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球的那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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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球的那一边-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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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一位,竟把自己扮成机器人,只要有人往他那金属制成的衣袋里塞进一枚硬
币,他就会以机器人的步伐伴着音乐表演一段迪斯科,时代毕竟不同了,如今在美
国连当乞丐也用上了现代化的科技手段,还有几位中国画家,正在街头招揽行人为
他们画素描。我怕被他们发现,连忙加快了脚步,Q先生却轻轻地扯了下我的衣襟,
低声告诉我:仅仅在两个多月之前,有一位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的青年画家
林林,就在这里被美国黑人歹徒无辜枪杀,他的血迹未干,又有一些来自我们那个
古老的文化之都的青年艺术家,为了在美国维持最低的生活水平,深夜来到这个充
满危险的街区。
    一阵阵从大西洋岸边吹来的深秋之夜的凉风,吹拂到我的身上。我不禁打了个
寒噤。
    这一夜,我本来应该好好补上白天的时差提前入睡的。但我却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直没有睡好……



 
                                第二章
                                
10月31日 星期四 晴转阵雨
    纽约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纽约总领事馆设在曼哈顿区42街末端,面对宽阔的哈得逊河,
是一座18层的大厦,看来很是威严。今天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到总领事馆商谈颁奖事
宜。在总领事馆内,受到王家栋文化领事和副领事孙澜涛、张勇的热情接待。他们
在国外呆久了,很想见到来自祖国的亲人。大家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在
一起商谈了访问日程,还互相介绍了目前美国及我国的国内情况,足足谈了两个多
小时,才依依不舍地分手。
    孙澜涛原是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学生,在学校时担任过学生会副主席,和我的婶
母顾传铮、堂妹京平、堂弟和平都很熟悉。他谈起了我的叔父张星五之死,不禁使
我心胸中顿起波澜,默然良久。对这段尘封了许多年的往事,我似乎早已忘却,或
者说早就麻木了,一旦经人挑破,那伤口原来还是新鲜的,仍然有摧心摘胆之痛!
我和星五叔只相差三四岁,不仅是中学同学,还伙着一个行李卷儿在解放战争末期
参加了革命,日则同行,夜则同被,说是远房叔侄,其实情逾一母所生的嫡亲骨肉。
50年代我被错划成右派,他则由安徽调进北京,在北京外语学院工作。其间,我曾
两次来京,相见时仍然毫无间隙,他对我的坎坷命运不仅慰勉有加,每次分手时,
还都尽其所能的让我多带回些衣物和食品,帮助我渡过难关。不料在“文化大革命”
初期,他竟死在红卫兵的乱棍之下。暴徒们一面用棍棒、皮带抽打着他,一面疯狂
地弹起钢琴,想用琴声淹没他痛苦的嚎叫声。其残忍凶狠的程度,实在令人发指!
80年代初,我也调到北京工作,每次路过外语学院所在的魏公村附近,即神思恍惚,
觉其仍在左右,音容笑貌,宛若当年。归来后常于梦中与之相会,睹其遍体鳞伤之
惨状,醒来即泪流不止。这段血泪史,我从未在文字中表述过,也极少同人提及。
如今事隔二十余年,竟又在万里之外的美国,听一位我从未想到过的年轻朋友追忆
此事,怎能不感慨系之!
    中午在一家日本人办的自助餐馆里吃了顿价廉物美的午饭。这家餐馆的生意很
好,来就餐的不仅有日本人、中国人、韩国人等等,还有许多道地的西方的中、下
层人士。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几乎每一张餐桌都座无虚席。在纽约,随处都能看
到日本经济势力的严重渗入。大到一家家素享盛名的公司转移到日本人的名下,小
到这种生意兴隆的餐馆、酒吧和娱乐场所,简直无所不在。难怪有人说,日本人在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没能用飞机大炮达到打败美国的目的,现在却在经济领域中实现
了原有的目标。
    顺便还去中国银行驻纽约办事处看望了正在北京的中华文学基金会理事、原联
合国高级专员潘先生的夫人于湘女士。她是办事处的会计部主任。我们有一些外汇
转换手续,必须请她协助办理。
    当我们回到旅馆时,原在作协外联部工作的张泉涓和她的丈夫王虹已经在那里
等候多时。 张泉涓是去年10月带着4岁的女儿来到美国和丈夫团聚的。王虹在一所
大学里攻读建筑工程的硕士学位,毕业后正碰上美国经济不景气,建筑行业尤其萧
条,许多美国人都失了业,中国留学生要想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更难了。他们到处奔
走,好不容易才在一位台湾来的工程师那里找到个临时帮忙的位置。张泉涓则在一
家餐馆里打工。他们一家三口,依靠夫妻俩很不稳定的工资收入,在纽约生活得很
艰难。小张从前在作协工作时,我们每天都打个照面,但却很少说话,偶或有事找
到她,总是微微一笑,轻言慢语地应上几句活就走了。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个娇小、
内向的女子,这次我们一见面,她就滔滔不绝诉说苦衷,嚷着要和我们一道回去。
她说:“我们的日子过得苦极了!收入少些,生活苦些,我还不怕。我最怕看到餐
馆老板那双冷冰冰的、充满挑剔的眼睛。无论你走到哪里,那双眼睛似乎总在盯着
你,恨不得你每一秒钟都像机器一样地转个不停。”她还说:依她自己的意思,到
美国不久就要回去。可是,筹措一笔来美国的旅费很不容易。王虹觉得:既然来了,
总该混出点模样来,才好回去见家人好友。所以,他们就这样犹豫再犹豫,彷徨复
彷徨,一直拖了下去。
    

    听着张泉涓的诉说,我和金坚范俩人都不知回答什么是好。我们刚到美国,对
在美国的中国留学生情况了解甚少。张泉涓原是北京一所大学的青年教师,父母都
是国家干部。调到中国作协后,工作勤勤恳恳,和周围同志的关系都不错。她在国
内已经习惯于受到人们的尊重,现在换了另一种环境,产生这些心情我们是完全可
以理解的。金坚范同志是她的顶头上司,来美国前受下虹父母的委托,给他捎来了
件漂亮的皮夹克,张泉涓只是在看到那件皮夹克时,脸上才出现笑容。
    今晚是鬼节。 鬼节是欧美很盛行的一个大节,相传上帝将在11月1日这一天,
隆重接受众多圣贤的拜谒,所以人们便在这天的前夜,装扮成各种鬼神集会庆祝。
纽约的传统是在曼哈顿区的14街附近,举行声势浩大的化妆游行,届时几乎是倾城
出动, 热闹异常。下午5时许,张泉涓和王虹还没走,R先生和L女士就赶来了,他
们都表示:既然碰上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定得去见识见识。R先生和L女士还邀请
我们和张泉涓夫妇一同出去吃晚餐。盛情难却,我们只好跟了去。
    天近黄昏,我们在一家快餐馆匆匆吃了点东西,就乘地铁前往14街口。纽约的
地铁我闻名已久,它的规模很大。在纽约地下组成了四通八达的交通网,仅时代广
场地铁站一处,就有十多条路线通过,但管理得并不算好。出入口处的巷道里废纸
遍地,小便臊不可闻。或许是因为鬼节的原故,更显得人流拥塞,秩序混乱。和香
港的地铁相比,有着明显的差距,即使较之北京地铁,单就秩序和卫生而言,也无
优势可谈。 美国建国只200多年,本世纪初纽约便有了地铁,算起来已有七八十年
的历史。也许可以这样说:纽约的地铁是一个年轻国家的古老的地铁,而北京的地
铁则是一个古老的国家年轻的地铁。古老和年轻,从来都是相对的。各有优势,也
各有劣势。来美国之前,我看过一篇叙述纽约地铁的历史功绩及其存在问题的文章。
到这里来印证一下,觉得那篇文章的看法还是有道理的。
    晚7时半,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我们总算来到了14街口。化妆游行已经开始。
街道两旁站满了人,里里外外好多层,水泄不通。我们来晚了,只好站在后面伸长
了颈子往里面观看。这种游行,和我们国内一些传统节日的集会游行有许多相似之
处,所不同的,只是参加游行的人大多戴上假面具化妆成各种鬼神,五花八门,不
一而足。游行队伍里,也时而夹杂着些具有现实内容的化妆表演,很受欢迎。使我
感兴趣的,是在这个庞大的游行队伍中,几乎看到了包括华人在内的全世界的各色
人种。美国是一个多民族的融合性很大的移民国家。据报刊资料:仅1980年到1990
年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就达1000万人,其中华裔的移民占了相当一部分。他们为美
国的繁荣和发展做出了贡献,其中有些人已经和美国本土的居民逐步融合,更多的
人还像浮萍一样没有生根,有着浓烈的漂泊感,还有一些人的命运甚至是相当悲惨
的。但是,从世界许多地方发了疯般地想要奔到美国来的人,仍然大有人在。在国
内,我也接触到为数不少的年轻人,他们对人生旅程的最终设计,似乎就是要到美
国来过上一阵子。美国对于所有这些人,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他们来了之后,
究竟生活得怎样?这是我来美国之前和到美国之后都特别关心的一个问题。我必须
抓紧时间多看、多听、多问,尽可能地了解出个子丑寅卯来。
    怀着这种目的,看了鬼节的游行之后,虽然已近深夜,我仍然要求R先生和L女
士带我们去逛逛纽约的中国城。这时,天上已经飘起了蒙蒙细雨。我们乘出租汽车
穿过中国城的街道, 冒雨来到一座四五十层高的红砖大厦的旁边。R先生告诉我:
这座大厦就是在旅美华人中很有些名气的孔子大厦。“文化大革命”中,国内一度
掀起了批孔的高潮,一些亲台湾的华人就筹资兴建了这座大厦,还在这座大厦的前
面立起了孔子的塑像,公开宣称:“他们不是要批孔么,那我们就更要尊孔、崇孔,
不能让至圣先师的学说,在他们手里断了线。”一时曾在海外华人中造成很坏的影
响,给我们的工作造成很多困难。文革后,国内大大加强了对孔子的研究。去年夏
天,我去山东曲阜,看到有关孔子的一切建筑都已修整一新。山东出版社还出版了
装帧精美、多达一百多卷的《孔子全集》。这些消息,陆续传到美国,才逐步改变
了一些人的看法。可见,对于我国传统文化必须持何等严肃谨慎的态度。否则,稍
有不慎,就会伤了千千万万远在海外的炎黄子孙的心!
    纽约的中国城,又被称作城中之城,它位居曼哈顿区的东南部,十几条街道竟
然聚居着10余万华人,加上每天从散居在纽约各处赶到这里来打工、做生意的华人,
共有二三十万人之多。我们来到中国城,虽然已是午夜12时,霓虹灯却仍然闪烁着
眩目的光彩。触目处尽是写着中国方块字招牌的店铺,碰到的多是黄皮肤。黑头发
的华夏同胞,听到的也几乎全是熟悉的语音。如果不是L女士和R先生在我们身旁不
停地介绍情况,我们简直以为是到了广州、厦门或者我国南方的某个城市。
    雨势越来越大。 我们迅速进了一家潮州餐馆吃夜宵。这家餐馆的老板同L女士
是熟人,见我们进屋连忙赶来张罗。在纽约中国城做生意的多是小店铺、小买卖,
其中人数最多的是成衣加工和餐馆等。 L女士是一位服装设计师,技术不错,待人
又很热情诚恳,在成衣加工业中挺有人缘,除了她自己偶尔来吃顿饭外,还可为这
家餐馆介绍些主顾。中国城的餐馆,大大小小足有百十家,相互间的竞争很激烈。
所以,老板看到她和R先生陪着我们一同到来,也就分外热情。
    我爱吃潮州菜。在纽约吃潮州菜,更觉得别有一番风味。这家餐馆的潮州菜并
不算很地道, 价格却还便宜。L女士叫了七菜一汤,外加几瓶啤酒,才只花了50多
美元。 按照美国的消费,算得上是低标准了。L女士对我们说:中国城的餐馆业一
般价格都较低,因为主顾们的工资收入也都是偏低的。以她所从事的成衣加工业为
例,被雇来的工人,拿的都是计件工资,收入很不稳定,随时有被解雇的危险,而
且劳动条件非常差,他(她)们所在的车间、作坊大都在又潮湿、又闷热的半地下
室内。这种苦累脏乱的工作,美国人是绝不会做的。到这里来的差不多全是还没有
取得居留权的华人。他们这周、这月还不知下周、下月的命运如何,哪里还敢把有
限的美钞花在餐馆的酒宴上?!
    屋外的雨还在浙淅沥沥地下着。L女士和R先生似乎都牵动了乡愁,话也越发多
了起来。L女士离开祖国已有7年,孩子还留在国内,她想念孩子,也想念多病的老
父和母亲。她很小就跟着父母被发配到边疆,和他们一起度过艰难的岁月,对父亲
的感情很深,在家里时,她是个出名的孝女,洗洗唰唰都由她操持。如今,她和她
的两个弟弟都来到美国,和一般的来美人员相比,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但,
所有的家务劳动,包括照料父亲和她自己孩子的责任,都留给母亲了。父亲近年来
一直多病,前些时候又摔坏了胳膊,行动不便,母亲还患有高血压症,她时常感到
放心不下。 R先生是1988年来美访问后留在美国的。他在国内时,已经是一位较有
影响的青年诗人。来美国后,由于一些学者的推荐,受到了还算良好的接待,现在
正在一所大学里做研究工作。按说,他应该满足了。可是,诗歌是他的第二生命。
在美国,他的诗失去了原有的读者,并且难得有发表的机会。前不久,他在一家中
文刊物上发表了一首长达七八页的诗歌,稿费却只有40美元,还不够付今晚这顿饭
钱。
    我们的话题愈益深入。 R先生从他自己又谈到其他一些在纽约的中国作家的情
况。这些作家,大多是我熟悉的人。所以听来备感亲切。他说,在美国,处处都要
钱。不管你过去的名气有多大,没有钱,你的电话可能随时被掐断,房东也可以随
时把你赶走。因此,一些过去最不愿意谈钱的作家,每天一睁开眼睛就不得不考虑
从什么地方才能寻到些钱来维持生活。他还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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