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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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5年第5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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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差班的名单也是早就确定了的,每班五人,但各班班主任谁也不愿意得罪本班的学生,毕竟几年下来,师生之间还是有一定感情的,再说,也抹不开面子。班主任点自己的学生收拾书包到差班报到,总有些残忍,不近人情。于是,王主任只好亲自拿着一张写有差班学生的名单,挨个班去点名。当时班上的气氛很凝重,很压抑,许多人心怀忐忑,把头埋得低低的,更不敢与王主任的目光对视。好像只要王主任看不见自己,兴许就能逃过此劫。完全是一叶障目的自欺欺人的心态。 
  王主任站在讲台上,面色严峻,我们的张老师表情很无辜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叉腿倚靠在教室门框上,那意思是,这份名单是教导处定的,与我无关,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每念一个学生的名字时,王主任的嗓音都显得很沉重、缓慢,语气跟念参加追悼会名单的感觉别无二致。 
 当王主任念到张芹的名字时,张芹浑身痉挛,跟筛糠似的。她大张着嘴巴,好一会儿都喘不过气来,臧玲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张芹的嘴巴才像扔在沙滩上干渴的鱼见到了水,勉强吧嗒了两声。接着,我们又听到了臧玲的名字,全班同学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我们班的五个差班名额凑齐了。 
  臧玲的目光紧盯着王主任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移向张老师。那目光清澈平静得连一丝波纹都没有,至于臧玲同学能否也心如止水就另当别论了。臧玲拎起书包,冲张芹说,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说完,臧玲挺胸昂首率先走在前面,高高大大的张芹满眼含泪,噘着嘴,委屈得像个被人欺负够了的小妹妹。 
  四十五个被分到差班的学生被聚集到空旷的操场上。一个个缩脖缩脑,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抄着袖跺着脚。有人一脸的满不在乎,有人则一脸的羞愧难当。臧玲和张芹是分到差班的仅有的两个女生,她俩站在一帮被冻得龇牙咧嘴的男生堆里,显得孤单而无助,像一对迷途的羔羊。后来,我们又给差班取了个外号叫光棍班。 
  那是个令人唏嘘、心酸的场景,至今还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接着,王主任张开双臂像哄羊群一样把光棍班的那些无精打采的学生哄到学校食堂一侧的角落里。那里曾是校办工厂的车间厂房,如今早已废弃多年了。残败、破落,还四处漏风。王主任又带领他们从后勤组搬出来一堆破破烂烂的桌椅摆在里面,从此这里就成了差班的教室了。 
  从我们的教学楼放眼望去,那里就像个被后妈遗弃的苦孩子。 
  按王主任的意思是,这个班的学生不是固定的,如果表现好,随时可以回到原来的班去上课。普通班甚至好班的学生如果表现不好,也随时会被分到差班。王主任说,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四个不许:不许打架,不许扰乱课堂秩序,不许勾引社会上的小地痞到学校捣乱,不许到楼里影响其它班的学生听课。只要做到这“四不”,毕业时每个学生都可以拿到正式的九年级毕业证书,保证和别的班的学生一模一样。反之,只能拿肄业证书和初中毕业证。 
  差班的班主任是张老师。据说,这是她主动要求的。从此,张老师再也不必为备课分神,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研究生考试的复习中去了。 
  第二天,张老师把臧玲叫到语文教研组,客气地让臧玲坐在自己对面,语重心长地说,以你的学习成绩分到这个班是挺委屈的。唉,要是没有那个处分,你是完全可以分到好班的。臧玲冷冷地说,我不委屈,一点都不委屈。张老师继续说,你有情绪,我也是能理解的。现在我想给你个机会,让你当这个班的班长。这样,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转到普通班,如果考试成绩优异,还可能直接到好班。 
  臧玲抿着嘴,将头扭向窗外,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当过班干部,你还是让别人当吧。 
  张老师强压住心头的火气,臧玲,我这是在挽救你,免得你一个女孩子在错误的道路上越陷越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校外跟社会上的小流氓一块儿抽烟喝酒,这是很危险的,教导处知道是要开除学籍的。 
  臧玲直视着张老师,说,随便,我什么都不在乎。 
  张老师对臧玲的挽救行动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十四 
   
  差班的课堂更像是吃午饭的学生食堂,一帮男学生上蹿下跳,纸飞机嗖嗖地漫天飞,甩扑克下象棋的叭叭声不绝于耳。任课老师管不过来也懒得管,只能任其发展,自己落个清闲。惟有一条,那就是怎么作都行,但不许出教室。这叫一锅臭鱼只能腥自己的这锅汤。 
  一天上午,张老师趴在讲桌上打盹,突然臧玲双手捂住嘴巴,从座位上蹿了起来,刚跑到教室门外,口中的污物已迫不及待地在空中划了一道沉重的抛物线,溅到地上。臧玲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边大口喘着粗气边继续呕吐起来。张芹跑过来对张老师说,臧玲吐了,我帮她捶捶背。张老师皱着眉头,厉声道,不用你多管闲事,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张芹白了张老师一眼,但还是慢腾腾地退了回去。 
  张老师厌恶地将臧玲一把推出门外,说,愿意吐到厕所吐去。别影响其他同学上课。说完,咚地使劲关上门。 
  脸色蜡黄的臧玲很快回到教室,拿起墙角的扫帚将那一堆污物打扫干净。正欲回到座位上,张老师冷冷地说,别动,就站在这里。臧玲虚弱地将身体靠在墙上。张老师一字一板说,站直了,别靠墙。你也太不像话了,上课时间没经老师允许就往外跑,你还有没有家教。 
  臧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我没有父母,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张老师说,你是孙悟空呀,会七十二变。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充其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蛐蛐。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张老师也被自己机智幽默的比喻逗笑了。 
  笑过之后,张老师又换了副面孔,臧玲,你自己干了什么恶心的事你自己知道,当老师的不说,已经算是给你最大面子了。说出去,你今后恐怕都没脸见人。 
  臧玲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中午放学的时候,小宾领着几个小地痞子把臧玲堵到校门口。小宾叼着根烟,一只手扶着墙,对臧玲说你现在马上跟我去医院,大夫我都找好了。 
  臧玲倔强地一摇头,我不去。 
  小宾把烟一扔,你敢再说一遍? 
  臧玲挺直身体,冷冷地看着小宾说,我不去,有能耐你就杀了我。 
  小宾一个电炮打在臧玲脸上,臧玲的头重重地磕在墙上,仰面倒在了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小宾对着臧玲的肚子一顿猛踹。臧玲晕了过去,下身一片殷红。小宾转身扬长而去。张芹赶紧背起臧玲往附近的一家医院跑去。 
  现在张芹又在体育老师的辅导下进行篮球训练了。据说,是省青少年体校要招张芹入队。张老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张芹时,一再叮嘱她,不要跟坏孩子搅和到一起,不然你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张芹当然知道张老师说的坏孩子是谁,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臧玲在家休息了半个月后去找张芹上学。张芹的母亲耷拉着一张长脸,隔着门说,你以后不要找我家张芹玩了。挺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这会影响她的前途的。臧玲呆呆地站着,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转身走了。 
  臧玲在学校的操场上看到张芹正笑嘻嘻地撅着屁股,在篮下和体育老师一对一地进行训练。张芹尽量躲闪着臧玲投过来的疑惑的目光,红扑扑的脸上流淌着细碎晶莹的汗珠。 
  上课前,张老师把臧玲从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调到了第一排的正前方。臧玲没有言语,拎着空空的“军挎”,满不在乎坐了下来。张老师想了想,又把原来座位上的人调到了后排,这样,臧玲就成了教室里唯一没有同桌的“孤家寡人”了。 
  每到下课,臧玲便独自一人匆匆走出校门,找个背风的地方,旁若无人地点上一根烟,眯缝着双眼慢悠悠地吸着。直到上课的铃声响起,才用脚将烟屁股碾碎,再慢悠悠地晃荡着回到教室座位上。 
  张芹的篮球技术突飞猛进,篮下转身、跳投已经驾轻就熟了,罚篮几乎百分百中。我们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忍不住为她击掌叫好。 
   
  十五 
   
  雪后的清晨,满脸倦容的臧玲迷迷糊糊地推开教室门,一盆脏水从天而降。好在臧玲躲闪迅速,一侧身,那只破铁盆咣当当落在地上。但臧玲还是被浇成了一只可怜巴巴的落汤鸡。全班鸦雀无声,好像他们都被这个意外或不慎惊呆了一样。当时张芹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是因为下雪破例没有参加晨练。臧玲看了张芹一眼,张芹的脖子和目光一块儿缩了回去。臧玲没有像张芹被人耍弄后那样大声责骂一番,她只是抖了抖棉衣外罩上的脏水,又用袖子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和脸,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到椅子上。郑伟歪趴在课桌上,笑嘻嘻地望着一双泪眼的臧玲。刚才那盆脏水是郑伟搭在房门上的。 
  张老师走进教室,见臧玲头发和衣服冻得硬邦邦的,问,这是怎么回事。臧玲平静地说,是我不小心把水盆弄翻溅上的。张老师略带埋怨的口气说,那还不快把地拖干净,呆会儿哪个同学不小心滑倒了怎么办?一个女生干活也不小心点。郑伟和另外几个人哈哈大笑。臧玲默默地站起身,用拖布拖干地上的水渍。张老师说,这节课你不用上了,回家换套衣服吧。臧玲眼里含着泪水,倔强地摇了摇头。张老师叹了口气,你们听听,老师这是在关心你呢,你咋连个好歹都不知道。臧玲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张老师在讲台上来回踱着步,用手点着臧玲的头,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臧玲迎着张老师的目光哼了一声,我早就无药可救了。
  郑伟没想到臧玲被扣了一盆脏水不急不恼,就使着法儿想出另一个捉弄臧玲的主意——往臧玲后背上贴字条。臧玲到校外抽烟或上厕所时,那张薄薄的纸片,颤颤巍巍地在臧玲身后迎风飘舞。纸片上写着:我是破鞋头子。旁边还画了一只掉了底的皮鞋。引得许多学生追在后面看热闹,有人还忍不住大声念出来。臧玲气愤地将纸片撕碎,攥在手上,胸脯一起一伏。 
  张芹去省体校的事情终于确定下来了。张老师在班里宣布了这个消息后,就让张芹收拾书包回到原来的九年级二班。毕竟从面子上来说,从普通班总比从差班调出去要好听些。可见,张老师是个对学生体贴入微的好老师。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臧玲从后面追上张芹,笑吟吟地说,祝贺你。说完,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日记本递给张芹,做个纪念吧。张芹尴尬地龇牙一笑,你,你不记恨我吧。臧玲摇摇头说,我知道,是张老师逼你这么做的。 
  张芹说,我也没办法,我这个人除了长了个傻大个,一无所长,要是进不了体校,我就只能在家里待业了……臧玲打断她,咱们不谈这个。我想问你,你三姐张敏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不久前,张敏披头散发,穿着蓝花棉袄冲出家门,手里拿着根红头绳,在漫天雪花中跳“白毛女”,上班的行人纷纷停车驻足,张敏的母亲哭嚎着拍打着双腿,我这是作的哪门子孽呀。张敏却“安慰”母亲,妈,你咋地了,明天我就当新娘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呀。从此,隔三岔五的张敏就会跑到大街上跳一段“白毛女”,再对她母亲说一番“当新娘”的话。 
  张芹流着泪说,我三姐被她对象甩了后,突然就疯了。我爸妈都快被愁死了。 
  臧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三姐真够可怜。这么漂亮的女人咋摊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呢。唉,都是命啊。 
  张芹说,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臧玲说,甭管我,你先走吧。万一被张老师看见咱俩在一块儿说话,她不定又要找什么茬呢。张芹向前走了几步,转过头对臧玲挥了挥手,跑了。臧玲的手停在空中。 
  中午放学的时候,臧玲蹲在教工食堂门口,见张老师喜滋滋地端着饭盒出来,便站起身快步跟在张老师身后,从书包里抽出把明晃晃的菜刀,狠命朝张老师的头砍去。毫无防备的张老师身子前倾,头上的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我们的张老师全然不顾,双手抓住臧玲又欲砍过来的菜刀,往膝盖上一磕,臧玲手中的菜刀掉在地上。血流满面的张老师敏捷地将臧玲的双手扭到身后,好你个女流氓,竟敢对老师动刀子。臧玲的身子扭动着,边哭边骂,你才是女流氓,你是最大的女流氓。说完,一口浓痰吐在张老师血流不止的脸上。 
   
  十六 
   
  毕业前一天,臧玲被五花大绑地押在大操场的主席台上。臧玲目光阴冷地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当听到穿白色警服的公安人员大声宣布,臧玲因流氓伤害罪被判刑五年时,全体师生在愤怒的王主任的带领下,高呼口号,打倒女流氓臧玲!巨大的回声响彻云霄,振聋发聩。 
  宣判大会结束后,教导处王主任喜气洋洋地宣布了两个好消息。其一,徐刚徐强这对双胞胎考入了省实验中学。这是本校自粉碎“四人帮”后,向省重点中学输送的首批学生。其二,我们的张老师光荣地考取了辽宁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 
  接着,我们看到张老师与徐刚徐强紧紧相拥,互相祝贺的欢庆场面。全校师生掌声雷动。只有那几个曾经与张老师打过赌的老三届们,躲到收发室里面抽烟去了。 
   
  蓝石,曾在本刊发表小说多篇,大都被转载。现居北京。自由撰稿人。 


爱情花不开(中篇小说)
裴建平 
  一 
   
  房东告诉我的办法,一点作用也没有。房东说,你看见那条土狗,就叫赛虎,看见那条洋狗,就叫露丝,你一叫它们的名字,它们就不会朝你凶了。可是,我老老实实照房东的话做了,那两个畜生却从未停止对我的骚扰。 
  和大多数在桑城工作的外地人一样,我住的是出租屋,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地处城市边缘。 
  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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