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 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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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燕云梦 全集-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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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寝宫的楠木架上有一本《帝范》,是唐太宗李世民所著,朱棣似乎很欣赏唐太宗,也很喜欢这本书。

我和“唐”会有什么关系呢?

一声凄厉的女子惨叫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我正在凝神回想,乍然听见这样的叫声,手一抖,笔管从掌心滑落,站起身奔出寝殿。

天色逐渐黑沉,殿檐下闪亮着一排排大红色宫灯,谨身殿宫门值守的两名小内侍静静站立。

刚才那叫声似乎是从谨身殿西面传来,我走到他们面前向外张望,宫门前一个熟悉的内侍身影闪过,我叫住他道:“郑和!”

郑和见我呼唤他,立刻停下脚步,说道:“奴才参见贤妃娘娘。”

我问道:“那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郑和轻声道:“宫中有人乘皇后娘娘薨逝之机欲行不轨,图谋暗害皇上。那暗算之人并未得手,皇上遣奴才清查盘点御膳房中诸人来历,娘娘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大概,既然牵涉到御膳房,难道有人在皇帝的膳食之中下毒?对郑和说道:“是宫女投毒吗?”

郑和微微抬头,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她似乎早有预谋而来,目标正是皇上。皇上在佛堂净身斋戒多时,昨晚皇后娘娘归山陵了,御膳房才敢贡进一盘蟹黄点心。皇上没有进用,赏给了司掌烛火的小内侍,那两名小内侍半夜气绝身亡了,王公公正在拷问试毒的宫人。”

刚才那声尖叫一定是御膳房中试毒的侍女所发出的,宫中司礼监王忠身为内侍总管,急于复旨邀功,“拷问”难免会动用大刑。但是她既然负责试毒,下毒之人很可能不是她,王忠却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我急忙问:“皇上在哪里?他怎么说?”

郑和道:“皇上数日未上朝,此时在勤政殿中批阅累积的奏章,传旨让王公公和奴才一起彻查此事。”

我见郑和有公事在身,不便耽搁他太多时间,点头说道:“那你去忙吧。”

郑和俯身告退,又对我说道:“天色已晚,请娘娘速回殿中,以策安全。”

我走回谨身殿内,那声惨叫依然让我心中惊悸不安,朱棣对我所说并非虚言,宫中果然潜伏着恨他的人。

我转身对荷儿说:“你去勤政殿一趟,问问皇上今晚会回来吗?”

荷儿看着我,笑道:“奴婢立刻就去!”

不久就听见殿外内侍传报“皇上驾到”的声音。

我早将桌上的宣纸收藏好,取出唐太宗的《帝范》,坐在灯下翻阅。

朱棣轻轻走到我身旁,问道:“在看什么?”

我向旁边侧过一点,他借着明亮的烛火看到书名,脸上漾起淡淡的微笑,说道:“原来在偷看我的书……你让她们找我回来,就是'奇‘书‘网‘整。理。'提。供'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我点头说:“是啊,我看不懂,等你回来讲给我听。”

他俯身将我从椅上拉起,让**在他怀里,垂首低声道:“要我给你讲书,当然没问题……要听哪一部分?”

我指着书中的一段话说:“济苍生其益多,平定寰宇其功大,益多损少人不怨,功大过微德未亏……若崇善以广德,则业泰身安。”

他随口说道:“唐太宗说,身为天下之主,应当胸怀博大、广济苍生,多行善举,自然国泰民安,历代贤君圣主都是我的榜样。”

我“哦”了一声,对他轻漾笑意:“我懂了,皇帝还是应该仁慈一些的,对不对?”

他紫眸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覆盖着我的小手,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可不想查考你背书的功夫!”

我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有宫人投毒害你,王忠他们在审问,我都听见受刑宫女的惨叫声了!但是,野蛮行为就能解决问题吗?审问犯人要动脑子的!”

他不动声色道:“继续说。”

我说:“如果有人谋害你,一定有动机、有预谋,还要有退路,除非她想和你同归于尽,否则她一定会栽赃嫁祸,找个替死鬼。她选择你斋戒后的这个时机,下毒的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说明她留心算准了,如果你很久没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一定会放松警惕多吃点下去!”

他点头说:“对。”

我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你让王忠放了她吧。”

他皱着眉头说:“不能放。”

“为什么不能放?”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解释道:“她身为试毒宫人,即使不是她下毒,她也有失察之罪,该让她们知道些教训,王忠审讯拷问她并不过分。如果放了她,宫规何存?”

我退后一步,说道:“因为你要杀一儆百,所以她要白白牺牲掉了?”

他剑眉紧簇,轻轻说道:“燕燕,仁慈不是懦弱,有错就该受罚,你不要为了这些事和我过不去。皇后她刚刚……这些天都没见到你,我回谨身殿,是听你和我吵架来的吗?”

他的语气虽然轻柔,我却听出了淡淡的不悦之意,心中掠过一阵伤心难过,转过头背对他说道:“你是皇上,我怎么敢和你吵架?”

忽然间,身体被人轻飘飘横抱起,一阵晕眩过后,他将我轻放在床榻上,圈住我的腰说:“除了你,确实没有人敢和我吵架……”

他略抬起头,沉声对外说道:“告诉王忠,不用审了,暗访。”

屏风后一名内侍应声而去。

我瞪大眼睛看了看他,向他撇撇嘴:“你改变主意了吗?”

他轻吻我的额头,说道:“我都依你……今天晚上还要我去偏殿歇息吗?”

我故意装糊涂:“我才不管你在哪里歇息!”

他伸手轻轻画过我的脸颊,贴近我耳边说:“你不管,又不准我娶别人!那你说说看,身为妃嫔,该如何对待我?”

皇后薨逝至今,他独住在勤政殿内,我既然是他的妃嫔,以前和他一定有过亲密行为,他情不自禁之时拥抱亲吻我,其实都无可厚非,只是我心理上无法接受一个尚且“陌生”的男人和我睡同一张床榻。

我说:“当然是恪守后妃之德了!”

他放下锦帐,目光露骨直视着我的胸前曲线,一手解开我的衣扣,倏然紧拧住两朵浑圆,用温暖的掌心感受我的粉嫩和柔软,叹息着说:“燕燕,我们分开这么久,我快忘记抱你的感觉了……”

我躲避着他火热注视的目光和温柔狂肆的揉抚,喘息着说:“以后……以后我会给你的,我现在真的不能……我不想这样……”

他起身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殿内的金漆自鸣钟敲击五下的声响。

那个金漆自鸣钟造型精致美观,弧形的钟摆设计,是郑和自西洋带来的贡品,敲击五下,就是清晨五点。

我看着帐外几名小内侍伺候他穿衣梳洗,帮他系腰带、折叠龙袍的衣袖,跪在地面上帮他整理袍角,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曾经早起过一次,见过皇帝在金銮殿中早朝的情景,但是那时候龙椅上的皇帝似乎不是他。

我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喊道:“棣棣……”

他挥一挥手,小内侍们都退了下去。

他掀开锦帐搂住我,温柔说道:“我上早朝去,你继续睡吧,不用起这么早。”

**在他怀里,问道:“我想看看你上早朝的样子……你能带我去吗?”

他轻刮我的鼻尖,道:“又想胡闹了?昨天晚上故意折腾我,半夜三更讲笑话……”

想起昨晚的事情,我忍不住想笑。

我一直不停给他讲笑话,他本来对我很有“兴致”,我讲到第七个的时候,他居然被我讲的笑话吸引住了。

我说:“一只乌龟和一只兔子赛跑,如果乌龟想赢,它该怎么办呢?”

他皱眉说:“乌龟和兔子赛跑?兔子一定赢。”

我说:“那不一定,乌龟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我说:“给兔子吃药,让它拉肚子,或者在乌龟脚上安上弹簧,再给兔子脚上抹浆糊,实在不行,让乌龟的双胞胎弟弟等在终点站。”

他想了想,肃然说道:“那乌龟该赢了。”

我眨眨眼说:“它输了。”

“为什么?”他迷惑不解。

“因为他们比赛谁跑得慢。”

他居然笑出声来。

我难得见到他这样开心,这样的冷笑话实在太适合朱棣了,结果就是我继续给他讲笑话,讲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正视着他说:“我保证不胡闹,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我……”

他抚摸着我迤逦如云的发丝说:“好,我带你去。”

勤政殿高大空旷、气势恢弘、金碧辉煌,御座设立在三重金阶之上,每重金阶都有九级,栏杆扶手上放置着三对金狮。

礼乐之声响起,他松开我的手,示意我在金漆雕龙屏风后躲藏好,稳稳迈步走向御座,值守的内侍大声宣道:“皇上驾到!”

殿中文武大臣身着统一的官服,俯拜于地,齐声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和汉王分别站立在文臣武将两列的前排,一个沉静谦恭,一个神采奕奕,两人面貌虽然相似,气质却迥异。

司礼监上前一步,宣道:“平身!皇上有旨,众臣奏事宜言简意赅,切勿过于琐碎,非关国计民生之大事,下朝后再启奏监国太子。”

早有一名文臣出列,叩首奏道:“臣户部尚书夏原吉,为奉旨营建北京行宫之事启奏圣上!”

朱棣头上冠冕的珠串微微摇动,说道:“办得怎样了?”

夏原吉赶紧上前几步,奏道:“臣将所需银两从国库中划拨出来,足够使用了。燕王宫修缮工程已经全部完毕,臣正加紧审阅修改西宫建设图纸,下月可以奠基动土。”

他欣然道:“北京西宫一切悉如金陵旧制,随时向朕回报工程进展,不可偷工减料,也不可奢靡耗费。”

夏原吉恭声应旨,退回列中。

另有两名身着大学士服的臣子出列跪倒在金阶前,一人朗声奏道:“臣解缙重修《太祖实录》已成,恭请圣上御览!”

朱棣目光投向解缙身旁之人,问道:“《太祖实录》已成,《文献大成》进度如何?”

那官员低着头,缓缓奏道:“臣奉旨召进三千文士齐集文渊阁,《文献大成》全书共计二万三千余卷,目录六十卷,年底可完成。”

朱棣目光中带着欣悦之意,说道:“好,此书已经编纂四年有余,书成之后朕会亲自题名,就叫《永乐大典》吧!”

那官员略微抬头,向金殿上轻轻看过来,奏道:“较之《文献大成》,《永乐大典》更能昭彰圣上编修此典之宏图伟意。”

他抬头的一瞬,让我仿佛坠入梦中。

那张清俊中带着哀伤的脸,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丧失的记忆如滔滔洪水冲破固守的藩篱,在我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恍惚记忆中,正是他,一声声温柔呼唤着我的名字:“妍妍……”

是“妍妍”,不是朱棣所称呼的“燕燕”,这些呼唤如同漆黑夜空中划过的明亮闪电,头脑中的大片空白被往事骤然填满,一段段记忆的碎片闪现。

冬日飘雪的黄昏,他伫立在阶前,拾起被我揉成一团的纸笺,轻轻展开,说道:“好句,可惜过于伤感了些……花容月貌,形容郡主并不为过,春恨秋悲,不知郡主又是为了何人?”

异国的马场,他弯腰俯身抱起受伤的我,落泪呼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那是景隆今生对你许下的诺言,决不会更改!你还记得吗?”

北方的军营,我在纸笺上写下“春恨秋悲随风逝,花容月貌为君妍”……

种种情景,历历在目,他呼唤的“郡主”是我,他曾经对我无限温柔呵护,我曾经对他以身相许。

虽然我找不到一根串联这些碎片的线,但是我可以断定,他和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难道朱棣想隐瞒、想潜藏的,就是我和眼前之人这段“过去”吗?

失去的记忆竟然重新回到脑海中,我按捺不住悲喜交集的情绪,哽咽着唤他的名字:“景隆……”

整个金殿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无比,群臣惶惶然抬头向我藏身之处看过来,有些大臣忌惮皇威,急忙垂首;有些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仍在愕然四顾。

李景隆两道温润的目光触及我的面容时,整个人都僵立住,眸中隐约透出泪光。

眼前一道明黄色的光影掠来,朱棣一手抱起我,迅速向殿后退去,大声道:“退朝!”

司礼监仿佛大梦初醒,高声宣道:“皇上有旨,退朝!”

我抓住他的龙袍衣袖,恳求道:“不要带我走,让我见他一面!我要见李景隆!”

金殿内群臣山呼“万岁”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抱着我远离勤政殿,在皇宫的水榭长廊内停下来,低声轻责道:“怎么这样不听话?带你来之前你还说不胡闹……想把我的朝堂翻过来吗?刚才那种情形,怎么能随便喊臣下的名字!”

我低头说:“刚才是我不对。可是,我认识李景隆,我记得他……”

他紧紧抓住我的肩膀,颤声道:“你记得他?那你记起我是谁了吗?”

我摇头说:“我的夫君不是你,是李景隆,我的名字也不叫燕燕!对不对?”

他摘下头上的冠冕,脸色一片惨白:“没有我?在你心中我竟然还不如一个……就算你们曾经有过一些交往,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李景隆早有妻室,他怎么可能是你的夫君?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是我的!”

我平静看着他,说:“如果你明媒正娶过我,为什么还有皇后?如果我是朝鲜国人,李景隆为什么叫我郡主?如果我入宫五年,为什么太子从来没见过我?”

面对我的重重质疑,他的神情反而渐渐镇定下来,坦然注视着我,握住我的手说:“燕燕,有些过往,不如忘记。”

我见他终于松口承认,眼泪簌簌落下,摔开他的手道:“我不要忘记!即使回忆会让我是痛苦,我也不要象现在一样,对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

他双手捧起我冰凉的脸颊,说道:“怎么会没有爱人?只要你肯相信我、接受我,我们就能快快乐乐在一起,我们还有一个……”

说到这里,他仿佛察觉了什么,刹住了即将出口的话,似是无奈,又似是哀伤,叹息道:“我们都受够了上天所给的折磨,就不能让你陪我过几年清闲的日子吗?”

我逼视着他问:“我们还有一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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