有力气的徒弟!”
江小鹤举著胳臂说:“我有力气,七八十斤的东西,我一手准能提得起来!”
阆中侠说:“光说不算,必须试试。”
江小鹤说:“随你试,除非扳山,我扳不了!”
阆中侠说:“好!你跟我走!”
江小鹤心中大喜,就催马紧紧跟著阆中侠,进了那徐家的广大庄院。此时那个花太岁及十几个壮丁,一见他们大爷把江小鹤给带来了,就不由齐都惊异看著,要看他们大爷与江小鹤比武。
两匹马直进大门,往北一拐就是一块很大的场院,摆著两座刀枪架子,在东南角有一扇小门,大概可以直道内宅。来到这里,二人下了马,有个小仆人把两匹马接过去,花太岁蒋成等人在一旁看他们。
这时阆中侠面带微笑,招手叫小鹤说:“你来!”
江小鹤跟他到了南墙根下,就见地上放三条铁棍,都有七尺多长,一根比一根粗。那顶粗的约有小饭碗口儿那么大,一只手决握不住,上面生著许多铁绣,半身陷在土里,简直像是一根铁房梁。
其次的稍微细一点,但也有二百多斤重,最细的那根像是一个铁椽子,也过百斤。
江小鹤看著很惊异,就问说:“怎么,你是要叫我拿这试力气吗?那顶粗的我可举不起来!”
阆中侠说:“你先听我说明这三条铁棍的来历。”
江小鹤随蓄著力气,倾耳静听,阆中侠说:“在几年前,有个江南来的和尚,名叫铁杖僧,拿著那根最细的铁棍到这里来要我化缘,化一千两,将铁棍横在我的大门前,说是如若不给他一千两,他就不将铁棍拿走。我当时毫不在意,伸手将这根铁棍拿了起来。”说到这里阆中侠将衣服撩起,挽挽袖子,随弯腰将那房椽子一般的铁棍拿起,然后单臂上举,又两手握著抡了两下,咕咚一声再抛在地下。
江小鹤暗暗钦佩,心说:看上去阆中侠的身体不像多么健壮,却有这样大的力气。
阆中侠又弯腰将那更粗一些的铁棍用双手握起,然后用双臂一举,举起复又赶紧放下,又说:“第一次铁杖僧见我能将棍抡起,他不但没化走个钱去,并将铁棍留下,他就走了。第二年他又拿来这更粗一点的铁棍,他要化二千两,但也难不住我,他又走了。第三年他没来,第四年他却拿来这顶重顶粗的铁棍,他是扛来的,扛来时他已累得不像样子。他说只要我也照样扛一下,他就服了,一个钱也不要他就走,永远也不来。但我却不能,结果我给了四千两银子。”
说到这里,阆中侠用眼看看小鹤,说:“这三根铁棍放在这里已有几年,除了我能举起两根,别人连一根也举不起。我发过誓,如若能举起最重的那根,我拜他为师,能举起第二根我结他为友,能举起最轻者我收他为徒。但几年来也有许多人来此试过,我竟连个徒弟也没收下。走江湖不但要以武艺服众,还须以力气胜人。你若想作我的徒弟也可以,但你须当面用双手举起来这根最轻的铁棍!”
江小鹤昂然说:“成。”他一弯腰双手就握住那根房椽粗的铁棍,用是了力气向上一提,阆中侠在旁说:“举!”
江小鹤只提起有半尺,便手酸腿弱,咕咚一声将铁棍又放在地下。喘了口气,咬著牙再去提,这回连半尺都没有提起来,便又放下在地。阆中侠在旁微笑了,说:“不行!你可以天天来练,几时能将这铁棍举起来,几时再给我磕头,我再传授你武艺,说毕,阆中侠放下衣襟,微笑著进那个门回宅去了。
这时,那旁边的花太岁蒋成等人齐都哈哈大笑起来,江小鹤虽然心里生气,但不暇理他们,眼睛只是看著地下那三根铁棍,两根沉重的他倒不希望举起来。只是那根小的,也那么和自己作对!他缓了缓气,又弯下腰,握住铁棍,双手使力往起去抬。
咬著牙,瞪著眼,抬起约有半尺多高,再接著努力要直臂向上举却不行。两臂酸了,立刻“咕咚”一声,铁棍摔落在地上,小鹤也坐在地下了。
蒋成等人又拍手大笑起来,江小鹤脸上通红,回头瞪了那些人一眼。但他并不作声,仍然眼睛呆呆地望著铁棍。
这时花太岁蒋成提著一口钢刀走过来,讥笑著说:“小子!你回家再找妈妈吃点奶去吧!养养劲再来试,再不然你就是管铁棍叫爸爸也举它不起来!”旁边的人也都笑著。
江小鹤忽然觉腹中饥饿,才想起今天自己还没吃午饭,所以才没有力气。于是就皱著眉,转过身来。
那些人还都对他冷笑著,撇著嘴,都说:“回去吧!来这儿泄甚么气!”
江小鹤要瞪眼将这些人打一顿,出出心中的烦恼,但又想到:那样更无法拜阆中侠为师了!像阆中侠这样武艺高强,力气雄厚,还往哪里找去呢?随就忍著气过去,向那溜马的小厮把马要过来。
花太岁蒋成还说:“别把马给他!”
江小鹤气愤得要由鞍旁抽刀,蒋成也不服气,挺刀过来,说:“怎么?你还真要斗一斗吗?”
旁边却有人过来相劝,一方面把蒋成拉住,一方面劝江小鹤说:“你既然和我们大爷相识了,你甚么时候都可以来。今天举不动铁棍,明天再来举,别在这儿吵,因为这位蒋爷也是我们大爷的朋友,你得看在我们大爷的面上!”
江小鹤忍住了气,冷笑著,一声也不语,便牵马走了。走出了徐家堡,闷闷地,往北去走,心里并不是因为蒋成那些人生气,却是想著那根铁棍发愁。
走出半里多地,方才上马,挥鞭直往东关走去。少时到了福立镖店门首,下马却不牵马进门,将马凿在桩子上,然后进到店房,就见杨先泰、吕雄、戚永和焦荣等人全都在这里。
一见江小鹤回来,杨先泰头一个问:“老弟,你到阆中侠家里去了,怎么样了?”
江小鹤摇头说:“没有甚么事,我和他谈了半天话,他叫我天天到他家里去玩。”
戚永说:“你刚才一去不归,可真把我们掌柜的急著了。他这两天的事情又忙,后天就要走滤州去。”
江小鹤却摇头说:“你们掌柜的是好朋友,你告诉他叫他放心我吧,可是我也不愿意再在你们这儿住了。”
杨先泰惊讶著问说:“你要搬到哪儿去呀?”
江小鹤皱著眉,脸上一点好气没有,到屋里取了自己的行李,说:“我先搬到店房里去住,过两天我就要搬到阆中侠的家里去了。”
杨先秦、戚永等人全都非常诧异,又见江小鹤脸色不大好,便没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