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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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的时候-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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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说法,有两种解释。
  一是上游水库放水时沿着排水干渠放出来的鱼仔。因为村子里有一个社员到地里砍草时,就在排水干渠里捉住过一条大鱼。据说当时是一个孩子发现的,指给大人看,那个社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条大鱼捉住。自己搞了满身的泥不说,身子上还被河道里的树枝划了好几个口子。
  那条鱼有二十多斤,用手提起来,有多半米长。那个社员把鱼拎回家后,去了鱼鳞,挖了内脏,就在大锅里煮。等鱼被煮熟以后,苦得没法吃。据内行的人说,是因为在宰鱼的时候,没有挖鳃。当时那个首先发现鱼的小孩的母亲找来理论,要分走一杯羹。看到鱼那么苦,也就没有坚持。
  第二个解释是在过去某一年发大水的时候留下来了一些鱼籽,埋在土里这么多年,正等待着适宜孵化的条件。如果没有这个解释,那么死水里的鱼的来历就说不清楚。
  由于到处有鱼,大水在放学之后,除了砍草和给猪挖野菜之外,就是到水坑里捉鱼。这时,村边地头水坑里的水少多了,几个人在里面一搅和,那水就变得象泥汤子那样浑,鱼们在水里被呛得全都浮到水面上来,露着黑黑的头和脊梁背,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所以这个时候捉起鱼来,不费吹灰之力。等捉够一小碗,二姐就放上盐,用白面糊一拌,放上一点油炸一下,这就成了全家的一道美味。
  村边的水坑很快的干涸了,鱼也很快就捉不到了。大水又背起了他的挎包,放学以后就到田野里去,有时是砍草,有时是挖野菜。说实在的,尽管今年的雨水大,按理说地里的草应该多,但是经不住有那么多人经常去砍,那草不等长起来,就被砍光了,所以要找到一块草多的地方也是不容易的。但他每天放学之后必须到地里去,不管收获有多大,因为按当时人们的看法,不到地里砍草或干别的活的,就是懒惰。大人们没事的时候,就经常说谁家的孩子勤快,谁家的孩子不愿干活。所以,大水为了不落个懒惰的名声,因而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所以他就必须经常习惯性地到田野里去。其实这种在田野里的游荡,实际上也是一种玩耍,只不过是外面披着合理的外衣罢了。这样,孩子们到了地里,有时在一起讲故事,有时和不同生产队或是不同村的孩子们开坷垃仗,战斗有时进行得十分激烈。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砍一些草应付差事。大水不愿和他们成群地开坷垃仗,所以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出去,不结伙。
  大水已经从村东出发,沿着排水沟折向北面,迂回地转到了村北,在村北的一块碱地里砍了一些芦草,大约有十来斤的样子,背着回家了。
  夜幕已经降临,村子各家各户房上的烟囱里冒出了一道道的炊烟。人们纷纷从田野里赶回家来,空气中到处响着马车的铃声和牛羊的叫声,并夹杂着几声狗叫。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就象在外面飞了一天的鸟一样,开始归巢了。
  大水背着他的不轻不重的挎包,沿着回村的路慢慢地往回走。这时,村子里的大喇叭里传来一种凄凉的音乐声,完全不同于平时那种铿锵的歌曲和音乐。音乐过后,传来了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播音员的广播声,低沉而哀伤。“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全国人大常委会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走近以后,大喇叭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他听清了,毛主席去世了。他一点也不敢相信,毛主席会去世。他在以前的岁月中,他只知道,毛主席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人们都说,毛主席万寿无疆,他的语文课本的第一课就是毛主席万岁。这种突出其来的事情,把他搞懵了。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一直被一种悲哀的气氛所笼罩。他们所在的班现在已经是初中一年级了。唐山大地震以后,他们就没敢在教室里上过课,每天总是把课桌和凳子搬到学校院子里的一片槐树林里,老师在那里上课。原来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老师为了防备一些挨着窗户坐的同学不注意听讲,就把粉笔打碎,用粉笔的末末渗上水,刷在玻璃上,形成了一道道波纹。现在彻底的开放了,谁想看什么,就看点什么,教学效果一点也不好。由于当时并不要求什么学习质量,老师们能应付差事也就行了。
  毛泽东主席逝世以后,学校专门设了灵堂,里面挂上毛泽东主席的大幅画像,四周镶上了黑框。灵堂里摆满了花圈,还有一面墙上贴满了表忠心的决心书。每个班的学生按顺序都要到灵堂悼念,用的词都是一致的:“宁可海枯石烂,忠于毛主席的红心永不变。”这是大水第一次接触“海枯石烂”这个词,而且以后就没有忘过。
  除了悼念之外,就是在老师的带领下,每天学习报纸上的一些社论,什么“按既定方针办”等等。
  在这个多事之年,一切并没有结束。这一年十月份的一天,大水在家里吃过晚饭,忽然有几个同学破门而入,通知他到学校参加游行。参加游行是经常的事情,那时一旦有最高指示或其他政治事件,都要组织游行。他们一同到了学校里,校园内已经灯火通明,锣鼓喧天。大水来到本班的队伍里,和往常一样排着队出发了。按以往的惯例,一般都是班干部喊口号,其他人就随声符合。这次游行不但有锣鼓,还有三眼炮,这是与以往不同的,场面也更大些。呼喊的口号也很令人振奋:“热烈欢呼粉碎‘四人帮’的伟大胜利……”。其实谁是“四人帮”他们一点也不清楚,为什么粉碎“四人帮”他们也不清楚。他们并没有预料到以后的生活会发生什么变化,以为和从前若干次游行一样,不过是凑凑热闹罢了。
  十五
  由于政治气候的变化,素英她们的剧团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红火之后,渐渐归于沉寂。煤矿不再需要这支宣传队。所以入秋以后,剧团和全体人员从井陉煤矿撤了回来,剧团里的人们都回到了各自的生产队参加劳动。其中有少部分演得好或有点门子的演员,被县剧团挑选走了。立芳的舅舅在县供销社工作,通过找县文教局的熟人,就把她选进了县京剧团。南堤口村的剧团后来再没有组织演出,自动解散了。
  素英没有被选到县剧团。这是因为春良离开剧团后,她的情绪一直很坏,在演戏中缺少了那份投入和默契,有时显得神不守舍,一连出现了几次失误。她也对自己有些丧失信心。毕竟是农家出身,没有打算演一辈子的戏,不去就不去。
  回来以后,在她的心里有了一些安慰,那就是能够经常看到春良了,现在的春良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只知道干活。生产队每年都有到外地出工挖河的任务,每次基本都派他去,而且一去就是一两个月,这是他成份不好的缘故。在外边吃得好些,而活也累得多,他没有什么怨言。素英多次都想找春良谈谈心事,但都没有实现。一方面是村子里人多嘴杂,她不好意思直接去找,再就是春良有时上工地不在家,这种机会不是那么凑巧。
  有一天,人们都在说春良在工地受了伤,被送了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素英心里十分焦急,不顾一切地从地里风风火火地赶回来,直接到春良的家里去。这时,送春良回来的人们都已经走了,家里只有春良的父亲和大娘陪伴着他。春良的亲生母亲早在剧团到煤矿以前,就带着春良的妹妹回了天京市。
  素英进去以后,见春良平躺在炕上,头上裹着白纱布,好象是睡着了。素英关切地凑到炕跟前,她向春良的大娘问了问情况。原来春良在三十里以外的工地上挖河道,他们每天需要把河床上的泥土挖起来,用小推车推到河岸上去。车子上坡十分费力,这样有一个人在下面装车,有一个人驾着小车向上推,有一个人用绳子在上面拉,他们的工作轮流替换。当时春良正驾着小车向上推,在上面拉的那个人突然一打滑,摔了一脚,装满泥土的车子就失去了控制,快速的向下溜,春良就被车子压到下边,头受了伤,肋骨有一根出现骨折。
  看到春良这个样子,素英不由落下泪来。春良的父亲和大娘借故从房间出来,他们想为这对青年人提供一个独处的机会。在煤矿上的一些风言风语,他们也有耳闻,他们也从心里喜欢素英这个孩子,但由于自家的处境,使他们不能找媒人直接到麻来那里提亲,麻来的脾气不好,到时怕不好收拾。现在看到素英那着急的样子,他们心里也有了点数。
  素英慢慢地凑到春良跟前,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令她昼思夜想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在舞台上英姿飒爽的郭建光,他的脸又黑又瘦,嘴唇上部和下巴上的胡茬又硬又长,显得有些杂乱。她小心地拉过他的手,那只手上到处都是细小的裂口和伤痕,使这只手粗糙得像一把钢锉。素英看着春良那憔悴的样子,把脸紧紧地贴在那只手上,眼里又涌出了热泪。春良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素英在他的面前,眼睛一亮,想说什么,但只张张了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心爱的人就在眼前,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素英,你怎么来了,不是还不到收工的时候。”素英用手擦了一下泪,勉强地对他笑笑说:“是你把我叫来的。”春良眼睛看向别处,眼眶变得亮亮的。春良说:“素英,我没事,你回去吧,回去晚了别让人家说闲话。”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素英想了想,说:“春良哥,回头我再来看你。”她应该回家做饭了,妹妹们都在公社上学,吃了饭,父亲和大水还要到菜园子里去。
  一连几天,素英一有空就到春良家去,有时帮助他的大娘干点活,有时陪着春良说会儿话,尽管春良身子活动不便,但心情十分愉快,伤也好得较快。现在他头上的伤基本长好了,身上的伤还需静养。这段时间,春良的话也多了,吃饭睡觉都很香甜。素英的心情也很好,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起当初排戏的事情,说起在井陉矿上的事情,常常能听到素英银铃般的笑声。这一对相亲相爱的人也只能沉醉在这暂时的欢快之中,对以后的事情不敢多想,因为他们隐隐约约地感到,好象在他们的面前有一座无形的高山。而这座山就是素英的父亲。
  在这段时间里,素英的父亲开始变得敏感起来,并且有意无意地提醒着素英,他们的关系不可能进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在麻来看来,他一个党员的女儿怎么能嫁给一个资本家的后代呢,这不等于把素英往火坑里推吗?正因为他知道在煤矿的时候,春良照顾过素英,并由于这个原因使他受了不白之冤,所以素英有时到那里去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原则问题上他是不会让步的。
  十六
  随着冬天的到来,素梅很快就高中毕业了,由于这时村子里没有多少活计,她打算等明年春天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在这一段时间里,她总是想方设法地鼓动父亲找各种关系,想办法到城里去做临时工,因为她不想再象姐姐那样一年到头在土地上耗费自己的青春。她想到外面当一个临时工,如果干得好,还可以转成合同工,就是把挣的钱往生产队里交一些买回工分,总算起来也是上算的。队上已经有好几个小青年就是这样出去的。经不起素梅的缠磨,父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在绞尽脑汁回想他的亲戚朋友中有谁帮得上忙。
  麻来忽然想起,自己姥姥家有一个表弟王树堂好像在外面上班,似乎还是一个管事的干部。只是母亲和舅舅这一辈的人纷纷去世之后,这门亲戚好多年没有走动了。为了孩子,他想第二天到这个相隔十五里之外的王家口去一趟。
  这个村子在他小的时候是十分熟悉的,那时姥姥家的村子里唱戏,就会送过信来去看戏。母亲总带着他去,一走就要走上半天的时间。在半路里,母亲的小脚走痛了,总是要坐在路边的树桩子上歇歇脚,他就跑到附近的谷子地里捉蝈蝈。那时蝈蝈真多,在阳光下一个蝈蝈叫起来,就会带动一片蝈蝈叫,谷子地里就如同开了锅似的热闹。现在没有那么多了,不是六六粉,就是滴滴涕,蝈蝈已经少多了。
  为了走得快一点,麻来借了一辆自行车,很快就到了王家口。这个村子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除了村外新盖了几处青砖挂面的土坯房以外,村子里的房屋比以前更显得更陈旧了。
  按照记忆,很快找到了表弟家。表弟的老伴有五十岁了,她很长时间才把麻来认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麻来哥来了,你看我这记性,要不是你这一脸的麻子,恐怕我会认不出来了。麻来哥,你怎么老得这么快,我还一直以为年轻着呢。”然后又说:“也是,已经十几年没见面了,都是穷忙,还没怎么着,就老了。”
  表弟媳一边唠叨着,一边把麻来让进屋,特意沏了一壶好茶。麻来说:“表弟不经常回来吗?”表弟媳说:“一般是半个月回来一趟,这不,这次走了十多天了,按说也快回来了。”麻来就把二闺女素梅想到外面当临时工的事情对她说了,并且说等表弟回来后再来找他,表弟媳说,等回来了让他过去一趟。麻来说,还是我过来吧。
  过了一段时间,麻来的表弟从金桃地区寄来一封信,说是正好他们局里下属的一个公司需要打字员,不知素梅能不能学会,不行先让她试试。听了这个消息,素梅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她简单地准备了一下行李,就冒着漫天的大雾赶到公社的公共汽车站,登上了去地区的公共汽车。
  素梅的表舅在金桃地区商业局工作,任办公室主任。商业局下属好几个公司。其中糖酒公司就是一个。由于这个公司上报的总结材料总是迟迟不能送到,他只好亲自到公司里去了一趟。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朱远山一直在向他反映公司的办公条件差,缺少文书,也缺少打字员,好多材料都是他自己起草,然后抄写多份,辛苦不算,工作效率也很低。正因如此,王树堂把自己的表外甥女介绍来打字,老朱说:“那就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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