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呼延鹏终于摆脱了所有的精神负担,他想,所有的事,还是等身上的伤口好些了再说。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跑到厨房去找东西吃。他让食品包围着自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东西来。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递给他一杯冻啤酒,他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才抬起头来,发现递给他酒的是披衣而起的透透。
透透在他的对面坐下来,看着他吃东西。
呼延鹏道:“你这样看着我,我就要注意吃相了。”
透透笑笑,没有说话。
呼延鹏又道:“小时候我妈也是这样看着我贪吃的样子,原来全世界的女人都—一样。”
透透点着他的脑门说道:“爱你才会这么看着你,懂不懂?”
“心疼我了?”
“我不心疼你谁还会心疼你?!”
呼延鹏终于吃饱了肚子,便又涌现出无限柔情,他盯着透透看了一会儿,道:“……说句老实话,我真的以为这回再也看不见你了……”
“乌鸦口,人都出来了,还说这么晦气的话。”
“柏青也跟你一样八卦,我看你们俩倒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透透回望着呼延鹏,突然说道:“呼延,我们结婚吧。”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你不是还没有准备好吗?”
“……你进去的这些天,我觉得天好像塌下来——。样,我没想到我会那么担心,那么六神无主。这也许就是爱吧。”
“我怎么听出了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两个人一时无话,他们在安静之中感受到一种温馨的默契。
隔着餐桌,透透伸出一只手来抚摸着呼延鹏额头的伤痕,颇为难以置信道:“……在里面真的会挨打啊?”
呼延鹏点了点头,随后他认真地想了想,决定什么也不说,何必让透透为他担心呢?再说整个事件如同乱麻一团,他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戴晓明给了呼延鹏两周的假期,叫他调养好身体之后再上班。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呼延鹏每天睡到中午一点,晚餐一定要透透陪他下饭馆。他现在的口味有了一些改变,首先是不吃辛辣的菜肴了,他突然狂热地喜欢吃家常菜,而且即便是温和可口的家常菜里,他也不吃牛肉,他对透透的解释是他希望自己变得驯良一些,可能会对一生都有好处。其次是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不听费玉清了,他把费玉清所有的带子、歌碟都送给了报社热线组的一个女孩,因为他们原来同是“费党”。呼延鹏现在改听黑人摇滚了,他每晚泡在把黑人摇滚放得震天响的酒吧里,晚晚耽搁到深夜。透透第二天还要上班,根本坚持不下去,呼延鹏就一个人挺在那里。他想,原来无所事事的日子也是需要毅力来坚持的。
同时,他还在烟尘滚滚的酒吧里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一定是怕死的,但是人活着也是一定需要意义来支撑的。
第十一章
在采编部门外的走廊上,呼延鹏碰到了槐凝,槐凝依旧是以往的风格,她并没有大呼小叫地感慨呼延鹏的遭遇,还是那么安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
“回来了?”她说。
“回来了。”
“没事吧?好像还胖了一点。”槐凝的口气甚是轻描淡写。
呼延鹏不快道:“拜托,我可不是去探亲了。”
槐凝笑道:“不就是去了趟‘学习班’吗?”
呼延鹏有点急了,“我遭人暗算,你还笑?你怎么笑得出来呀?!”
槐凝忍住笑,想了想道:“那好,晚上你有空吗?我们去喝一杯。”
一时间,呼延鹏倒有点不相信槐凝会约他去喝酒了,便问她丈夫的病情怎么样了?槐凝回说还比较乎稳。
晚上,两个人去了一个相对僻静的酒吧。
说了一轮闲话之后,槐凝问呼延鹏:“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呼延鹏当然明白她的此话何意,不觉叹道:“你觉得我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吗?”
槐凝无言,只是慢慢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呼延鹏也觉得很奇怪,他这个人在谁面前都有假象,包括在透透面前,却惟独会对槐凝袒露一切。“槐凝,”他感慨道,“我实话对你说,在里面真不好玩,即便是我现在想起来也还是后怕。你知道吗?我差点被人打死。”
槐凝略显忧伤地看着呼延鹏,语气温和道:“那就选择妥协,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个妥协的过程。”
呼延鹏足足看了槐凝半分钟,像不认识她一样,“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因为去冲锋陷阵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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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让我反过来问你,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这件事做到底。”
“为什么?”
“人生需要高峰体验。在我看来,选择了做记者就是选择了挑战,当然干这一行只有简单的激情肯定是不行的,因为过程中充满沮丧、枯燥和打击,也很容易被对手击垮,所以我说我追求的是人生的高峰体验,与表面的虚名和成功都没有关系。”
槐凝的话令呼延鹏沉思良久,同时也深感不解,她显然不是他最亲近的人,但却是了解他最透彻的人,而且她的话总是能如春风甘露一般地深入到他的心田。只是,呼延鹏心想,他前面的路已经全部被封死了,好几个夜晚,他面对白纸或电脑,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无非空有一腔热血而已。
槐凝再一次捕捉到了呼延鹏的所思所想,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叠照片,递到了呼延鹏面前。这照片跟沈孤鸿在办公桌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但是槐凝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告诉了呼延鹏这便是红酒卞在本地郊区最大的制假窝点,如果想继续调查可以从这里重新开始。呼延鹏震惊槐凝一直在关注着这件事,槐凝说因为这件事值得关注。
呼延鹏有些好奇地问槐凝:“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线索的?”
槐凝回道:“我有我的线人。”
呼延鹏看了槐凝一眼,突然问道:“槐凝,你知道深喉到底是谁吗?”
槐凝想了想道:“我想也许就是我们自己吧,因为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困难,深喉的声音是绝对不会消失的。”
呼延鹏的眼睛陡然一亮,他说:“槐凝,我想拥抱你。”
槐凝笑了,但是她的笑容里有着一丝不为人察的忧郁。
“你看上去很累。”呼延鹏关切地说道。
槐凝叹了口气道:“是的,除了上班以外,每天都要往医院跑。”
“那你就别硬撑了,有些事我一个人去做是一样的。”
“你错了,我现在恰恰需要工作把每天的时间填满……因为只要一静下来我就会胡思乱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累,总觉得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
“别这么说槐凝,相信我,一切困难都是暂时的。”呼延鹏下意识地抓住了槐凝的手,他心里暗暗吃惊的是槐凝的手是如此的冰冷。
槐凝自然接收到了这一份无以言说的友情,她说:“谢谢你,呼延。”
两个人约好了进一步深入调查的计划,正准备离去,这时呼延鹏的手机响了。
是洪泽打来的,他问呼延鹏在干什么?呼延鹏说在跟槐凝喝酒。洪泽以为他在开玩笑,呼延鹏说真的,并且还告诉了他在哪个酒吧。洪泽忙说那你一定要把她稳住,我马上过来。不一会儿,他就真的跟柏青赶过来了。
柏青显然是无辜的,别有用心的是洪泽,所以他不好意思自己来,呼延鹏心想,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的疯了不成?
见到他们两个人,毫不知情的槐凝大方地说道,早就听说你们是铁三角,那你们聊吧,我先回家去。
不等她起身离去,呼延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槐凝,你可不能走,你一走不是阴阳大失调了吗?再说,今天晚上你就好好轻松一下嘛,你又不是铁打的。拗不过他,槐凝只好又坐下了。
洪泽看了呼延鹏一眼,颇为赞许地冲着他直点头。不过呼延鹏还是第一次见到洪泽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柏青当然明了洪泽的心意,又急忙去叫了一瓶上好的红酒外加小吃。
这个晚上,洪泽特别希望自己能够超常发挥,妙语连珠,但可能是情绪紧张的缘故,他显得笨嘴拙舌的毫无风采,几乎没有给槐凝留下什么特殊的印象。
直到他们三个人把槐凝送上一辆计程车,并且目送着计程车绝尘远去。呼延鹏才严肃地对洪泽说,洪泽你也太不地道了,你这么做是趁人之危你知道不知道?见到柏青站在一边笑,呼延鹏又忍不住针对他道,你也是没有原则,人家槐凝的丈夫在生病,你也不说劝劝洪泽别这么胡闹,反而陪他一块来。
洪泽笑道,呼延鹏,你现在不光是正义的化身,还成了传统道德的卫士?可我一直就是趁人之危的小人,我可不想当什么英雄,英雄气短,而我现在需要的是儿女情长。
戴晓明现在有两处办公室,部里的和社里的。不过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喜欢在社里面办公,这可能是个习惯问题,也可能是他工作侧重点的下意识倾斜。
最初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对于干惯实事的戴晓明来说,他深感部里的工作既没有指标,也不能量化。戴晓明不是官员出身,想当初他是一颗汗珠砸八瓣干出来的,所以他总是把工作安排得非常具体,总是对比报社的人是怎么干活的,而那些机关的人又是怎么干活的。尽管林越男叮嘱过他,到了部里当领导只记住一条,千万不要乱说话。因为位置不同,身份也不同,当领导首先是要有水平,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是戴晓明还是忍不住拿他看不惯的事情开刀,别说乱拨经费,就连以往年年拨的创作经费也扣住不拨,而且他放出话来说,原创人员本来就应该自生自灭,应该比工人农民更先于推向市场,否则他们怎么反映市场经济下的社会生活?
这无疑是一句得罪大多数人的话,各个剧团、研究所都养着一批专业写手,都指着那点钱发奖金、下生活、采风什么的呢。何况行行业业都有通天的人物,也就有人告状告到市委书记那里。市委书记找戴晓明谈话,戴晓明说,我只是说部里的工作也要讲效益。市委书记说,讲什么效益啊?难道讲经济效益吗?戴晓明你脑子里还有没有政治?
北京方面,与他关系密切的首长秘书,也多次打电话提醒戴晓明,不要总是对负面新闻情有独钟,《芒果日报》在起家的时候重视针砭时弊肯定是没有错的,但是它毕竟还是一份希望有所作为的报纸,尤其是当今社会,它更是要起到正面歌颂,树立党的威信的作用。首长的秘书还说,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不能让人家说领导上提拔了一个“刺头儿”对不对?
所以,在既做领导工作又要具体办报的情况下,大的思路一定要清楚,不能像以前那样,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报人,只重视原始的情绪,只重视发行量。你现在的目标是进市委常委,真正地进到权力中心,说话办事就一定要谨慎。首长的秘书最后还这么说。
有时候清夜静思,戴晓明觉得当官这件事并不轻松,何止是不轻松,根本可以说当官就是扛枷,当多大的官就是扛多大的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官也不全是赔本赚吆喝的事,当官的好处人人心知肚明。至少戴晓明是在当了官之后才发现,不管他过去多么业绩显赫,罢免他就如同掐死一只臭虫那么容易。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虽然烦心的事情多一点,但是他的“一哥”地位的确得到了强有力的巩固,谁也不用再惦记着他一手打造出来的金芒果了,曾经让他头痛的那个姓胡的,听说一直都想调离报社,不过他现在是一只死棋,走不走都无关紧要了。
所以说,权力依旧是戴晓明的第一至爱。
戴晓明就是在这样一种复杂情绪的笼罩下读完了呼延鹏写的最新报道《坚冰下的隐秘》,文章仍旧是翁远行一案的后续报道,但是笔锋毫不留情地指向了市中级法院院长沈孤鸿,而发生在沈孤鸿身上的许多不正常现象是值得人们严肃思考的。老实说,这是一篇好文章,真正起到了舆论监督的作用。戴晓明甚至可以想象自己的报纸在登出这样一篇文章之后的轰动效应,而且可以说这篇文章是在他的催生下出笼的。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篇稿子在戴晓明的桌子上压了三天,这三天并不平静。虽然他早巳风闻有调查组在调查沈孤鸿的事,可是他也同样听说沈孤鸿有可能直接调到省高院当副院长,准备接班。每一种消息都以貌似权威的姿态出现,让人真假难辨。一个干部被调查来调查去,似乎证据确凿但又不了了之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在尘埃没有落定之前谁又敢下结论?更重要的是为沈孤鸿说情、打招呼的人多到完全出乎戴晓明意料之外,有北京的,有上面的,也有纵向的,这就为沈孤鸿其人又蒙上了一道神秘的面纱。
有一点戴晓明是听进去了,沈孤鸿曾经是强书记的红人,就算强书记难得的为人正派,两袖清风,但在强调干部失察将追究领导责任的今天,扳倒沈孤鸿无疑也是往强书记脸上抹黑,分明是用事实在说强书记有眼无珠。这是许多人在感情上过不去的。并且青天干部就真的那么有容乃大?这也是戴晓明很怀疑的一件事。
而且据说沈孤鸿在北京也有靠山,直接跟戴晓明打招呼的人就已经很有来头了,单凭这一点戴晓明也应该心照不宣了吧。
其实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怎么跟呼延鹏谈。戴晓明承认他是一个贪心的人,他需要权力,需要建功立业从而有成就感,需要来自非家庭的异性关怀,同时他也不愿意放弃在年轻人心目中的偶像地位。
戴晓明最终是把呼延鹏请到了部里的办公室,因为这边相对来说清静许多,而且他把秘书打发走了,自己亲自用“随手泡”煮水,泡——杯难求的极品猴魁,茶水清澈浓香。
这种少有的举动让呼延鹏有些不知所措。
戴晓明道:“我先定个调子,咱们今天就是朋友之间的谈话,不是上下级关系,想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