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抄写多份,辛苦不算,工作效率也很低。正因如此,王树堂把自己的表外甥女介绍来打字,老朱说:“那就让她来试一下吧。”
素梅到了地区商业局,找到表舅,表舅带她到糖酒公司去,由公司办公室为她安排了住处,并把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进行了交待。然后,表舅带素梅到自己的单身宿舍,买了一斤面条,两个人用蜂窝煤炉子煮面条吃。表舅是一个个子很魁梧的人,脸古铜色,有一些干部的派头。表舅问了一些她们家里的情况,然后嘱咐她头脑要灵活些,在单位上要勤快,打水扫地的事情主动一些,和同事关系要相处得好一些,这是立足的基础。素梅把这些话一一记在心里。
过了一会儿,就到了上班的时间了,表舅先把她带到局里的打字室,把她介绍给局里的打字员小双。小双是个很热情,不笑不说话的姑娘,叫刘小双。表舅对小双说:“这是我的一个外甥女,到糖酒公司打字,现在什么也不会,你先教教她。”小双说:“王主任,你别管了,保证教会。”王树堂走后,小双把打字的基本知识和使用打字机的技巧告诉素梅,并且说:“打字最难的是记字盘,这上面有好几千字,都是反的,那个字在什么地方都要记住。不过熟能生巧,干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到时你不看字盘也能摸个差不多。”素梅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字盘,心里有些犯怵。小双看到素梅的样子,说:“素梅,其实记字盘也有规律,你仔细看看,这上面都是词组,比如这‘提高’这边是‘高级’,旁边是‘阶级’,键盘这样一设计,不就自然联系成一个整体了吗。”素梅仔细一看,的确这样记起来要有规律一些。
到了公司,素梅看到公司早已经就买了新的打字机,只是由于一时没有打字员,那打字机一直闲置在一旁。素梅认真地研究了一下打字机的结构,对照说明书又练习了一下使用方法,就开始背起字盘来。一直背了一个下午,搞得自己头晕脑胀的。
到了晚上,吃过晚饭,素梅回到宿舍里。这个宿舍是临时打扫出来的一间库房,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有一张单人木床,一张二屉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木制脸盆架,上面放着一个新的搪瓷脸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素梅经过一天的奔波,身子很疲乏,想早早的睡下,但就是睡不着。她有时有一种像做梦的感觉。早晨还在村子里,在自己家里盘算着出门,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心里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忧伤。按理说,自己朝思暮想的愿望现在实现了,是应该高兴的。可是一个人处在外地,又使她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不由生出一种想家的情绪,使她有时想哭。就是这些复杂的感觉,使她怎么也无法入睡。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决定不再躺在床上受这样的煎熬,索性爬起来,还不如到打字室里记一会儿字盘。
公司的办公室共有四排平房,大约有三十多间房屋。办公室后面是公司的仓库,那里另有一个门,上面挂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双职工的宿舍另在其他的地方,这四排平房的最后一排是单身职工宿舍,素梅的宿舍正好在最东头。打字室就在第二排房子的中间位置。现在大约已经是深夜了,单身宿舍里都黑着灯,院子里静悄悄的。素梅打开打字室的屋门,打开灯,面对这个新的字盘,怎么也找不到规律,并没有白天小双说的那样词组连着词组。最后,她索性把字盘里的字全部倒了出来,重新进行了排列,把一些常用的词组安放在中间位置,并根据自己的爱好进行了词组搭配。由于这个字盘是自己设计的,所以心里也就比较有数了。不知不觉,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直到听到附近家属院的鸡叫声,她才伸了伸腰,疲倦地回到宿舍里去,这一次回去,很快就睡着了。
以后的几天,素梅进步很快,现在可以独立地打字了,只不过速度慢一些。办公室的朱主任一直夸她学得快。这样她就在公司里落下了脚跟。
过年的时候,素梅从金桃市回到了家乡,这一出去,已经快两个月了,一开始想家,后来和公司的人们熟识了,也就慢慢地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这次回家,她用自己挣来的工资给父亲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给姐姐和妹妹买了几双袜子,给弟弟买了一个新书包,还从公司的批发部买了一些批发价的糖果,装了一个大提包,都带了回来。
十七
春良的伤现在已经基本上好了,可以下地活动,并干一些轻活了。这一段时间,由于素英的经常陪伴,他的心情很好,素英的心情也很好,两个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在这种情况下,素英和父亲的冲突是在所难免了。本来,麻来对这几个孩子一直是比较宽容的,在他们的母亲活着的时候,他动不动就对他们发脾气,使这几个孩子都十分惧怕他。妻子去世以后,他很少对他们发火了。这几个孩子都很懂事,大水又病了一场,他一直感到这几个孩子命苦,不忍心让他们有更多的委曲。可是这次不同,素英和春良之间的事情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素英年龄小,好感情用事,自己如果不加过问,就是做父亲的失职。所以春良家一打发媒人来提这件事情,麻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很坚决地回绝了。直到有一天,父亲当面叫住了素英,给她亮明了自己的观点,并把利害关系好好给素英讲了。可是素英一反平时那种柔顺的样子,很生硬地对父亲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您就别操心了。”父亲说:“我说的这些都是为你好,你必须和春良中断关系。”素英没有说话,从表情上看,并没有把父亲的话听进去。
其实素英也知道,和春良的结合,自己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可是她已经横下心来,不管是福是祸,不管是富是穷,她都离不开春良,她很难想像嫁给春良以外的人。因为她已经把全部的爱心交付给了春良。
过后的几天,麻来的犟脾气上来了,又旧话重提,表示对素英和春良的事情坚决反对,让她死了这个心。素英也不客气地对父亲说,她自己的事情谁也干涉不着,自己非春良不嫁。在这种别别扭扭的气氛下,一家子谁也没有过好年,本来素梅带着一付好的心情回家,现在心情也被搞得乱糟糟的。过了初五,就回去上班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春良一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特别是春良本人,也处于一种极度矛盾之中。凭真心,春良对素英也有着真挚的感情,打内心想和素英共同生活。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家庭的处境,又不愿连累素英。素英越是坚决地表示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春良的内心就多了一份欣慰和不安。这一段时间以来,素英和春良的约会更勤了,素英想,到了现在,也顾不得别人说什么了,因为她已经死心踏地的跟定了春良。
现在他们的约会大多不在春良的家里,因为那里毕竟碍着老人的面,总觉得有些不便。他们经常来的地方是生产队盛放柴草的大院。那个大院紧紧挨着饲养院,队里过麦过秋时的一些麦秸和其他柴草都堆放在这里,为的是取来喂牲口方便。只有在过秋和过麦的时候这个院子里热闹,过后就把用铁丝网编织的大门锁上,院子的围墙很低,大约有一米多,很容易就能跳过去,主要是防备小孩子到里面去玩火。
他们的约会就选中了这个所在,素英在家里和父亲拌了嘴,总是想找春良到这里来让他拿主意。春良在极矛盾的心情下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就象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一样,为难着这一对年轻人。
正月十二这一天,在农村是一个节日,传说这一天老鼠娶媳妇,家家户户都包饺子吃。爱热闹的孩子在白天就挨家挨户收来旧鞋,到了傍晚,用砖架起来,然后把这些鞋排起来,一排能排老高。吃过饺子,他们就到街上拾些柴草把这些排好的鞋点着,那火越烧越旺,一直可以烧好几个小时。熊熊的火光不仅吸引了孩子,还有许多的大人出来看,并且有的老太太拿来一些馒头甚至菜团子拿到火上去烧,据说吃了可以消除百病。
吃了晚饭,大水和素巧都出去看烧鞋的了。趁机素英把春良约了出来,他们又到那个场院里去。场院里很黑,不过他们觉得越黑就越安全。春良轻身上了墙头,然后把素英拽了上去,又双双跳了进去。由于他们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这里的地形已经熟悉了。在院子东面,有一户人家,靠着那家的西厢房外墙,是队里的麦秸垛。这里堆积着麦里全队的所有麦秸,直径达十几米,高有三四米。上面为了防止雨淋,抹了一层麦秸泥。所以队里在用麦秸喂牲口或者积肥时,都从下面掏。时间一长,下面被掏成了一个洞,两个人挤进去,外面一点也发现不了。这里面很暖和舒适,所以每一次,他们都钻到里面去。今天他俩说笑着到了里面,春良说:“今天是老鼠娶媳妇的日子,你看咱们像不象打洞的老鼠?”素英说:“去你的,你才是老鼠呢。”过了一会儿,素英说:“春良哥,你说咱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春良说:“谁知道。不行咱们就到此为止吧。”素英说:“你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春良说:“我说的是真话。你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真的不该连累你。”素英说:“别再说傻话了,现在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春良说:“你的父亲也许说的有道理,可我就是不信,人会一辈子倒霉,人们都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知道哪天才是出头之日。”素英说:“我就不明白,家庭出身不好,怎么还要连累子子孙孙。”他们正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了一种蟋蟋簌籁的声音,一只比老鼠大,比猫小的东西,眼睛闪着蓝光,向洞内看了一眼就跑掉了。把素英吓得向春良的身上靠近了些,她的脸就紧紧地挨上了春良的脸,春良忽然不说话,突然地把素英的双颊捧过来,一双嘴就亲到了一块。他们都在感受着这奇妙的体验,心在狂跳不止。春良真切地感觉到,素英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香,而且素英的身子是那样柔软而富有弹性。无意识地向素英的怀里摸去。素英没有一点反抗的动作,她的整个身心已经陶醉了。
十八
一九七七年的春天到来了,麦苗返青了,在光秃秃的田野里镶上一片片嫩绿的麦田,大地就显得鲜明起来了,翠绿的,使人爱得发狂。杨树开花了,一阵春风过后,地上落了一片。柳树已经一片新绿。太阳变得一天比一天温暖,村子旁边的果树林子里的杏花已经差不多落尽了,上面连同叶子一起,长起来了许许多多象绿豆粒那么大的小杏,上面长着一层白毛,还带着杏花褪落时留下的一跟长长的柱头。桃树的花这时开得正艳,每一个桃树枝上都开满了花朵,簇簇拥拥的,热热闹闹的,惹得蜂蝶纷纷赶来,参加这热闹的聚会。
比大自然的春天更为令人振奋的是,这一年的春天,中央召开了全国科学大会,在会上,形成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共识。在文学和历史方面有着权威地位的郭沫若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讲话叫《科学的春天》。粉碎“四人帮”后,国家百废待兴,人们都在期待着。素巧所在的班级现在已经是高中二年级了,到年底就该高中毕业了。
到了夏天,不知人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有的说大学招生很快就开始考试了,有的说学制也要发生变化。这些消息的到来,首先使老师们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在教学上开始变得下功夫了。班主任经常把这些消息传给同学们,班里的学习空气变得浓厚起来。到了秋天,这些传说竟变成了真的,随后大学招生全国考试录取的通知也发了下来,使一些年轻的教师和应往届高中毕业生欣喜不已。素巧平时尽管聪明,但是这些年来并没有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但反过来说,教师也没有把应该教的东西传授出来。这几年中学教育,一半的时间是劳动,一半的时间学的也是工农业生产常识。数学课学一些积肥肥堆体积的量法,化学课讲一些农药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物理课完全被电机、柴油机、拖拉机、水泵即所谓的“三机一泵”所代替。她们种过小麦、玉米的实验田,养过猪喂过牛。现在考试大纲一下来,内容完全不是这些。素巧过去一点没有产生过上大学的想法。村子里干部子弟有被推荐上大学的,她并不羡慕他们,知道凭自己的家庭,是永远也不可能有这种运气的。现在,在一些同学和教师的鼓动之下,忽然产生了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就在素巧一心一意地准备高考的时候,家里实际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自从农历的正月十二晚上,素英和春良偷偿禁果之后,他们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实际上已经私定终身。到了秋天,素英感到了身体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本来基本正常的例假,现在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了,并且经常出现一些肠胃的不适。这种变化,使素英有些害怕。她曾经偷偷地查过春良家的医书,这些症状很像是妊娠反应。于是她很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春良。春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如何是好。在这种情况下,素英决定与父亲彻底的摊牌,拼死也要实现与春良的婚姻。但素英怎么好意思对父亲说这些呢?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之后,她找到立芳的母亲,把自己的情况婉转地告诉了她,并且让立芳的母亲一定把这个情况告诉她的父亲。
麻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气得直想自己打自己的脸,他就是不明白,素英一直那么懂事的孩子,怎么能办出这样的傻事。现在已经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打掉了门牙往肚里咽。他尽管对素英有气,但他不能和她闹,而且闹也已经于事无补,搞不好,还会把素英逼到绝路上去。在这种情况下,他要立芳的母亲充当了春良和素英的媒人,并很快就让他们结合在一起。
等喜事办完以后,麻来感觉生了一场大病,总是觉得身上没劲,特别是烟吸得更勤了,吸烟以后咳嗽得更厉害,整个人也变得更瘦了。看到父亲的样子,素英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