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四世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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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四世上篇-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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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塔夫  这四个人迎头跑来,向我全力进攻。我不费吹灰之力,把我的盾牌这么一挡,他们七个剑头便一齐钉住在盾牌上了。  
亲王  七个?咦,刚才还只有四个哩。  
福斯塔夫  都是穿麻衣的。  
波因斯  嗯,四个穿麻衣的人。  
福斯塔夫  凭着这些剑柄起誓,他们一共有七个,否则我就是个坏人。  
亲王  让他去吧;等一会儿我们还要听到更多的人数哩。  
福斯塔夫  你在听我吗,哈尔?  
亲王  嗯,杰克,我正在全神贯注,洗耳恭听。  
福斯塔夫  很好,因为这是值得一听的。我刚才告诉你的这九个穿麻衣的人——  
亲王  好,又添了两个了。  
福斯塔夫  他们的剑头已经折断——  
波因斯  裤子就掉下来了。  
福斯塔夫  开始向后退却;可是我紧紧跟着他们,拳脚交加,一下子这十一个人中间就有七个人倒在地上。  
亲王  嗳哟,奇事奇事!两个穿麻衣的人,摇身一变就变成十一个了。  
福斯塔夫  可是偏偏魔鬼跟我捣蛋,三个穿草绿色衣服的杂种从我的背后跑了过来,向我举刀猛刺;那时候天是这样的黑,哈尔,简直瞧不见你自己的手。  
亲王  这些荒唐怪诞的谎话,正像只手掩不住一座大山一样,谁也骗不了的。嘿,你这头脑里塞满泥土的胖家伙,你这糊涂的傻瓜,你这下流龌龊、脂油蒙住了心窍的东西——  
福斯塔夫  什么,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事实不就是事实吗?  
亲王  嘿,既然天色黑得瞧不见你自己的手,你怎么知道这些人穿的衣服是草绿色的?来,告诉我们你的理由。你还有什么话说?  
波因斯  来,你的理由,杰克,你的理由。  
福斯塔夫  什么,这是可以强迫的吗?他妈的!即使你们把我双手反绑吊起来,或是用全世界所有的刑具拷问我,你们也不能从我的嘴里逼出一个理由来。强迫我给你们一个理由!即使理由多得像乌莓子一样,我也不愿在人家的强迫之下给他一个理由。  
亲王  我不愿再负这蒙蔽事实的罪名了;这满脸红光的懦夫,这睡破床垫、坐断马背的家伙,这庞大的肉山——  
福斯塔夫  他妈的!你这饿鬼,你这小妖精的皮,你这干牛舌,你这干了的公牛鸡巴,你这干瘪的腌鱼!啊!我简直说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这裁缝的码尺,你这刀鞘,你这弓袋,你这倒插的锈剑——  
亲王  好,休息一会儿再说下去吧;等你搬完了这些下贱的比喻以后,听我说这么几句话。  
波因斯  听着,杰克。  
亲王  我们两人看见你们四人袭击四个旅客,看见你们把他们捆了,夺下他们的银钱。现在听着,几句简单的话,就可以把你驳倒。那时我们两人就向你们攻击,不消一声吆喝,你们早已吓得抛下了赃物,让我们把它拿去;原赃就在这屋子里,尽可当面验明。福斯塔夫,你抱着你的大肚子跑得才快呢,你还高呼饶命,边走边叫,听着就像一条小公牛似的。好一个不要脸的奴才,自己把剑砍了几个缺口,却说是跟人家激战砍坏了的!现在你还有什么鬼话,什么巧计,什么藏身的地窟,可以替你遮盖这场公开的羞辱吗?  
波因斯  来,让我们听听吧,杰克;你现在还有什么鬼话?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们。嗨,你们听着,列位朋友们,我是什么人,胆敢杀死当今的亲王?难道我可以向金枝玉叶的亲王行刺吗?嘿,你知道我是像赫刺克勒斯一般勇敢的;可是本能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勇气;狮子无论怎样凶狠,也不敢碰伤一个堂堂的亲王。本能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是因为激于本能而成为一个懦夫的。我将要把这一回事情终身引为自豪,并且因此而格外看重你;我是一头勇敢的狮子,你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可是,上帝在上,孩子们,我很高兴钱在你们的手里。喂,老板娘,好生看守门户;今晚不要睡觉,明天一早祈祷。好人儿们,孩子们,哥儿们,心如金石的兄弟们,愿你们被人称誉为世间最有义气的朋友!怎样?咱们要不要乐一乐?要不要串演一出即景的戏剧?  
亲王  很好,就把你的逃走作为主题吧。  
福斯塔夫  啊!哈尔,要是你爱我的话,别提起那件事了!  
      快嘴桂嫂上。  
桂嫂  耶稣啊!我的亲王爷!  
亲王  啊,我的店主太太!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桂嫂  呃,我的爷,有一位宫里来的老爷等在门口,要见您说话;他说是您的父王叫他来的。  
亲王  你就尊他一声老太爷,叫他回到我的娘亲那儿去吧。  
福斯塔夫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桂嫂  一个老头儿。  
福斯塔夫  老人家半夜里从床上爬起来干么呢?要不要我去回答他?  
亲王  谢谢你,杰克,你去吧。  
福斯塔夫  我要叫他滚回去。(下。)  
亲王  列位,凭着圣母起誓,你们打得很好;你也打得不错,皮多;你也打得不错,巴道夫。你们全都是狮子,因为本能的冲动而逃走;你们是不愿意碰伤一位堂堂的王子的。呸!呸!  
巴道夫  不瞒您说,我因为看见别人逃走,所以也跟着逃走了。  
亲王  现在老实告诉我,福斯塔夫的剑怎么会有这许多缺口?  
皮多  他用他的刀子把它砍成这个样儿;他说他要发漫天的大誓,把真理撵出英国,非得让您相信它是在激战中砍坏了的不可;他还劝我们学他的样子哩。  
巴道夫  是的,他又叫我们用尖叶草把我们的鼻子擦出血来,涂在我们的衣服上,发誓说那是勇士的热血。我已经七年没有干这种把戏了;听见他这套鬼花样,我的脸也红啦。  
亲王  啊,混蛋!你在十八年前偷了一杯酒喝,被人当场捉住,从此以后,你的脸就一直是红的。你又有火性又有剑,可是你却临阵逃走,这是为了哪一种本能?  
巴道夫  (指己脸)殿下,您看见这些流星似的火点儿吗?  
亲王  我看见。  
巴道夫  您想它们表示着什么?  
亲王  热辣辣的情欲,冷冰冰的钱袋。  
巴道夫  殿下,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副躁急的脾气。  
亲王  不,照理说来,它应该表示一条绞刑的绳索。  
      福斯塔夫重上。  
亲王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杰克来了——啊,我的亲爱的法螺博士!杰克,你已经有多少时候看不见你自己的膝盖了?  
福斯塔夫  我自己的膝盖!我在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哈尔,我的腰身还没有鹰爪那么粗;我可以钻进套在无论哪一个县佐的大拇指上的指环里去。都是那些该死的叹息忧伤,把一个人吹得像气泡似的膨胀起来!外边消息不大好;刚才来的是约翰·勃莱西爵士,奉着你父亲的命令,叫你明天早上进宫去。那北方的疯子潘西,还有那个曾经用手杖敲过亚迈蒙④的足胫、和路锡福的妻子通奸、凭着一柄弯斧叫魔鬼向他宣誓尽忠的威尔士人——该死的,你们叫他什么名字?  
波因斯  奥温·葛兰道厄。  
福斯塔夫  奥温,奥温,正是他;还有他的女婿摩提默和诺森伯兰那老头儿;还有那个能够骑马奔上悬崖、矫健的苏格兰英雄魁首道格拉斯。  
亲王  他能够在跃马疾奔的时候,用他的手枪打死一只飞着的麻雀。  
福斯塔夫  你说得正是。  
亲王  可是那麻雀并没有被他打中。  
福斯塔夫  哦,那家伙有种;他不会见了敌人奔走。  
亲王  咦,那么你为什么刚才还称赞他奔走的本领了不得呢?  
福斯塔夫  我说的是他骑在马上的时候,你这呆鸟!可是下了马他就会站住了一步也不动。  
亲王  不然,杰克,他也得看本能。  
福斯塔夫  我承认:他也得看本能。好,他也在那里,还有一个叫做摩代克的,和一千个其余的蓝帽骑士。华斯特已经在今晚溜走!你父亲听见这消息,急得胡须都白了。现在你可以收买土地,像买一条臭青鱼一般便宜。  
亲王  啊,那么今年要是有一个炎热的六月,而且这场内战还要继续下去的话,看来我们可以把处女的贞操整百地收买过来,像人家买钉子一般了。  
福斯塔夫  真的,孩子,你说得对;咱们在那方面倒可以做一笔很好的生意,可是告诉我,哈尔,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呢?你是当今的亲王,这世上还能有像那煞神道格拉斯、恶鬼潘西和妖魔葛兰道厄那样的三个敌人吗?你是不是怕得厉害,听了这样的消息,你的全身的血都会跳动起来呢?  
亲王  一点不,真的;我没有像你那样的本能。  
福斯塔夫  好,你明儿见了你父亲,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要是你爱我的话,还是练习练习怎样回答吧。  
亲王  你就权充我的父亲,向我查问我的生活情形。  
福斯塔夫  我充你的父亲?很好。这一张椅子算是我的宝座,这一把剑算是我的御杖,这一个垫子算是我的王冠。  
亲王  你的宝座是一张折凳,你的黄金的御杖是一柄铅剑,你的富丽的王冠是一个寒伧的秃顶!  
福斯塔夫  好,要是你还有几分天良的话,现在你将要被感动了。给我一杯酒,让我的眼睛红红的,人家看了会以为我流过眼泪;因为我讲话的时候必须充满情感。(饮酒)我就用《坎拜西斯王》的那种腔调。  
亲王  好,我在这儿下跪了。(行礼。)  
福斯塔夫  听我的话。各位贵爵,站在一旁。  
桂嫂  耶稣啊!这才好玩呢!  
福斯塔夫  不要哭,亲爱的王后,因为流泪是徒然的。  
桂嫂  天父啊!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子!  
福斯塔夫  为了上帝的缘故,各位贤卿,请把我的悲哀的王后护送回宫,因为眼泪已经遮住她的眼睛的水门了。  
桂嫂  耶稣啊!他扮演得活像那些走江湖的戏子。  
福斯塔夫  别闹,好酒壶儿!别闹,老白干!哈利,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消磨你的光阴,更不知道有些什么人跟你作伴。虽然紫菀草越被人践踏越长得快,可是青春越是浪费,越容易消失。你是我的儿子,这不但你的母亲这么说,我也这么相信;可是最重要的证据,却是你眼睛里有一股狡狯的神气,还有你那垂着下唇的那股傻样子。既然你是我的儿子,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你做了我的儿子,却要受人家这样指摘?天上光明的太阳会不会变成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吃起乌莓子来?这是一个不必问的问题。英格兰的亲王会不会做贼,偷起人家的钱袋来?这是一个值得问的问题。有一件东西,哈利,是你常常听到的,说起来大家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沥青;这沥青据古代著作家们说,一沾上身就会留下揩不掉的污点;你所来往的那帮朋友也是这样。哈利,现在我对你说话,不是喝醉了酒,而是流着眼泪,不是抱着快乐的情绪,而是怀着满腹的悲哀,不是口头的空言,而是内心的忧愁的流露。可是我常常注意到在你的伴侣之中,有一个很有德行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亲王  请问陛下,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福斯塔夫  这人长得仪表堂堂,体格魁梧,是个胖胖的汉子;他有一副愉快的容貌,一双有趣的眼睛和一种非常高贵的神采;我想他的年纪约摸有五十来岁,或许快要近六十了;现在我记起来啦,他的名字叫做福斯塔夫。要是那个人也会干那些荒淫放荡的事,那除非是我看错了人,因为,哈利,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有德之人。是什么树就会结什么果子,我可以断然说一句,那福斯塔夫是有德行的,你应该跟他多多来往,不要再跟其余的人在一起胡闹。现在告诉我,你这不肖的奴才,告诉我,这一个月来你在什么地方?  
亲王  你说得像一个国王吗?现在你来代表我,让我扮演我的父亲吧。  
福斯塔夫  你要把我废黜吗?要是你在言语之间,能够及得上我一半的庄重严肃,我愿意让你把我像一只兔子般倒挂起来。  
亲王  好,我在这儿坐下了。  
福斯塔夫  我在这儿站着。各位,请你们评判评判。  
亲王  喂,哈利!你从什么地方来?  
福斯塔夫  启禀父王,我从依斯特溪泊来。  
亲王  我听到许多人对你啧啧不满的怨言。  
福斯塔夫  他妈的!陛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嘿,我扮演年轻的亲王准保叫你拍手称好!  
亲王  你开口就骂人吗,没有礼貌的孩子?从此以后,再也不要见我的面。你全然野得不成样子啦;一个魔鬼扮成一个胖老头儿的样子迷住了你;一只人形的大酒桶做了你的伴侣。为什么你要结交那个充满着怪癖的箱子,那个塞满着兽性的柜子,那个水肿的脓包,那个庞大的酒囊,那个堆叠着脏腑的衣袋,那头肚子里填着腊肠的烤牛,那个道貌岸然的恶徒,那个须发苍苍的罪人,那个无赖的老头儿,那个空口说白话的老家伙?他除了辨别酒味和喝酒以外,还有什么擅长的本领?除了用刀子割鸡、把它塞进嘴里去以外,还会干什么精明灵巧的事情?除了奸谋诡计以外,他有些什么聪明?除了为非作歹以外,他有些什么计谋?他干的哪一件不是坏事?哪一件会是好事?  
福斯塔夫  我希望陛下让我知道您的意思;陛下说的是什么人?  
亲王  那邪恶而可憎的诱惑青年的福斯塔夫,那白须的老撒旦。  
福斯塔夫  陛下,这个人我认识。  
亲王  我知道你认识。  
福斯塔夫  可是要是说他比我自己有更多的坏处,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他老了,这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他的白发可以为他证明,可是恕我这么说,谁要是说他是个放荡的淫棍,那我是要全然否认的。如其喝几杯搀糖的甜酒算是一件过失,愿上帝拯救罪人!如其老年人寻欢作乐是一件罪恶,那么我所认识的许多老人家都要下地狱了;如其胖子是应该被人憎恶的,那么法老王的瘦牛才是应该被人喜爱的了。不,我的好陛下;撵走皮多,撵走巴道夫,撵走波因斯;可是讲到可爱的杰克·福斯塔夫,善良的杰克·福斯塔夫,忠实的杰克·福斯塔夫,勇敢的杰克·福斯塔夫,老当益壮的杰克·福斯塔夫,千万不要让他离开你的哈利的身边;撵走了肥胖的杰克,就是撵走了整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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