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她忙着处理父亲的后事,唐劲飞了一趟美国处理公务,虽然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他都尽可能地陪着她,但是,他们之间却不多话,沉默替他们打发了多余的时间。
她不想说话,或许是因为心里还在恼着他,不敢相信这些年来他就离自己那么近,而她却傻傻地、痛苦地想念着他。
蓦然,一件还残留着体温的男性黑色大衣覆上她纤肩,提醒她山上起风了,她回眸看见了不知何时抵达墓园的唐劲,他也在看着她,那双沉锐的眼眸仍旧是一贯的平静,深黝不可見底。
他一向如此,意亂情迷的人永遠都只有她一個。
「妳还不回去吗?再不走天色就晚了。」
「嗯。」她轻轻颔首,挣开他握住她臂膀的双手,走开了几步,然后缓慢地转身看着他,微凉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如柔丝般轻拂着她白净的脸蛋,她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他。
仿佛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楚了他。
「妳在想什么?」唐劲淡淡地开口,他知道她心里还在气恼他,这阵子她用沉默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此刻,站在面前的她看起来太苍白、太透明,仿佛随时都会从他的面前消失不见,让他想要伸手紧紧捉住她,却又却步,生怕揉碎了娇弱的她。
夏安熙看见了他喉头明显地紧了一紧,粉唇扬起嫣然微笑,怎么?他也会紧张吗?他不是早已经习惯了沉默的她吗?
「我在想今天姑妈跟我说的话。」
「她跟妳说了什么?」
「姑妈担心我一个人孤单,她想要我搬去跟她住,她和姑丈要搬到瑞士去住,希望这次我能够跟她走。」
「她当妳还是三岁小孩,需要监护人看照吗?」他冷笑了声,转眸深沉地瞅着她,「不,妳哪儿也不会去。」
「如果我想去呢?如果我想去跟姑妈一起住呢?」她勇敢地迎视他灼烈的眸光,吟吟笑语挑衅着他的权威。
「妳会跟我在一起,我会照顾妳,有我的保护,妳不再需要任何人。」他的口吻是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的。
「可是父亲希望我能去,他希望我能够离开你。」说着,她转身背对着他,语气柔柔淡淡的,还是别看他吧!这个男人总是能够成功地搅乱她平静的心湖,一而再地,让她根本无力招架。
「妳说这种话是想要试探我对妳的心意吗?」用卑劣的手法想要试探他心里的想法,就算是她,都会令他心生不悦。
唐劲缓缓眯细锐眸,如同猛兽般紧紧盯住自己的猎物。
夏安熙知道自己踩到他的痛处了,她轻轻地摇头,「不,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父亲一直都不赞成我跟你交往,他老人家很擔心,一直到臨死之前,都很擔心我這個不聽話的女兒,生怕我會不幸福,生怕愛上你這個男人,我會洠в泻孟鲁。颐惶幕袄肟悖恢倍济还怨蕴幕埃闼担沂遣皇钦娴暮懿恍ⅲ渴遣皇牵俊
她转身盯着他严峻的脸庞,白净婉致的容颜显得非常平静,只有挂在眼角泫然欲落的泪珠,泄漏了她内心真正的悲恸情绪。
唐劲凝视她的泪颜半晌,冷不防地伸出一双长臂将她拥进怀里,有力的臂膀揉着她,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畔轻扬起,「他不必担心,妳不会没有好下场,相信我,当妳今生的最后一刻来临时,妳绝对不会后悔爱上我。」
她将小脸枕在他的胸膛上,耳边听见了他的承诺,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堤防松溃了,一双美眸颤颤地合起,晶莹的泪珠潸然滚落。
对不起。
夏安熙默声地在心里对父亲道歉,为自己不争气,无法离开唐劲而道歉,明明知道父亲是如此担忧,而她却心不由主。
她想留在这个男人身边,让他实现那个诺言。
他一向说到做到,所以,当今生结束之时,她一定会不悔吧!不会后悔自己曾经深深爱过这个如鸩毒般危险的男人。
凉风吹起,而她安栖在他厚实的怀抱之中,暖暖的,丝毫感受不到寒意,她闭上双眼,让自己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隔年的春天,四月初正是东京樱花绽放正盛的时候,唐劲带着她去了日本一趟,表面上是为了公事,可是她知道他是想要带她去散心。
但他们此行日本确实也真的有工作要做,因为去年与黑龙堂竞争的标案在执行上遇到一些麻烦,虽然是一些花点力气就可以解决的麻烦,但因为唐氏近两年努力于开发欧美的市场,所以唐劲决定让出某部分利益,找黑龙爷合作将这件工程给完成。
鹿野苑,老樱花树下,摆着全套的流水素面器具,明明就是夏天吃比较好的食物,因为黑龙爷一时心血来潮,所以佣人们只好配合拿出来。
长长的流水竹筒旁,依序坐着黑龙爷、夏安熙,以及唐劲,这位半百老人一边吃着凉面,一边挖苦著唐勁,說什麼也不肯答應與他合作。
唐勁早就知道會遇到刁難,這老頭等這機會已經很久了。
自始至终,夏安熙一语不发,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夹起凉面,在柴鱼汤汁里涮两下,然后再用极缓慢的速度吞下去。
闷。她的不说话和慢动作,所营造出来的闷让黑龙爷快要受不了。
「她这个丫头一向都那么闷吗?」他越过夏安熙,直接问唐劲。
「不,看情况,有时候闹起脾气来挺泼辣的,连我都要礼让她三分。」唐劲耸了耸肩,实话实说。
我哪有。夏安熙侧眸给了他不悦的一瞟。
「喔?」黑龙爷挑挑花白的眉,对于连唐劲都要让她三分的女子感到极大的兴趣,「那她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关于这一点你要问她。」
「丫头,刚才妳说自己叫什么名字?」
「夏安熙。」
「第一次吃流水素面?」
「嗯。」
「不合妳胃口吗?」
「不会。」
「那就是合妳胃口啰?」
「还好。」
「臭唐劲,你骗我,她这丫头明明就很闷。」闷得还挺可爱就是了。
冷眼看着老人哇哇大叫,唐劲耸了耸厚实的肩头,冷笑了声,「我说看情况,又没说她不会对你闷。」
「她只对我闷?敢情她很不喜欢我吗?」一向喜欢被美丽的女孩子喜欢的黑龙爷一时自尊心大受创伤,他转头看着夏安熙,语气有点迟疑,「夏家丫头,妳不喜欢我吗?」
这次她连两片嫩唇都懒得开启,直接地摇摇头,恬淡地微笑。
她摇头?她竟然真的摇头?黑龙爷一时内心重创,差点倒地不起,连吃素面的心情都没有了,哀怨地喃喃自语:「我被讨厌了,我被漂亮又可爱的夏家丫头讨厌了……」
「我洠в杏憛捘皇菬o話可對您說。」
「什麼?妳再說一次?妳洠в杏憛捨遥俊箖深w眼睛亮起希望之光。
「对,只是无话可说。」她又点点头,唇边的笑意浅浅的,转头与唐劲互望了一眼,他以质疑的眼神盯着她,但并不阻止她说下去,笑着看她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
「为什么?为什么妳会无话可对我说?」
「因为,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话,全都被黑龙爷您说完了,我和我老板吃完这流水素面就应该离开才对,我吃饱了,谢谢您的招待。」她放下料碗和筷子,双手合十称谢。
「等等!等等!」黑龙爷见她就要起身,急忙喊人挡住出路,「咱们把话说清楚,妳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话,您都会听吗?」
「听,一定听。」
有了老人的保证,夏安熙顿了一顿,唇边绽放嫣然微笑,「我想,如果您愿意答应跟我老板合作,我们能聊的话应该会比较多才对。」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一愣,唐劲轻笑出声,而误上贼船的黑龙爷愣得比较久,当他反应过来之时,就爆出一串洪亮的大笑声,久久不绝于耳,很少见到上了贼船的人,还可以像他一样笑得如此开心。
最后,靠着夏安熙的「闷」,唐氏取得了与黑龙堂合作的机会,因为在东亚有了帮手援助,唐氏在这两年就有更多的人力往欧美发展,也就是在这时候,唐劲开始计画将事业根据地移往美国……
第七章
晨光如金色的沙尘,透过窗帘亮灿灿地洒在地板上,夏安熙被窗外的鸟鸣声唤醒,她坐起身,感觉自己的腰际被一只修健的臂膀给锁住。
她侧过螓首,看见盘踞在她身畔的高大男人,这男人就连睡梦中都充满了独占欲浓厚的霸气,她不想扰醒他,因为,每天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够好好地端详他。
半年前,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他就不让她待在身边工作,她不再是他的专属秘书,只是一个每天待在家里无事可做的女人。
那是他们刚从日本回来不久发生的事情,她在上班途中被人绑架,那些人想从她的口中问出唐氏正在进行的机密消息。
虽然唐劲很快就派人救出了她,可是她还是结实地挨了两个耳光,这两个让她花了几天工夫才消肿的耳光让唐劲火大极了,差点就闹出了人命。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的隔天,他将她开除了,不再让她接触任何公事,让她只能每天在家画画,捻花惹草,让她每天只能在这个时候仔细看他的脸。
夏安熙躺回枕上,白净的脸蛋只距离他不到十公分,近到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绵匀的呼吸。
真好看的男人。她在心里小声地说道,知道他不会喜欢听到她说他好看,但一双剔锐的黑眉,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太吓人,还是闭起来的时候温驯一点。夏安熙微笑,视线往下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以及抿起的男性薄唇,搭配上阳刚味十足的脸庞,想要说这个男人不好看,都必须昧着良心才行。
她伸出白皙的纤指梳顺他睡乱的发丝,轻轻的梳,不想吵醒他。
这男人亲口说她绝对不会后悔爱上他,从那天之后,才不过是一年的光景,短暂到还不足以证明他承诺的真实性。
「醒了?」唐劲睁开眸,笑视着她。
「嗯。」她点头,继续用手替他梳发。
「為什麼不再多睡一會?」
他握住她的手,湊在唇邊輕吻了下。
「我又不累,你才是大忙人,才应该多睡一会儿。」她话才说完,粉嫩的小嘴就被他吻住,高大的长躯拥住她,几乎快要将她变成他的一部分。
过了久久,就在夏安熙快要喘不过气来之时,唐劲才放开她,一直到她起身下床,都还握住她的手不放。
夏安熙抽回被他紧握着的纤手,嫣然笑道:「你先去冲个澡,我去帮你整理今天要穿出门的衣服。」
「嗯。」虽然心有不甘愿,但唐劲还是乖乖照做,翻身下床,在仅着一件长裤的身躯套上睡袍,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夏安熙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嫩唇扬着笑意,美眸却染着些许黯然,这半年来,她总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不再告诉她任何公司里的事情,豢养着她,犹如她是笼中的金丝雀。
那天,她在公司举办的庆功宴上又见到了边敬,她现在是唐氏所雇用的律师团之一,她似乎更加地美丽,而令人介意的,是她看着唐劲时的眼神,那是恋爱中女人的眼神。
夏安熙摇头甩掉心里不好的念头,转身走向更衣室,忽然,她感到一阵晕眩,身体的深处泛起一丝异样的疼痛,她想出声喊唐劲,但却没有力气。
唐劲走到浴室门口,忽然听到身后咚地一声,他转头望向出声的来源,只见到晕倒在地上的她。
「安熙!」他大步奔到她的身边,在喊她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为之冰凉,因为,他看见了鲜红的血,从她的睡衣下摆逐渐地漫开……
雪白色调的病房,一如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脸蛋。
唐劲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敛眸深深地盯着她,伸手拂开她颊畔的发丝,那乌黑柔亮的颜色在她没有血色的颊畔,形成了令他触目惊心的强烈对比。
她流了好多血,将裹住她的白色被单染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色,他想起医生刚才所说的话,眉心之间的刻痕更深了。
夏安熙从黑暗之中觉醒,缓缓地睁开美眸,她看着天花板,看见了四周都是一片干净的白色,立刻知道自己正在醫院病房裡。
「唐勁,我怎麼了?我為什麼會在醫院?」她撐起手臂想要坐起身,但才妄动就感到一阵晕眩。
「不要动,乖乖躺着,妳现在需要休息。」他及时捞住她倒下的纤躯,扶着她缓缓躺回床上。
「为什么我会在医院?我生病了吗?」
「不,妳没生病,妳只是……出了一点状况。」他苦笑,说得非常含蓄。
「你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唐劲,这不像是你,有话就请你直接告诉我,我生病了吗?是什么病?严重吗?你为什么不说话——」
「妳小产了。」
「什么?」
听着他以轻淡的口吻说出那几个字,夏安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看着他的眼,没看见丝毫促狭的神情,只有烙在眉心之间的刻痕是如此真实。
「不可能……我不相信,唐劲,我不相信!」
「无论妳信或不信,我们的孩子不再存在都是事实。」
「老天爷不会开这种玩笑,这已经不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轻喊出声,晕眩的感觉不断地袭上,让她几乎又快要昏过去。
他按住她想要挣扎坐起的身子,「医生说因为妳的身体……状况不好,母体的健康状况不良,就会自动排斥胚胎着床,这样的孩子就算留下来,也绝对不是健康的。」
「但我要这孩子,我要他!」
「好好休息,妳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不适合让情绪太激动。」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冷静?为什么?」
「已经失去的东西,不值得浪费太多不必要的情绪。」他以平静的口吻说道,伸手替她拉上被子,「闭上眼睛,我要妳现在好好休息。」
「我办不到,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我不喜欢听到你把孩子说得像物品一样,你真的好无情,唐劲,如果失去孩子不值得你伤心,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会让你心痛呢?只怕是没有了吧!」她挥开他的手,挣扎想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