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涉到了人命,更有甚者,牵涉到的人命,必然是一个地位极高的降头师。
这就不是甚么讲讲人情就可以大事化小的事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贵派的新首领是你,那旧首领是 ”
白素其实多此一问,旧首领是谁,不问可知,当然是蓝丝的师父猜王降头师。我和
猜王降头师有过一段异常的经历,很敬重他的为人,当然绝无看著他被处死以“谢罪”
之理。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狠狠地盯了宝先生一眼,心中在骂他干的好事。
宝先生垂下了头,一言不发,身子也不再发抖,宛若泥塑木雕一样。
这时,蓝丝也回答道:“旧首领就是我的师父,猜王大降头师 这些事,由于全
是降头师内部的事,所以我从来未曾提起过,表姐表姐夫莫怪,连小宝他也不知道其中
因果。”
我和白素忙道:“我们怎会见怪。”
白素又道:“这件事,其中有许多不可告人之事在。这位,你自然知道他是谁了。
”
蓝丝道:“是,他就是当年偷入秘境,盗走了宝物之人,他身上沾了蛾粉,百年不
去。亏他这些年来,没开口讲过一句话,不然,我和师父,早就找到他了。”
白素沉声道:“你和猜王大师,可曾想到过,有关秘藏的一切,全是贵派至高无上
的秘密,如何会为外人所知,而且知道得如此详尽?”
蓝丝蹙眉:“这个问题,师父问了自己无数遍,都没有答案。”
白素道:“何以会没有答案?问题再简单也没有,若不是贵派之中,出了内奸,怎
会出现这种情形。”
蓝丝听了,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的动作,分明是否定了白素的说法。
这不禁令我大奇 因为这是唯一的可能了。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等著蓝丝的解释。蓝丝道:“知道有关秘藏秘密的人,从来就
只有首领一人。别人只知有一个秘藏,但也只在疑真疑幻之间,别说知道它的详细情形
了!”
听得蓝丝如此说,我和白素,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蓝丝继续道:“这个秘密,只有在新旧首领交替之际,才由旧首领说给新首领知
我现在还未正式成为新首领,所以也不知情。”
我勉强笑了一下:“会不会有花无意之中,泄露了秘密的可能?”
我的这个假设,自然是虚弱无力之极,也理所当然的立刻遭到了否定。
蓝丝说得斩钉截铁:“绝无可能,我们是降头师,都曾向降头术起过誓,若是一旦
违了誓,泄露了秘密,如何还能活著?”
当时,在一旁的温宝裕,也在我们的交谈之中,听出了事情严重,他也不胡乱说话
了。
情况和我们所估计的完全不同,我们想要宝先生“将功赎罪”的计划,自然行不通
了。
这时,蓝丝的目光,已定在宝先生的身上,她的双眼之中,现出一股幽森森的光芒
,看来极其诡异,和她俏丽的脸容,绝不相衬。
白素提高了声音:“这事说不通,所长不可能无师自通,自己悟出秘藏的秘密来,
一定有人告诉他的。”
其实蓝丝并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是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天头派找了十
年的盗宝之人,所以她愕然问:“谁是所长?”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坐下来,并且向宝先生指了一指,表示他不会逃走。
蓝丝依指示坐了下来,温宝裕忙走过去,挨在她的身边。白素便将事情的经过,说
了一遍。
蓝丝一直在用心听,并没有发问,等白素说完,她仍然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这种难堪的沉默,问:“你看如何?”
蓝丝伸手在自己脸上抚摸著,缓缓地道:“师父没有理由出卖秘密,如果是他,他
早已受了降头衔的惩罚,不能再健在世上了。”
白素仍锲而不舍:“然则,秘密必有泄露的途径。”
蓝丝道:“有办法,去问所长,他自何得知秘密。”
我和白素吸了一口气,确然,这是最直接的方法了,所长肯不肯说,是另一回事,
至少,蓝丝是非去见所长不可的了。
宝先生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来,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发颤:“要见所长,我可以引见
。”
蓝丝道:“不必,良辰美景和我们相熟,你要去见师父。”
宝先生随即站了起来,我也大是紧张。蓝丝道:“待弄清楚了秘密何以会泄露,如
果对本派日后守秘有利,你会得到从宽处置。”
宝先生颤声道:“秘密早已泄露,如何还能守得住?”
蓝丝道:“自从失窃之后,秘藏早已重新布置过,那从前的秘密,已一文不值。”
宝先生仍道:“我……去见令师……这……”
他现出骇然之至的神色 这也难怪他,落入了降头师的手中,本身又是犯了大罪
的人,怎能不怕。
温宝裕道:“你才来,却又要走?”
人家是在生死关头,他却还有儿女私情,真是“浪漫”得可以,我白了他一眼,他
浑无所觉。
蓝丝道:“我不走,他自己去找我师父报到。”
宝先生怔了一怔,蓝丝又道:“这就去,路上不准耽搁,二十四小时见不到我师父
,你自己负责后果。”
宝先生大惊:“要是令师 ”
蓝丝道:“你放心,只要你不耍花样,你必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到他。”
这时,宝先生乖得如同小学生一样,蓝丝讲一句,他应一声。我们心知蓝丝必然已
在进来之后,在宝先生身上,做了甚么手脚。若是宝先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见不到猜
王降头师,蓝丝下的降头发作,他便其命不保了。
等蓝丝说完,宝先生向我们各人拱了拱手,就急不反待,夺门而出。
红绫对此,大是羡慕:“蓝丝,你本事真大。”
蓝丝叹了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少麻烦事,像是有几千条无形的绳子,把我捆得
牢牢的,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自己,要是能像你那样无拘无束才好。”
蓝丝忽然兴起了这样的感叹,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才好 她自从出生起,
就命定了她不能作一个普通人。凡不能作为普通人的,都会有想作普通人的强烈愿望,
古时人有“只恨生在帝王家”之叹。可是,作为普通人,却又做梦地想改变自己普通人
的身分。人生愿望之矛盾,真是无出其右。
大家静了好一会,红绫才道:“都是我不好,说了一句蠢话。”
几个人一齐叫了起来:“哪里关你的事。”
白素改变了话题:“那十年期限 ”
蓝丝道:“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便到限期。本来,师父几乎已绝望了,想不到如今有
了转机,师父见了那宝先生,必然会大大松一口气,我们也能在这大半年中,追寻事实
真相。”
温宝裕怕著胸口:“还是我最有先见之明,灵机一触,把蓝丝请了来。”
我冷冷地道:“小费,你在请蓝丝之时,已想到事情会和她有关连?”
温宝裕脸不红,气不喘:“当时虽未想到,但天纵英明,行事就会上合天机,自然
流畅。”
他一副洋洋自得之状,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白素这才再把研究室神秘爆炸一事,详述了一次,这一次蓝丝听得更是用心。
白索说完,我已急不及待地问:“你对于被盗的究竟是甚么,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
蓝丝双眉:“真奇怪,我确然不知 这一切,要等找正式成为本派首领,才能得
知,但是那所长竟有如此详细的资料。”
她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神情凝重之至。
白素道:“其中缘由,我们瞎猜,自然没有头绪,说穿了,只怕简单之至。倒是秘
藏之中,失去的那个仙府奇珍,竟可以研究十年之久,真不知是甚么,这才更叫人无法
想像。”
蓝丝没有出声,走了开去,温宝裕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边。
我看出,蓝丝对于研究所的事,不是很有兴趣,她只关心她本派中的事。
可是如今,两件事之间,有著不可分割的关系,我一定要把她的兴趣引过来才行。
所以,我和白素走向她,又把我们的设想,向她说了一遍。
我在说完了设想之后,望定了蓝丝:“在许多神话和宗教故事中,都有‘金刚不坏
之身’这种说法。在降头术之中,是不是也有能使人的身体,变成坚强无比的方法?”
蓝丝摇头:“我对这些设想,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又问:“要是让你见到了那只手,你是不是会有所发现?”
我问的问题,已经够模棱两可的了,可是蓝丝的回答也一样:“那要等见过了方才
知道。”
她说完之后,过了一会,又道:“很对不起,我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没有心
思再去想旁的事。”
我知道她心烦的原因,是由于知道了秘藏中的仙府奇珍,已在爆炸中毁去,难以原
璧归赵。在这种情形下,虽然找到了当年盗宝之人,但事情不知如何收拾,确然令她心
烦。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蓝丝方歉然道:“本派之中,良莠不齐,有一些弟子,
降头术学不精,心术却不正,那秘藏对他们是极大的诱惑,所以本派首领这个位置,也
有不少人眼红心热,想要得到。”
听得蓝丝这样说,我心中大是有疑,温宝裕已一下子把我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他道:“难道当了首领之后,就可以随意处置秘藏中的宝物?”
十、两个人、一个人
蓝丝道:“规矩上当然不能,但那正如为官不能贪污一样,世上的贪官,在贪污之
时,想的都是永不会被发觉 也的确有贪官,一世安然无事的。”
温宝裕一挥手:“那就简单了,猜王师父也如此照著办就是了。”
蓝丝又是生气,又是无可奈何:“你这话,要是叫师父听到了,会喂你吃死猴子毛
。”
我们虽然不知道“吃死猴子毛”之后,会有甚么结果,但倒也可以肯定,那大大不
是好事,想必是温宝裕的话,大大侮辱了猜王大降头师的人格,犹如叫文天祥投降,或
是叫蔡松坡拥立一样,是不可饶恕的事。
温宝裕缩了缩头,不敢再言语。
白素只好道:“蓝丝,我们虽然不是降头术中人,但却是亲人,若有甚么要帮助的
,请来找我们。”
蓝丝认真地想了片刻,才道:“你们实在帮不了甚么忙,倒是……倒是……”
她连说了两声“倒是”,却没有往下说,看来,她想说我们帮不了忙,倒是知道甚
么人可以帮忙,可是她却又不说出来。
她不说,大家也不好强逼她。温宝裕又道:“总要等见到了那所长再说,或许,在
爆炸中,那仙府至宝没有损坏,那问题就解决了。”
我沉声道:“好,立刻和戈壁沙漠联络。”
事情在突然之间,有了这样意料不到的转变,我们自然非和所长见面不可了,我以
前不愿与之见面的理由,当然全搁过一边,不必再提。
温宝裕和戈壁沙漠熟稔,他们之间,自有一套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络到的方法,但是
这一次,温宝裕却也化了近十小时不断的努力,才达到目的。
原因很简单,远距离的通讯联络,无非是依仗无线电波,而有不少所在,是无线电
波无法到达的,例如大的岩洞,而戈壁沙漠恰好是在一个大岩洞中工作 那个研究所
,就设在一个岩洞之中。
所以,要等到戈壁沙漠离开岩洞的那一刻,他们才取得了联络。
温宝裕第一句话就道:“我们都要来。”
戈壁沙漠怔了一怔:“有哪些人?”
温宝裕向我们望来,红绫摇头:“我不去了。”
白素望了红绫片刻,也道:“我也没有去的必要。”
停了片刻,温宝裕才回答:“我、卫斯理和蓝丝。”
显然一时之间,戈壁沙漠想不到蓝丝为甚么也会去,但他们还是立即道:“好极,
我们通知主人,准备迎接 请他们派飞机来接。”
温宝裕感到满意:“好,我们等著。”
他搓著手:“这才表示有诚意。”
我吸了一口气,独裁者拥有一个国家,尽管这国家又小又穷,但这些“诚意”还是
拿得出来的。
第二天,良辰美景喧哗著来到,立刻通知温宝裕和蓝丝动身。
这期间,又有一个小插曲 温宝裕的妈妈,一直以为蓝丝是南洋富豪之女,大有
来头的人物,所以颇以这个未来媳妇为荣,总要温宝裕带蓝丝去见她,好让他带著蓝丝
到处炫耀。
蓝丝虽然不愿,温宝裕也不见得乐意,但是温宝裕有一个好处,很不忍拂他娘亲之
意,所以,蓝丝一来,他也会说服蓝丝,去讨老娘的欢心。
等到我们十万火急要动身时,温妈妈正在宴客,小宝和蓝丝,正是主角,大排筵席
所请的客人,都是非富即贵,社会上有名望人物的各类女眷。
我们身在机场,三请四催,温宝裕和蓝丝,却硬是被温妈妈拉住了,脱不了身。
良辰美景急躁起来:“是不是要我们去把他们两人硬拉了来?”
我连忙摇头:“别叫小宝为难。”
良辰美景居然很感动:“小宝对妈妈,还是真好!”
我趁机问道:“戈壁沙漠近况如何?”
两人笑靥如花:“好极,他们对工作极负责,细心检查保卫系统,任何细节都不放
过,可是一直未曾发现有任何破绽。”
我暗示了一下:“这两个人,可算是不世出的英才,世所罕见的人物。”
良辰美景是何等机灵的人物,再加上青春期女性的敏感,当然早已感到戈壁沙漠对
她们大有意思。我这时这样一“介绍”,她们自然明白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卫叔,他们是奇才,那是他们的事。”
两人已不能说是说得委婉,而是相当直接了,我也只好暗叹了一声,无可奈何
世上本无一相思便有结果的事,绝大多数的情形下,都是只好陡呼荷荷而已。
我当然识趣,不再提甚么,良景美景也当是甚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