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被我贼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口吃起来。见我马上变得意兴阑珊他飞快地补充:“不过至少都能打到五折。”
“五折!”我开始觉得这一路走来也不算是太过倒霉了。
终于到岛上了。不用深呼吸,那股腥咸的海风已经把我深深地裹挟住,清咧的空气让我从头到脚清爽下来。公路边就是海,很天然的礁石林立,只是海水不象夏天那样碧蓝而是浊浊黄黄的颜色。风依然很大,吹在脸上象刀子一样,这里的温度真的觉得比在市区低很多。
周德忠真的很够意思,家也没回,直接陪我去“岛上最大的渡假村”找他二姐了。开始我对这个“岛上最大的度假村”真的不报任何幻想,想着不过是一个大一点的乡村旅馆。没想到这样的岛上居然有一个很成规模的别墅群,而且还配得有网球场、游泳池!这也太厉害了吧。
而且我们的运气不错,他二姐正好在。这个季节真的没什么客人,明亮的大堂显得有些冷清。只一会儿就看见一个极干练的女孩子穿着合体的工作服目标明确地向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我有些不能置信地问周德忠:“这就是你二姐?”
“对啊,亲生的二姐。”大约很多次遭遇同样的疑问,周德忠很快接口说,面露得意之色。
想着还要靠周德忠跟她二姐拿折头,我忍了忍终于没再讲难听的话。
“你好!我叫周如莲,叫我阿莲就好了。”这女子的笑容很特别,不象日本料理橱窗里摆着的那种刷着清漆的假菜的那种职业微笑,却更象冬日里穿透了云层的阳光,有种厚厚暧暧的感觉。戴军的那首成名曲《阿莲》立刻象背景音乐一样适时响起在我的脑子里。我喜欢她——即使她帮我打不到折也喜欢她。
“啊,你好,我叫李好,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不会,阿忠很少带朋友来。而且现在也是淡季,我们求之不得有客人来呢。我们现在就去前台办入住手续吧。”阿莲的态度亦公亦私,非常得体,根本不象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渔家女。
周德忠没骗我,阿莲出面的结果是居然帮我打到了三折,比预算的费用低出了许多!而且拿的是靠在海滩边的房间,也就是说我可以听着海浪声睡觉!
见我如此意外,周德忠更是得意得连头皮都绯红了,要不是阿莲拉住他回家可能我得花上一番唇舌才能让他住嘴放我去房间休息。
房间很干净漂亮,完全是四星级的单间标准,让我意外极了。放下行李,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一望之下,自己吓了一跳:镜子里一张脸腊黄腊黄的,两个青青的眼袋上面眼珠子死鱼一样地黯淡,再加上一头干干黄黄乱草一样的头发,足以吓哭五岁以下的小朋友了。
我拿起梳子梳了两把,又颓然地放下了——即便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又什么关系呢?我不是不知不觉间早在私下里将自己放逐了。
从这天起,我每天晨昏癫倒地睡,醒了随便吃点东西就跑到海边呆着,看浪花喘着气口吐白沫地冲上沙滩,看附近渔民出海、回航,看太阳有气没力地挣扎在黯淡的地平线上……没人认识我,更没人来打扰我,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过这样靡烂的生活让我感觉爽极了。虽然有一种钻心的疼痛依然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时刻毫无预兆地袭来,痛得我面无人色,但是我能够感觉到神经在痛楚中一丝丝地说钝化、坚硬。管它是真的荃愈还暂时结痂,于我而言只要不痛了就好。
只是从离开WILLSON那天起就纠缠着我的失眠依然没有放过我,我依然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每次我当我捕捉到哪怕一丝睡意马上倒在床上,可是总是浅睡即醒,其余的时间只能无比清醒却疲惫无助地瞪着天花板咽口水、数绵羊。看来我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象被人打晕了似的睡得天地为之色变了。
然而这种唯一可以安慰一下我日渐失血的荷包的做陌生人的自由却在我爽到第三天的时候被人毫不客气地夺走了。
第二部 第四章
这天我好不容易少有地跟周公讨来了十来分钟的美梦,正在梦里浓情蜜意地数着美元,就被远远近近的鞭炮声吵醒了。听到第一声鞭炮响的时候我还存了一丝侥幸,想着兴许哪家娶媳妇,放一串,忍上十来秒也就好了,谁知道全世界象是约好了一起娶媳妇似的,这炮仗响起来没完没了,忍无可忍,我把枕头盖在头上,谁知道手机却象专门来凑热闹似的在枕头边响得震耳欲聋。这个电话号码只有家里人知道,我只得认输地爬起来,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立刻听到电话那头老妈愤怒地嚣叫声:“李好,还在睡呢?今天是年三十,你不回家只有老妈我亲自下厨了!一大家子的年夜饭,累死我了,我不管,明年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滚回来做饭!大不了加班工资我给!”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头电话就给哥抢去了:“老妹,我可没老妈那么好骗,说实话是不是在那边有男朋友了舍不得回来了?”这是老哥的看家玩笑,只是这一次我却象被人当胸插了一刀似的,好在电话又被嫂子拿走了:“妹,别听你哥胡说八道。不过前几天有几个广州长途电话找过你,说是你以前的同事,有男的有女的,我记得那个女的好象是姓夏的,说让你有空记得联络她。那几个男的只说是你旧同事,但是没讲自己姓什么。”
“哦。”我有些木然地答了一句,心想家里的电话应该换号码了。
电话很明显又被老妈抢过去了:“不过我们都照你说的,没告诉他们你的新号码。闺女,老实告诉妈,你是不是在外头欠了人家钱了?”哦,我的天才老妈!
“没有,你别瞎猜,我要是欠他们钱他们还会跟你那么客气讲电话?早上我们家淋红油漆啦!”
“倒也是哦。要不,是他们欠你钱?”老妈在电话里的呼吸明显变得有些急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发誓,从此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再怀疑我到底是不是老妈亲生的了——即使小时候每次问她我是从哪儿来的时候她都跟我说我是她在厕所里捡回来的。
“瞎说什么呀,有这么多人找是因为你女儿我做人成功,即使离开了还有一大票人象怀念周总理一样怀念着你女儿的音容笑貌,谁象你呀,只有没人做饭的时候才想起还生了个女儿在外头,哼!”
“呸!吐过口水重新说过,大过年的拿个死人来比,也不知道避讳。加班是加班,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要不赚那么多钱也没命享。”
“呸!”电话两头我跟老妈同时吐口口水!
刚放下电话,就听到有人敲门,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不是挂着不用打扫的牌子吗?!”我面色不善地开了门,却看到阿莲一脸笑意地站在门口,倒搞得我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不知道是你,请进来吧。”
“我说对不起才是,打扰你休息了吧?”
“没有没有,早醒了。”
原来阿莲是来邀请我去她们家吃年夜饭守岁的。我一听脑袋摇得跟拔浪鼓一般。我还没有不识趣到年三十晚上去人家一年一度的年夜饭上搅局呢。
“来吧,我父母是想感谢你在车上救了阿忠,他回家都跟我们说了。本来我们一早想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但是听说你身体不太好,想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正好今天年三十,你也是一个人,我父母本来说他们来请你才够诚意,是我打了包票说一定可以请到你去所以才没让他们兴师动众地来,免得太唐突了。所以千万要给我这个面子,不然我没办法交差只怕他们两老会再来烦过。而且你不会是看不上我们渔家的乡下饭菜吧?”
我一张脸立刻皱成一个苦瓜干,除了举手投降好象无路可走。
不知道买什么上门,有点肉痛地买了一罐曲奇饼和两袋利是糖,就跟着阿莲去了。
阿莲家离渡假村不算太远,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一幢三层的小楼房,家境不错的样子。她的父母一看便是极朴实的人,就象杂志上常见到的渔家人,有点羞涩但是极厚道。周德忠正在收拾一条我从没见过的形状古怪的大鱼,见到我来,高兴得张着手就要往里让。闻到那股腥味儿我吓得忙说:“自已来,自已来。”
这顿饭吃得很让人怀念,如果桌子上没有周德忠的话那就可以用完美来形容了——我敏感地感觉到他的眼睛一直往我这边瞟来瞟去——这小子在打什么主意?在阿莲善解人意的周旋下,我很快就跟这一家人熟络了,这一大家子还包括阿莲的大姐,大姐夫。久违了的家的感觉在焦香的熏鱼、鲜嫩的赖尿虾与味蕾间激情汹涌的全面拥抱中,在大家由衷的微笑与祝福中迎面扑来,我甚至微熏着喝了两杯他们家自酿的米酒,一直待到十二点新年到来的那一刻,整个渔村立刻被鞭炮和烟花攻陷,到处都是火石电光、香烟缭绕。我被这样的气氛点燃,神经HIGHT到最高点,跳着脚冲着对面的阿莲使劲儿地喊:“新年好!恭喜发财!早生贵子!生意兴隆!大展鸿图!”阿莲也笑着对我喊着什么,可是完全被爆竹声淹没了,只看到她嘴一张一合的,却根本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不过管他的,只要高兴就好!我象傻子一样一边大笑一边继续大声喊叫:“WILLSON是个大混蛋!林英硕是个大笨蛋!哈哈哈……我爱大笨蛋!”这种感觉愉快,脸有些湿湿的,下雨了吗?没有啊,是眼泪吗?难怪人家说幸福都是沉甸甸的,原来快乐也是有水份的。
之后的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后来阿莲告诉我是她和阿忠送我回的宾馆,我一路上嘟囔着不知道哪国话,总之听不懂就对了,于是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是喝醉了。
第二部 第五章
我一直睡到大年初一下午才慢慢醒过来,居然没有觉得太过头痛。鞭炮声零星地响着,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不起昨天晚上做过什么梦,这是很久没的事了,说明昨天晚上睡得熟透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详,这让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笃笃笃。”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阿莲,手捧着个一盒子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新年好!恭喜发财!”
真合我意,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此刻我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打开盒子一看,是刚刚煎好的双拼手制年糕和马蹄糕。睡了一天,早饿傻了,我用手抓起一块年糕就往嘴里塞。阿莲见我饿成这样子,忙起身倒了杯水给我。
“谢谢。”我口齿不清地说。
狼吞虎咽虎咽了约十分钟,我终于抽空喘了口气:“帮我谢谢伯母,这年糕和马蹄糕都做得很好吃。”
“干嘛叫我伯母?”阿莲好笑地说。
“什么?这些是你做的?”我难以置信。
“不要看不起人嘛。”
这个女孩子太让人吃惊了。
“阿莲,别怪我说话直,你真的不象这岛上土生土长的女孩子。你没生气吧?”我一边吃一边紧紧抓住食盒,免得被她一气之下拿走。
“怎么,你觉得我们岛上的女孩子就应该个个都傻里傻气只会织网晒咸鱼吗?”好在,她不象真的生气的样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的气质跟你姐姐和你弟弟都不一样。”我急忙解释,就差补多一句“跟你爸妈也不一样”。
“可能因为我在上海读了几年酒店管理吧。”
“哦?什么学校?”我猜想大约是什么中专职高之类的成人教育。
谁知阿莲讲了一个招牌亮得耀眼的名牌大学的名字出来,我吓了一跳:“我说呢,哪儿这么容易可以找到一个跟我一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优绩股嘛,原来是高材生。”
“阿忠也不错呀,他也是自动化专业本科毕业生,在电脑城自己开了一间商铺呢。”
“不是吧,我还以为他在电脑城卖盗版碟的呢。”我冲口而出,话一出口我方想起就算看在那盒子年糕上这么讲也太失礼了,但又不知道怎么把话兜回来,于是只好咧着嘴嘿嘿干笑。
好在阿莲一笑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坦白。”
我忙忙地把话题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你学历这么高干嘛还回岛上来工作?外面的机会不会多一些吗?”
“你别小看我们这个渡假村,完全按照国际标准兴建的宾馆,现在正在申请升星级呢,所以所有工作人员全部经过集团严格筛选过的。”
“星不星的我才不管呢,如果可以免费让我住下去我倒真愿意在这儿待一辈子呢。”我伸了个懒腰。
“你想待在岛上?你不会觉得无聊吗?在这儿生活和在这儿渡假可不一样呀”
“不会呀,在这里待着心里觉得很心平气和,人不会象在外面一样那么浮燥。”这是我的心里话。
“也不一定的,有人的地方一定有人事,这里也不一定如你想象的那么单纯宁静。”阿莲皱着眉头讲完甩了甩头,象是真要把什么给甩掉一样,“在这儿住下来那你原来的工作怎么办?”
“我失业一段时间了。”一想起这个问题我有点头痛,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再战江湖了。
阿莲忽然眼睛一亮,问我有没有兴趣在渡假村工作,这里正在招人。
“好呀!”我想哪怕是在这儿过渡一段时间也行,职位高低到在其次,至少不用坐吃山崩,而且一个星期的假期让我意犹未尽。
好在广州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的毕业证什么的通通带在身边,于是写履历,交三证复印……事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进行起来。居然在正月初一吃着年糕找到工作,我想不出这辈子还会有什么古怪的事情遇不上了。
到最后定下来我进了渡假村公关部做宣传助理,正月十五上班,正好利用这段时间租了一间房,也是靠海边的,然后再回广州接了痞子过来。痞子这次是到了天堂了——这里最多最便宜的就是鱼,每天换一种鱼吃,吃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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