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终于开动了,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我的旅行终于开始了。谁知道车开出广州不够四十分钟,后车厢突然一阵喧哗。我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乡下人打扮的老头举着一支矿泉水又笑又叫,两眼贼亮,其他三四个人围着老头儿热切地说着什么,不过讲的全是潮洲话,我根本听不懂。管他的,只要不是遇上车匪路霸了就跟我没关系。于是我转过脸,闭上眼养神。
可是车厢里却越来越吵闹,连旁边的小伙子也加入到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中,终于让我没办法不睁开眼了。
车厢里的气氛已经变很高涨,但是我却隐隐闻到一丝异样的不安,坐在我旁边的小伙子脸都涨红了,激动的趴在椅背上挥动着拳头跟后座的一个中年人争论不休。
“怎么了?”我拍拍他的背问。小伙子无法抑制自己亢奋的情绪,讲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那个举着矿泉水瓶子的老头儿开瓶盖儿的时候发现自己中了十万元的大奖了,但是必须得回广州兑奖才能拿到钱,可他这次出来打工没挣下两个钱,所以想在车上把这个中奖瓶盖低价就地卖掉,换回现金好回家过年。现在一车的人都在争着买这个十万块的瓶盖,现在已经竞价竞到5000千块了。
我一听就发觉这事漏洞太多。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自称中奖的老头儿,果不其然发现他周围起哄最利害的那几个人时不时地互相递个眼色,根本就是认识的。
我悄悄跟那个小伙子说:“别跟着瞎凑热闹了,这帮人全是一伙的,都是骗子。”
“什么?!”小伙子不能置信地瞪住我
“国家有规定,任何商业活动除了福利抽奖以外奖金金额最高不得超过5000,你要是怕我骗你好自己低价买那个烂鬼瓶盖的话你就只管跟那帮傻子一块儿把自己的血汗钱往水里砸吧。”我闲闲地说,只觉得他们蠢得不可救药。我也想发财,却不会失去起码的判断力。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相信你,大姐。”小伙子眼光炯炯地说。
“什么?大姐!?”我悲哀地叹息了一声,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同时努力压抑下将他连同他那堆行李一齐扔出车窗的冲动。
小伙子一点没发现自己已经开罪了我,只管热心地通知邻近的老乡不要上当,也不管与别人认不认识。一些人本就半信半疑,而且潮汕人与生俱来的精明在迷失在一时的羊群效应之后立刻习惯性地主宰了他们的判断力,于是刚刚还很火爆的场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那个老头叫了几声也没人再应他,于是把眼睛往身边的人一扫。那帮人一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小伙子了,一看他还在不住嘴地劝前座的一个老太太,几个家伙一使眼色就围了上来,指住那个小伙子就嚷嚷。虽然听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可是看得出来小伙子在据理力争,但那帮人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动手动脚起来,一掌一掌地直推在小伙子身上。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却没人出声阻止,所有的人只是看着。小伙子白皙的脸又涨得通红,他的眼光四下里扫了一圈,但是眼光所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几乎所有的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回避开了。于是那几个家伙更加猖狂,其中一个干脆一拳挥了过来,另外的人则从行李架上把属于小伙子的行李拽下来胡乱翻拣起来。
我本来抱定主意决不出声给自己找麻烦,我的目的只是一次旅行而已,可不是当什么侠女。可是小伙子给那一拳打得立足不稳,一下了倒在了我身上,其中一个人讲了一句什么,其他人立刻不怀好意地一齐大笑起来了。
我回了一回气,想忍,却发现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一团火直烧脑门儿,于是“噌”一下站了起来,也不说话把站在最前面一拳打倒那个小伙子的留胡子的家伙一脚踢了出去。出脚的时候我使了点儿阴力,踢得不是太大力,免得他撞到对面位子的人,却正正踢在他的下三路上,痛得他一声哀号就跪在那儿了。其他四个人先是楞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呼啦”一声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呀,他们有刀!”一个女人小声叫了起来。
那一脚一出我就后悔了,我就知道迟早被冲动害死自己,四个大老爷们儿已经够得上一桌菜了,没想到他们会来狠的,真的拿刀也出来。这一刻我只感觉手心里满是冷汗。
第二部 第二章
“别动!”我一手指住他们张口喝道。灵机一动,我想起放在衣兜里的驾驶证是红皮儿的,于是拿出来以飞快地一扬赶紧又揣了回去,趁众人眼花缭乱之际把嗓子捏成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的标准腔大声说:“谁都不许动!我是公安三处的,你们谁敢动谁就别想过这个年了!”
之所以自称公安三处的是因为我想这比说自己是公安三十三处的会可信一些,舌头也利索一些。这几个家伙瘟头瘟脑的,居然一时真的被我吓住了。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我指住小伙子和另外几个年轻的汉子说:“脱下他们的皮带,把他们的手绑起来!”刚才还直噪噪的小伙子现在却不知道是给吓傻了还是看得太投入了,居然动也不动地呆楞在那儿傻看,大冬天的我楞是急出了一背的汗,我只是凭一时的气势震住了他们而已,只要他们反应过来我只有一个人,最多再加上旁边这个只能算半个的笨蛋,别说是公安三处了,你就算是国家安全局的也能让他们把我给熔了。我一掌推在小伙子背上:“快去!”他这才象是反应过来,扎着手冲了过去。其他几个汉子见到有人带头,也呼啦啦地站了起来。那帮人本就让我一嗓子压得低了气焰,眼见目下群情激动,不同自主地往车头退了过去。
不过没看出来,这帮人的头居然是那个乡味十足的老头。只见他象是突然醒了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拿刀对住司机只用五秒钟就逼得司机停了汽车开了车门,一摆手,其余的人如梦初醒“哗”地一下就冲下了车。而此刻车上的好汉们还没来得及碰到他们的衣裳边。
“落去,追!打死几个死XX”好汉们象是突然恢复了雄性荷尔蒙分泌,在小伙子的领头下振臂高呼着就要追下去。我忙一把拉住小伙子,急急地冲吓得木口木脸的司机说:“快关门!开车!”
直到车子重新发动奔跑起来,我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几乎瘫倒。
“干嘛不把他们抓起来?!你是警察呢!”小伙子很悲愤地质问我。
“就是就是!”
“哼,自己都吓成这样了还要他们来保护我们,我们交税养了一帮什么东西呀!”车厢里立刻间人声鼎沸,对我群起而攻之。奇怪这次大家都晓得用不咸不淡却恰好我能听懂的普通话讲,不能不佩服我们国家纳税人的素质真的是越来越高。
我懒得理这堆正义的声音,只觉得脑袋发晕。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情绪太紧张,下身的血突然象块堤似地涌出一大股来,眼前的东西变得有点模糊,我赶紧把头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呼吸。
那些人见我不出声更来劲了:“不出声就行啦?抄下她的警号去东方时空爆她的光!”
“对,让全国人民看看所谓公安的真实嘴脸!”
“难怪老听人说警匪一窝呢!”
小伙子还算有点良心,拦住几个愤怒得要过来抢我“警官证”的后生仔,难过地说:“算了算了,让她自己拿出来好了,刚才她的确是帮了我们啊!”
“帮我们?明知道是个骗局她干嘛不早站出来讲话呀?害我差点就上当了,还是你讲我才知道那是帮骗子!连一点起码的正义感都没有!不能这样放过她!”
我的心里连最后一点点悲哀的感觉也消失了,代之而起的只有麻木和冷漠。我不知道在这群人嘴里所谓的正义究竟是方的还是扁的,也不知道良心究竟是在前胸还是在后背,我只觉得疲倦极了,冷极了。
我没有力气再跟他们分辩什么,慢慢掏出驾驶证向人群说:“这就是我的‘警官证’。”
有人一把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叫了起来:“不是警官证,是驾驶证!你骗我们不识字呀!”就扔到了地上,众人哗然。
我地把驾驶证从地上捡起来冷冷地说:“我不是警察,当然没有警官证。”说完把驾驶证放进口袋,闭上眼,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了。我的腰酸得快要断掉了,现在就算他们冲上来把我给撕了我也打算听天由命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所有人象是蓄了半天力打算一拳打出来却不料发现还没开打对手就挂掉了,比赛结束。人人都觉得很没瘾,各自回到座位上,终于耳朵里只剩下汽车开动的声音,我的脑袋感觉清醒了一些,人也略觉得舒服了一些。
“对不起!哦,应该说,谢谢你,我……。”旁边的小伙子有些嚅嚅地说。
“嘘——”我打断他,示意自己只想睡觉。我打迭不起精神来接受任何人的歉意或是谢意,不管是这其中的哪一种都只是他们的感情需要,与我无关。我也不觉得有多愤怒或是委屈,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快到海边,找一张足够大足够软的床妥当地安放我每一块累极了酸极了的肌肉和我那颗失血过多钙化得没有了痛感的心。
第二部 第三章
好不容易捱到汕头,再换中巴车到码头等去岛上的船。车上很挤,本来坐满人就不应该再上人了,可是中巴车主依然拼命地拉客:“到码头去不去?有位子!有位子!”等乘客上来了发现没座位时已经买了票了,想下车也下不了只能干挺着。说话又上来了三四个人,中间还有一个老太太,抖抖嗦嗦的,被车主赶着往里轰,好不容易在我座位旁边找了个下脚地儿,颤颤微微地扶住我的椅背跟着车子一块儿癫儿。要是换在以前我一早站起来让位给她了。可是现在,我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便不再感觉到她的存在了,她无助的眼神和沉重的呼吸唤不醒我任何情绪的波动或是不安。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变了,心脏的位置只有一块铁一样的金属又冷又硬地跳动。
到了码头,买了最近的船票还要等一个小时。风很大,天色有些阴暗,乌云厚厚地堆在天边。我想大概除了我这种神经病真的不会有什么人会在这个天气来海边吧。把大衣紧了紧,希望尽量守护住身上不多的热气,嘴冻得有点哆嗦,实再是想不到这里会这么冷。一扭头,却居然发现长途车上那个小伙子随在我身后一两米远的地方守着满地行李。看我见到他,他的脸上涌起一丝红晕,有些报涩地冲我笑了笑。这小子想干嘛?!玩跟踪吗?!没什么理由呀!
略一迟疑我向着他走过去,一张脸板得象收租的黄始仁似的:“你跟着我干嘛?!”我气势汹汹地指着他的鼻子骂,憋了一肚子的气象是找到了地方发泄。
“我,我,我其实……”小伙子被我吓了一跳,心虚得讲不出话来。
“你你你什么你!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见多了。说!你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跟着我打什么主意?!你要敢说半句假话就试试看!”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我,我叫周德忠,在广州电脑城打工,我没跟着你,真的没跟着你,我家住在岛上!我发誓!我这是回家呢!”
“早说嘛!”我一听泄气地松开他的衣领,有点鄙视地想:这男人怎么一点胆色都没有。
“大姐你的脸色不太好喔,要不要去码头餐厅叫点热东西吃一下?”
“你听着,首先我不是你大姐!其次,从现在开始不许靠近我三米以内,否则我打到你变猪头!”我只觉得他象只苍蝇,赶来赶去也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烦厌之极。
我的表情也许认真过了头,周德忠拖着几个大包逃似地退得远远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看看表,渡轮还要等四十多分钟。我裹紧衣服在就近的长凳上坐了下来。半路上的中午饭本就没怎么吃,这会儿早就消化光光了,给那个笨小子一提,好象真的有点饿呢。可是小肚子凉嗖嗖的,血一直没停过地流着,搞得我舌头一点味觉也没有,可能喝点热东西会好一些。想着去叫杯东西喝,刚一站起来,眼前一花我就摔到了地上。
“大姐,大姐!”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那个阴魂不散的周德忠着急地摇着我叫着,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我忙一把推开他自己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大姐?”这个笨蛋依然固执地用这刺耳的称呼,要是还有力气我一定抽刀劈过去,刀刀都奔下三路,非把他砍成司马迁。
“没事没事,我去喝点热东西就好了。”我知道自己只是失血过多,有点低血糖。
“我扶你!”周德忠一把抓住我的手肘,另一手利索地挽上他那堆包和我的一个旅行袋不由分说就往餐厅走。我实再是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只能由得他去。
到了餐厅我叫了一杯热奶茶,周德忠叫了一盘叉烧饭。见我奇怪地望住他,他脸又红了,磨磨叽叽地解释因为要看着行李,所以中途没敢下去车吃饭,说完立刻很豪爽地抢着埋了单。我有点后悔,早知道他请客叫多一份西多士好了。
等到叫的东西来了,他象被饿了几百年刚放出来似的整个人俯在上面,倾刻间只听到食物在他的嘴里发出叽叽叭叭的声音,并且粉碎了我所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努力,我全部的意志力变成一种冲动:把他的嘴巴跟桌子钉在一块儿!偏他还不识趣,一里吃一里家长里短地跟我讲话。我身上感觉暖和多了,力气也恢复了不少,正想随便找个理由就走掉,忽然听他说:“我二姐在岛上最大的渡假村做部长,你要是去到我能让她帮你的房租打折哦!”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把我的屁股稳稳钉在了椅子上:“能打多少折?”
“这个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被我贼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口吃起来。见我马上变得意兴阑珊他飞快地补充:“不过至少都能打到五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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