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也子,你打算将来当音乐家?”
“对。有一阵也确实有这种想法。不过,现在这种意思已经一干二净了,
从我哥哥去世开始的吧!”
“啊,真可惜!”
敏子突然疯狂地叫喊:
“可是,A 班的佐纪子啊,她立志当画家得到极好的评价。西门佐纪子
能当画家,你也能当出色的音乐家。别输给谁,好好地干,呶,房枝!”
好这么一说,也得到了房枝的赞同。
“对,谢谢。不过我常听我哥哥说,艺术不是简单、普通的事物。光凭
一点小聪明,就定下巨大的希望可不行。女孩子也想着这些事啊,是不幸
的。。”
“太谦虚啦。可是,A 班那边,大家对佐纪子的画十分热衷,说是这回
要开庆祝佐纪子前途的会哪!”
“啊,是么?”
美也子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地惊呼了一声。敏子却对房枝说:
“呶,房枝,有这种传说,你没听说?”
“我没听说!”
房枝又低下头来,她感到胸口堵得慌,眼泪快出来了。
不知不觉到了校门口。美也子忽然想起似地:
“哎呀,我忘个一干二净。房枝,第三道作业题教给我呀,还有,星期
天一定来,呶!”
“作业的事我教给敏子。我就先走啦。”
房枝留下这些话,便先她们俩跑进学校去了。
四
“美也子,我特别担心呢。房枝突然跑开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说,
这是怎么回事儿?”
“倒也没什么。难道我就那么可笑?”
“是,还不仅仅这样,开头就觉得奇怪。不过,这事儿啊,随它去吧,
怎么都行。这个星期天哪,去不去听美也子的钢琴?”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房枝依然闷闷不乐的样子,敏子心里纳闷,不停
地给她打气。
但是房枝情绪上的芥蒂依旧未消。
“不知道这些天来美也子是不是摆架子,可是根本不提音乐啦。讨厌!
净说些谦虚话。”
“那只是因为不像从前那么骄傲自满了。”
“也许!”
“你房枝如果去,她一定高高兴兴地给你弹,因为她本人说得那么坚定
嘛。”
“那个《春天的少女》也弹给我听?”
“啊,那个嘛,可就不知道如何啦。因为像那么拿手的作品,她后来连
提也不提了。原因就一个:她哥哥的遗作。”
就在谈这话的过程中,有人在后边招呼。
“原因!是不是原田?”
“啊,是西门!”
房枝一回头,原来佐纪子跑过来了。
“房枝,方才和四年级的同学们商量了,温室的花全满了,而且一齐开,
想整理整理。能不能在周六下课之后,把能挤出时间的人集中在一起帮帮
忙。”
“好。”
“四年级的同学说星期天也来运花坛的土。”
“对,星期天我也来帮忙吧。”
“好,你如果能来,四年级的同学一定高兴。”
“不过,也许因为有事来不了。”
这么一说,房枝的话立刻显得苍白无力了。
看到房枝似乎不高兴,佐纪子也绷起脸不言不语。
“好,刚才说的事就拜托啦!”
说完这句话就赶快走开了。
“啊,房枝,你这不也是。。”
房枝装作没有听见,迈出两三步,过去之后扭过头来说:
“我说呀,后天星期天我不去美也子家啦!”
“哎呀,为什么?花坛的活儿,交给四年级的同学干,你不就没必要勉
强去了吗?”
“去不去都没关系,不过,美也子星期天一定不在家。”
“不可能。邀请我们去,到时候自己不在家?那可奇怪啦。”
“一定是你敏子听错了,想错了。”
“没那回事儿,一定在家。”
“一定不在,无论如何不在。不在就不在的原因嘛。”
说得非常果断的房枝,那声音有些发颤。
敏子有些畏缩了。
“为了弄个明白,咱们一起去一趟吧。”
“可是,她不在家岂不糟糕?”
“不可能不在家嘛!”
敏子也没有认输,忽然她想出了好主意似地:
“假如我们去了,她不在家,那我们就去学校,和你一起运花坛的土。
正好美也子的家就在去学校的路上,顺便探访一下也没什么损失。就这么办
吧。”
敏子这么说了,房枝也觉得自己太犟了,便说:
“好吧。”
“但是,如果美也子在家。。”
“如果在,对,我就能想尽办法清也弹《春天的少女》。”
房枝也这么说。
“好,说定了,说话算数呀!”
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五
星期天。也就是为庆祝佐纪子的画而聚会的星期天。
刚过正午,按约定的时间敏于前来叫房枝。
房枝想到美也子此时此刻在那个集会上正满怀自豪感地弹奏《春天的
少女》,便说:
“她肯定不在家,所以实在是不想去呢。”
房枝无精打采地这么说。
“还说这个哪?适可而止吧!”
“敏子倒是准备运土呢。”
各有自信,互不相让。准备好之后来到外面。一路上,美也子在家啦;
不,一定不在家,如此等等吵吵嚷嚷争论不休,仿佛为了赌个胜败而去的。
就在大家闷着头往前走的时候,从对面走来一个人,越看越像佐纪子。
“啊,佐纪子!怎么的啦?去哪里?”
“你这个房枝!真讨厌,那么大惊小怪的!我这正是去你家哪。帮忙运
花坛的土,想跟你一起干!”
“啊!”
房枝张开的嘴好像再也闭不上似的,紧眨着眼注视着佐纪子的面孔。”
(祝贺佐纪子绘画的集会本来确定在今天。。)
“佐纪子,今天不是有集会么?”
“啊,你说的是那个?”
佐纪子满不在乎地笑着说:
“啊,那个呀?拉倒了。我父亲说,充其量不过是一幅女学生的画罢咧,
大张旗鼓,过分张扬,实在可笑,结果是挨了一顿申斥。我本来以为他会高
兴的,这可好。我讨厌极了。”
在叙述之中,佐纪子仿佛吃惊地觉察到了什么便说:
“这事对房枝来说很失礼啦,请原谅!”
“不,还谈不到哪。”
房枝有些举止失措地说:
“对,那集会取消了么?”
“已经道过歉了。”
“是么?”
说完,房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佐纪子。她想,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人哪。
那美丽的眼睛,让人想到一定充满对我房枝的关怀。
“她可能想到我可怜,所以才取消了庆祝活动的吧?对不起!”
房枝心里这么说,忽然感到脸上发热。
不论来自班内还是班外的对她的爱慕,都是当之无愧的。惟独自己硬
是不甘拜下风,执拗地拒绝承认事实,实在觉得害臊。
心胸开阔了,情绪高昂而明朗了。
“我们现在就去美也子那里听钢琴,佐纪子一起去好不?”
敏子提出这样的邀请之后,房枝忽然激动地握住两人的手急着说:
“对,对,花坛的活儿,以后再帮忙也行!。。敏子,刚才胜负已定啦,
以我的大败告终,大败呀!”
美也子也在等待房枝她们来,因为没有想到佐纪子也来了,所以更加
高兴。
敏子说是她和房枝在吵吵闹闹之中把她带来的。房枝的脸红了,她仰
起脸来,果断地谈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对三个朋友大大方方地道了歉。
“是么?我的《春天的少女》造成了这样的罪过?”
她微笑着想了一会儿,说:
“这么着吧,我弹一次。倒也不是故意藏起来不露,因为,这个曲子呀,
让我想起我的哥哥来,我心里很难过。”
美也子神情严肃地站起来,走近窗前的钢琴。
乍一看这架小型朴素的钢琴,虽然的和房枝姐姐的那架相差无几,但
是打开盖子,美也子手指一碰它,的确不愧是音乐家哥哥的妹妹,那美丽清
澈的音色绝对与从不同。
《春天的少女》让人从音乐中幻想出仿佛绽放于深山幽谷溪流岸边的
花一般的一位纯洁的春天的少女,然后是英年早逝的天才怀念他惟一的妹
妹,深深哀怜亲人的爱情充盈篇章。
房枝偶然仰起脸来,但见美也子的眼泪叭哒叭哒地滴在她那跃动的手
指和琴键上。
“到这儿就完了,曲子写到这里哥哥就病了,未完成的作品呀!”
美也子的手骤然停下,仰头望着挂在钢琴前方墙上的哥哥的肖像,任
脸颊上的泪水缓缓流淌。。
静听弹奏的三位少女也不由得仰头望着她哥哥的肖像。瘦瘦的脸颊,
炯炯的目光,脸上荡漾着淡淡的哀愁。。
《春天的少女》余韵未绝,仿佛是美也子哥哥的灵魂在低声吟唱。三
位少女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她们在由衷地为英年早逝的艺术家祈祷。
肩扛恩师的灵柩
川端康成
一
宿舍是每天早晨由室长带着室员们去舍监室行朝礼。
“啊!好大的霜!”
室员小田喊了一声。
“室长,快点吧。今天我们是第一呀!”
按照行朝礼的顺序,舍监日记上要记下谁是第一个起床的,谁是第二
个起床的,宿舍有十二三个房间,都在竞争早起。
小田说的就是指这桩事。
我的房间里,小田总是起得最早。
小田一起来立刻就从窗户看室外的草坪。
草坪在校舍建筑物的背阴,只有草坪的尽头处才沾一点旭日的光。随
着太阳升起,太阳照到的部分逐渐扩大,所以,草坪在早晨这段时间里起着
钟表的作用。
今天早晨这片草坪上霜柱够厉害的。
“比打野兔那天早晨还冷哪!”
小田这么说。
别的室员们也起来了,边叠被边说:
“天越冷越能打得到兔子?”
“今天早晨喝兔肉汤?”
“兔肉汤没什么好喝的,炖兔肉倒不错。”
打野兔那天是星期六,今天是星期一。
因为上山打野兔,所以脚有些疼。想赶快穿上裤子,脚更疼了。
感觉疼的脚走在冰凉的走廊上,特别冻得慌。
一进舍监室,只见舍监宫田老师把两脚架在四方的火槽边上,头低向
两膝。
我和三个室员站成一排:
“第五室,早上好!”
这是室长的问候。
但是老师的脸仍是朝旁边扭着,而且低着头。
老师那耳垂特大的耳朵很红,好像有些颤抖。
因为老师没有回答,我们只好在桌子前面站着不动。
等了好久老师才抬起头来,这时我们看到他眼里有泪。
老师沉痛地说:
“仓木老师今天早晨去世了!”
“啊!”
我们一惊,注视着老师的面孔。
“零晨两点去世的。他家人送来通知。”
“凌晨?。。”
“所以,宿舍这么安静。”
老师说完又低下头来。他又掉泪了。
我的胸口有些堵。安安静静地走出舍监室。因为悲伤,感到天气特虽
冷。
二年级学生的室员和作为这个室长的五年生的,对于仓木老师之死而
感到的悲哀,在程度上是不同的。
仓木老师是我们五年级总的班主任。对我们关怀五年,现在我们快要
毕业了。其次是他教了我们五年英语。我们把他看作五年学生的老师。
在宿舍,各室的室长都由五年生担任。我到各室去告诉大家:
“仓木老师去世啦!”
“宫田老师在哭哪!”
像个橡皮人一样胖胖的,脸上总带欢悦神情的宫田老师居然哭了,这
是想象不到的。
从宫田老师也哭了这一事实,可以最清楚不过地知道,我们对于仓木
老师的逝世是如何悲痛了。
早饭的铃响了。去食堂的路上,人们谈的全是仓木老师的事。
“打野兔的时候,他还上了山,很精神哪。”
“据说很不舒服,没等打完就回去了。”
二
舍监宫田老师眼睛红红的,呆呆地吃着饭,住宿学生们静悄悄地吃饭。
我的头脑里浮现出仓木老师的形象。
铁边的近视眼镜——这眼镜挂在老师的大脸上,总是让人担心它马上
就要掉下来。
同时它那斑斑铁锈也让人感到那是一副古老眼镜。
“这是服务20 年的眼镜哪!”
我们大家都这么说。
老师从到这个学校任教到现在已经20 年了。他那皮肤粗糙的脸。也使
人感到和那眼镜的铁边非常相似。
全校最胖的就是仓木老师和宫田老师,宫田老师的脸光光滑滑的发光,
肌理细。但仓木老师的脸似乎皮肤特别厚,因此也就让人觉得那颜色重而且
深。
个头也是仓木老师高,腰围也粗。
仓木老师的西服上的某此地方总少不了烟灰,也总是那么散散漫漫,
那身西服我们看它看了5 年,非常熟识。
但是他下腹部肥大,体格魁伟,丝毫也没有乡村学校老师的寒酸气和
生活的疲劳相。
走出食堂,对面木板墙根处全是霜。
那板墙就在稍高的堤上。那是河堤。
我看见河堤,想到仓木老师的小女儿,她此刻多么悲伤啊!
在这个河堤上,我和老师家的小姑娘玩过。
我常常越过那板墙,躺在河岸的草原上读书。
有一次看见八九岁的小姑娘在那里,我就跟她打招呼:
“你一个人玩儿哪?”
那是一位有一双溜圆溜圆眼睛的孩子。
从简单的几句对话中就知道,原来她是仓木老师的小女儿。
仓木老师有三个子女,长子在东京上大学。长女上了师范学校,住宿。
留在家里的只有最小的她一个。
可能因为父亲是中学老师吧,这孩子对中学生有亲近感。我一喊她,
她就来到我的跟前。
“你在家怕你父亲么?”
我先这样问了问她。
“不怕!”
“可是在学校我们都怕他呀!”
“为什么怕他?”
“你问为什么吗?大概因为他有本事吧!”
“你挨他尅了?”
“不挨他尅也怕他呀。”
就在和孩子说些闲言碎语之中,我把她抱在膝头上。
“你长得不像你爹。”
我仔细看着她的脸。
小姑娘的眼睛确实溜圆溜圆的,然而仓木老师上下眼睑却是膨胀的,
因而眼睛细长。
大眼眉,脸上的肉厚,给人以厚重之感。
从那以后我在那河岸见到小姑娘两三次,每次都是她一个人。
尽管那河岸本来是街道上的孩子们游憩之所,但是我总觉得小姑娘一
个人到这里来,末免冷清弧单吧。不过她可一点儿也没有寂寞冷清的样子。
仓木老师逝世的时候,可能只有这个小姑娘在旁。
我想到这里,小姑娘明朗爽快的面孔浮上心头,令人不胜同情之至。
我想,那小姑娘再也不会到河岸来了吧?
打野兔那天正好是周六、老师的长女从师范学校回来。据说星期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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