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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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作品集-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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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也子,你打算将来当音乐家?”
“对。有一阵也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过,现在这种意思已经一干二净了,

从我哥哥去世开始的吧!”
“啊,真可惜!”
敏子突然疯狂地叫喊:
“可是,A 班的佐纪子啊,她立志当画家得到极好的评价。西门佐纪子

能当画家,你也能当出色的音乐家。别输给谁,好好地干,呶,房枝!”
好这么一说,也得到了房枝的赞同。
“对,谢谢。不过我常听我哥哥说,艺术不是简单、普通的事物。光凭

一点小聪明,就定下巨大的希望可不行。女孩子也想着这些事啊,是不幸
的。。”
“太谦虚啦。可是,A 班那边,大家对佐纪子的画十分热衷,说是这回


要开庆祝佐纪子前途的会哪!”
“啊,是么?”
美也子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地惊呼了一声。敏子却对房枝说:
“呶,房枝,有这种传说,你没听说?”
“我没听说!”
房枝又低下头来,她感到胸口堵得慌,眼泪快出来了。
不知不觉到了校门口。美也子忽然想起似地:
“哎呀,我忘个一干二净。房枝,第三道作业题教给我呀,还有,星期

天一定来,呶!”
“作业的事我教给敏子。我就先走啦。”
房枝留下这些话,便先她们俩跑进学校去了。



“美也子,我特别担心呢。房枝突然跑开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说,

这是怎么回事儿?”
“倒也没什么。难道我就那么可笑?”
“是,还不仅仅这样,开头就觉得奇怪。不过,这事儿啊,随它去吧,

怎么都行。这个星期天哪,去不去听美也子的钢琴?”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房枝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敏子心里纳闷,不停

地给她打气。
但是房枝情绪上的芥蒂依旧未消。
“不知道这些天来美也子是不是摆架子,可是根本不提音乐啦。讨厌!

净说些谦虚话。”
“那只是因为不像从前那么骄傲自满了。”
“也许!”
“你房枝如果去,她一定高高兴兴地给你弹,因为她本人说得那么坚定

嘛。”
“那个《春天的少女》也弹给我听?”
“啊,那个嘛,可就不知道如何啦。因为像那么拿手的作品,她后来连

提也不提了。原因就一个:她哥哥的遗作。”
就在谈这话的过程中,有人在后边招呼。
“原因!是不是原田?”
“啊,是西门!”
房枝一回头,原来佐纪子跑过来了。
“房枝,方才和四年级的同学们商量了,温室的花全满了,而且一齐开,

想整理整理。能不能在周六下课之后,把能挤出时间的人集中在一起帮帮

忙。”
“好。”
“四年级的同学说星期天也来运花坛的土。”
“对,星期天我也来帮忙吧。”
“好,你如果能来,四年级的同学一定高兴。”
“不过,也许因为有事来不了。”
这么一说,房枝的话立刻显得苍白无力了。


看到房枝似乎不高兴,佐纪子也绷起脸不言不语。

“好,刚才说的事就拜托啦!”

说完这句话就赶快走开了。

“啊,房枝,你这不也是。。”

房枝装作没有听见,迈出两三步,过去之后扭过头来说:

“我说呀,后天星期天我不去美也子家啦!”

“哎呀,为什么?花坛的活儿,交给四年级的同学干,你不就没必要勉
强去了吗?”

“去不去都没关系,不过,美也子星期天一定不在家。”

“不可能。邀请我们去,到时候自己不在家?那可奇怪啦。”

“一定是你敏子听错了,想错了。”

“没那回事儿,一定在家。”

“一定不在,无论如何不在。不在就不在的原因嘛。”

说得非常果断的房枝,那声音有些发颤。

敏子有些畏缩了。

“为了弄个明白,咱们一起去一趟吧。”

“可是,她不在家岂不糟糕?”

“不可能不在家嘛!”

敏子也没有认输,忽然她想出了好主意似地:

“假如我们去了,她不在家,那我们就去学校,和你一起运花坛的土。
正好美也子的家就在去学校的路上,顺便探访一下也没什么损失。就这么办
吧。”

敏子这么说了,房枝也觉得自己太犟了,便说:

“好吧。”

“但是,如果美也子在家。。”

“如果在,对,我就能想尽办法清也弹《春天的少女》。”

房枝也这么说。

“好,说定了,说话算数呀!”

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星期天。也就是为庆祝佐纪子的画而聚会的星期天。

刚过正午,按约定的时间敏于前来叫房枝。

房枝想到美也子此时此刻在那个集会上正满怀自豪感地弹奏《春天的
少女》,便说:

“她肯定不在家,所以实在是不想去呢。”

房枝无精打采地这么说。

“还说这个哪?适可而止吧!”

“敏子倒是准备运土呢。”

各有自信,互不相让。准备好之后来到外面。一路上,美也子在家啦;
不,一定不在家,如此等等吵吵嚷嚷争论不休,仿佛为了赌个胜败而去的。

就在大家闷着头往前走的时候,从对面走来一个人,越看越像佐纪子。

“啊,佐纪子!怎么的啦?去哪里?”


“你这个房枝!真讨厌,那么大惊小怪的!我这正是去你家哪。帮忙运

花坛的土,想跟你一起干!”
“啊!”
房枝张开的嘴好像再也闭不上似的,紧眨着眼注视着佐纪子的面孔。”

(祝贺佐纪子绘画的集会本来确定在今天。。)
“佐纪子,今天不是有集会么?”
“啊,你说的是那个?”
佐纪子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啊,那个呀?拉倒了。我父亲说,充其量不过是一幅女学生的画罢咧,

大张旗鼓,过分张扬,实在可笑,结果是挨了一顿申斥。我本来以为他会高

兴的,这可好。我讨厌极了。”
在叙述之中,佐纪子仿佛吃惊地觉察到了什么便说:
“这事对房枝来说很失礼啦,请原谅!”
“不,还谈不到哪。”
房枝有些举止失措地说:
“对,那集会取消了么?”
“已经道过歉了。”
“是么?”
说完,房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佐纪子。她想,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人哪。
那美丽的眼睛,让人想到一定充满对我房枝的关怀。
“她可能想到我可怜,所以才取消了庆祝活动的吧?对不起!”
房枝心里这么说,忽然感到脸上发热。
不论来自班内还是班外的对她的爱慕,都是当之无愧的。惟独自己硬

是不甘拜下风,执拗地拒绝承认事实,实在觉得害臊。
心胸开阔了,情绪高昂而明朗了。
“我们现在就去美也子那里听钢琴,佐纪子一起去好不?”
敏子提出这样的邀请之后,房枝忽然激动地握住两人的手急着说:
“对,对,花坛的活儿,以后再帮忙也行!。。敏子,刚才胜负已定啦,

以我的大败告终,大败呀!”
美也子也在等待房枝她们来,因为没有想到佐纪子也来了,所以更加
高兴。
敏子说是她和房枝在吵吵闹闹之中把她带来的。房枝的脸红了,她仰

起脸来,果断地谈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对三个朋友大大方方地道了歉。
“是么?我的《春天的少女》造成了这样的罪过?”
她微笑着想了一会儿,说:
“这么着吧,我弹一次。倒也不是故意藏起来不露,因为,这个曲子呀,

让我想起我的哥哥来,我心里很难过。”
美也子神情严肃地站起来,走近窗前的钢琴。
乍一看这架小型朴素的钢琴,虽然的和房枝姐姐的那架相差无几,但

是打开盖子,美也子手指一碰它,的确不愧是音乐家哥哥的妹妹,那美丽清
澈的音色绝对与从不同。

《春天的少女》让人从音乐中幻想出仿佛绽放于深山幽谷溪流岸边的
花一般的一位纯洁的春天的少女,然后是英年早逝的天才怀念他惟一的妹
妹,深深哀怜亲人的爱情充盈篇章。


房枝偶然仰起脸来,但见美也子的眼泪叭哒叭哒地滴在她那跃动的手

指和琴键上。
“到这儿就完了,曲子写到这里哥哥就病了,未完成的作品呀!”
美也子的手骤然停下,仰头望着挂在钢琴前方墙上的哥哥的肖像,任

脸颊上的泪水缓缓流淌。。
静听弹奏的三位少女也不由得仰头望着她哥哥的肖像。瘦瘦的脸颊,
炯炯的目光,脸上荡漾着淡淡的哀愁。。
《春天的少女》余韵未绝,仿佛是美也子哥哥的灵魂在低声吟唱。三
位少女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她们在由衷地为英年早逝的艺术家祈祷。

肩扛恩师的灵柩

川端康成



宿舍是每天早晨由室长带着室员们去舍监室行朝礼。
“啊!好大的霜!”
室员小田喊了一声。
“室长,快点吧。今天我们是第一呀!”
按照行朝礼的顺序,舍监日记上要记下谁是第一个起床的,谁是第二

个起床的,宿舍有十二三个房间,都在竞争早起。
小田说的就是指这桩事。
我的房间里,小田总是起得最早。
小田一起来立刻就从窗户看室外的草坪。
草坪在校舍建筑物的背阴,只有草坪的尽头处才沾一点旭日的光。随

着太阳升起,太阳照到的部分逐渐扩大,所以,草坪在早晨这段时间里起着

钟表的作用。
今天早晨这片草坪上霜柱够厉害的。
“比打野兔那天早晨还冷哪!”
小田这么说。
别的室员们也起来了,边叠被边说:
“天越冷越能打得到兔子?”
“今天早晨喝兔肉汤?”
“兔肉汤没什么好喝的,炖兔肉倒不错。”
打野兔那天是星期六,今天是星期一。
因为上山打野兔,所以脚有些疼。想赶快穿上裤子,脚更疼了。
感觉疼的脚走在冰凉的走廊上,特别冻得慌。
一进舍监室,只见舍监宫田老师把两脚架在四方的火槽边上,头低向

两膝。
我和三个室员站成一排:


“第五室,早上好!”
这是室长的问候。
但是老师的脸仍是朝旁边扭着,而且低着头。
老师那耳垂特大的耳朵很红,好像有些颤抖。
因为老师没有回答,我们只好在桌子前面站着不动。
等了好久老师才抬起头来,这时我们看到他眼里有泪。
老师沉痛地说:
“仓木老师今天早晨去世了!”
“啊!”
我们一惊,注视着老师的面孔。
“零晨两点去世的。他家人送来通知。”
“凌晨?。。”
“所以,宿舍这么安静。”
老师说完又低下头来。他又掉泪了。
我的胸口有些堵。安安静静地走出舍监室。因为悲伤,感到天气特虽

冷。
二年级学生的室员和作为这个室长的五年生的,对于仓木老师之死而
感到的悲哀,在程度上是不同的。
仓木老师是我们五年级总的班主任。对我们关怀五年,现在我们快要

毕业了。其次是他教了我们五年英语。我们把他看作五年学生的老师。
在宿舍,各室的室长都由五年生担任。我到各室去告诉大家:
“仓木老师去世啦!”
“宫田老师在哭哪!”
像个橡皮人一样胖胖的,脸上总带欢悦神情的宫田老师居然哭了,这

是想象不到的。
从宫田老师也哭了这一事实,可以最清楚不过地知道,我们对于仓木

老师的逝世是如何悲痛了。
早饭的铃响了。去食堂的路上,人们谈的全是仓木老师的事。
“打野兔的时候,他还上了山,很精神哪。”
“据说很不舒服,没等打完就回去了。”



舍监宫田老师眼睛红红的,呆呆地吃着饭,住宿学生们静悄悄地吃饭。
我的头脑里浮现出仓木老师的形象。
铁边的近视眼镜——这眼镜挂在老师的大脸上,总是让人担心它马上

就要掉下来。
同时它那斑斑铁锈也让人感到那是一副古老眼镜。
“这是服务20 年的眼镜哪!”
我们大家都这么说。
老师从到这个学校任教到现在已经20 年了。他那皮肤粗糙的脸。也使

人感到和那眼镜的铁边非常相似。
全校最胖的就是仓木老师和宫田老师,宫田老师的脸光光滑滑的发光,
肌理细。但仓木老师的脸似乎皮肤特别厚,因此也就让人觉得那颜色重而且


深。
个头也是仓木老师高,腰围也粗。
仓木老师的西服上的某此地方总少不了烟灰,也总是那么散散漫漫,

那身西服我们看它看了5 年,非常熟识。
但是他下腹部肥大,体格魁伟,丝毫也没有乡村学校老师的寒酸气和

生活的疲劳相。
走出食堂,对面木板墙根处全是霜。
那板墙就在稍高的堤上。那是河堤。
我看见河堤,想到仓木老师的小女儿,她此刻多么悲伤啊!
在这个河堤上,我和老师家的小姑娘玩过。
我常常越过那板墙,躺在河岸的草原上读书。
有一次看见八九岁的小姑娘在那里,我就跟她打招呼:
“你一个人玩儿哪?”
那是一位有一双溜圆溜圆眼睛的孩子。
从简单的几句对话中就知道,原来她是仓木老师的小女儿。
仓木老师有三个子女,长子在东京上大学。长女上了师范学校,住宿。
留在家里的只有最小的她一个。
可能因为父亲是中学老师吧,这孩子对中学生有亲近感。我一喊她,

她就来到我的跟前。
“你在家怕你父亲么?”
我先这样问了问她。
“不怕!”
“可是在学校我们都怕他呀!”
“为什么怕他?”
“你问为什么吗?大概因为他有本事吧!”
“你挨他尅了?”
“不挨他尅也怕他呀。”
就在和孩子说些闲言碎语之中,我把她抱在膝头上。
“你长得不像你爹。”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
小姑娘的眼睛确实溜圆溜圆的,然而仓木老师上下眼睑却是膨胀的,

因而眼睛细长。
大眼眉,脸上的肉厚,给人以厚重之感。
从那以后我在那河岸见到小姑娘两三次,每次都是她一个人。
尽管那河岸本来是街道上的孩子们游憩之所,但是我总觉得小姑娘一

个人到这里来,末免冷清弧单吧。不过她可一点儿也没有寂寞冷清的样子。
仓木老师逝世的时候,可能只有这个小姑娘在旁。
我想到这里,小姑娘明朗爽快的面孔浮上心头,令人不胜同情之至。
我想,那小姑娘再也不会到河岸来了吧?
打野兔那天正好是周六、老师的长女从师范学校回来。据说星期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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