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说不好,然后激烈批评的,各种意见都有。在公众评选中,我们以微略的优势领先,并不是绝对优势。最后是政府拍板确定。我听说大多数领导很喜欢,现在中国的政府官员自身素质、眼光、视野都很不错,而且不是单纯只听专家的。
张:有过争论吗,与瑞士的两位建筑专家。
李:有很多讨论,也有些争论,因为在设计过程中他们会不断问我的看法。
张:争论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
李:比如一个“形”总会有不同的做法;如何设计可开启屋顶,包括平行线的处置;外罩的形状和网格与看台之间的空间应该是怎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大家进行交流切磋。而我对他们来说,除了作为一个建筑师的角色提供判断之外,也会关注到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视点,因此每一次讨论会上,他们必不可少地要问到我的想法。中国文化对他们来讲很神秘,他们对中国的很多事情都有兴趣,比如国画、瓷器、玉器等,还有中国的园林,甚至园林里草皮、卵石的砌法,他们都觉得充满了中国人特有的智慧。
同时,将来这个设计会拿到中国,被中国公众、中国评委审视,而我代表中国一方,和这个背景是有关系的。我会直言不讳地发表我的看法。比如说对某个“形”,中国人会有什么样的联想,有时这种联想足以摧毁我们这个作品,这时候如果我意识到,就得特别及时地指出。
张:比如?
李:比如看似一个马桶,或是一顶警察帽子的形状。因为中国人很善于联想,也很在乎这种联想的结果或指向。并不是说它不好,也很难用合理不合理来界定。而西方人就会觉得无所谓,这个东西跟马桶,或跟警察帽子有什么关系,它只是一个体育场。
张:有过这样的设想吗?比如像一顶帽子或像只马桶?
李:只是一个比:方,但有类似的情况。虽然并没有那么绝对,但我个人感觉到不好,有点危险。本来是一个起点很好的设计,我不希望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中国人的小忌讳,而失掉它。
张:您和他们的差异,比如年龄上的差异会不会有代沟?
李:没那么严重。虽然我是一个中国的本土建筑师,但我们国家的大环境越来越国际化;我也在国外学习过;有很多机会去国外参观、与国外的建筑师交流合作;还有很多的文献可供研究……所以可以和他们在同一个语境里对话。这一点很重要,否则对话将是不平等的。如果对方认为你的意见是从一个低层次提出的,他不一定会采纳;如果他觉得我们处于同一语境,他就会信任、认可我的意见。所以我们真正是一种紧密的合作,就像PierredeMeuron先生说的那样,我们是一个团队,像一个足球队一样,每个人担任不同的角色,有的是守门员,有的是前卫,有的是后卫,有的是前锋,每个进球都有所有人的努力,却又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但在我个人看来,毋庸置疑的,这里面一定有灵魂人物,就是瑞士的两位建筑大师Herzog和DeMeuron。
张:有那么多建筑师走出去参观学习,为什么回来后却弄出那样丑陋的建筑,甚至我们在中学就学过的“黄金比例”,有的建筑师都不能掌握?
李:现在中国的建筑量实在太大了,建筑师这个队伍实际上是供不应求。这么大的建筑量,需要很多人来做设计,但是没有那么多高水平的建筑师。出去看了一圈的建筑师也不一定都一样,因为每个人看建筑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同样一个东西,不同人的认识是不一样的,感受也不一样,有的人可能会渗透到心里、会影响到今后自己对设计的判断,有的人看完以后可能没什么感觉,或者说看完了以后,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张:你对建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李:我对建筑的理解是,当我们要做一个建筑时,冥冥中它其实已经存在那里,它就是那个最合理、最美、最应该为这个题目而存在的作品,我要做的就是把它从冥冥中发现出来。我相信某个东西,有很多促成它实现的潜在逻辑,而不是一个完全的创造。当然发现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创造。这不像雕塑家、画家那样,几乎完全是由内心而来的创造。我认为对建筑师来讲,发现是第一重要的,再加上自身的创造。那么,有多大成分是发现的创造,有多大成分是自己内心的创造,是很难计算清楚的。
张:你的内心创造是什么?
李:是自己内心跟冥冥中那个东西的搭接,当我找到它的那一刻,这个创造就来了。在我们这个行业里,我们称建筑师是一个老年人的职业,因为它需要很多的经验。我这个年龄如果在IT业,就是一个老人了,但对建筑行业,可算得上年轻,还在一个学习的过程中。我理想中的建筑,就像您说的,不论专业的人看它,还是非专业的人看它,总会给人心灵上的感动,这是最高层次的。但这个美不单单是漂亮,可能是宁静,也可能是单纯,从外面进到里面,它的光线、空间的变化,会给你一种诗意,或者一种让你思考、愿意在里面停留的感觉,甚至给你一种莫名的感动,你一旦进入这个建筑,以后会久久地想到它,而且希望再次进入,再次受到这种朝圣般的洗礼。
但是怎样去发现它?有时你设立了一个标准,却不一定能达到。不一定是个人功力的问题,因为建筑师不是个人性的劳动,需要很多人的参与。比如业主是不是有这么多钱;是不是支持你的想法;施工单位的技术如何;会不会得到理想的材料……很多因素,都需要我们去工作,去努力。但我觉得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建筑师自己的内心。你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你就会做出什么样的建筑来。其实理想的建筑,应该像我刚才描述的那样,而不是这个建筑表达的某种理论、某种实验或超前性,尽管这有它的社会意义、学术意义等等,但并不是建筑的最好境界,我越来越坚定这个信念。建筑界有一位建筑大师叫路易康,就是开头我提过的LouisI.Kahn,我们把他称为建筑师里的诗人、哲学家,最近我参观了他三十多年前为孟加拉,一个很穷的国家,设计的议会大厦。巨大的单纯的空间,光线从上面洒下,纯净至极,直抵人的内心,你觉得这个建筑和这个人是贴合的。就是说,最终决定这个建筑的还是这个建筑师,是这个人,而不在于多少的技巧或者手法,不是在这儿,而在你的内心,在你对这个世界的领悟,不仅仅是对建筑专业的领悟,是对整个世界的领悟,对人的领悟。
所以你的敏感程度、你的追问、你的思考……或者你内心的世界,所有这些素养,最终决定了你怎么表达这个建筑。人在不同的阶段会有不同的兴趣,比如说人在年轻的时候为什么相对总难做好?因为年轻时你不可避免地喜欢时髦、喜欢热闹、喜欢丰富、喜欢被大家关注、喜欢被大家喜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
张:很多人老了还是这样。
李:我觉得经过很多的阅历和学习,才能体会这种简朴的美,什么是一个建筑最核心的东西、什么是最美的……我说我还处在学习过程中指的就是这个,就是说,到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看透这些东西,领悟到这些东西,然后用什么东西和它搭接,最后可以控制它,并在自己的作品中表达出来。
张:你说的搭接,还有技术上的考虑吗’?
李:我说这个搭接主要不是技术上的,是感觉上的。但是过于神秘化也不好,我觉得这种搭接,不是坐等,而是被需要的那些具体条件所推动,它们会触动你,你的脑子装满了这些东西,然后在某个时刻得到这个搭接。而且反过来你会发现,原来的问题也都迎刃而解。
张:从建筑本身来说,鸟巢是一个很实在的东西,但却给人以空灵之感,能解释这一点是如何搭接的吗?
李:Herzog先生是比较有艺术气质的建筑师,有点飘然物外,但保持着非常敏锐的感觉。一个东西,底下的工作人员、建筑师可能会花一个星期做出来,他五分钟就能判断,这个东西应该往那个方向发展,还是往这个方向发展,这种判断有时是有理由的,有时是没有理由的。
张:那些成功的判断很可能是没有理由的。
李:最伟大的可能就是没有理由的,最顶层的可能是没有理由的。但是像我们这个层次,大部分还是有理由的。我们就是找到它,让它成立。这和人的天分有关,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有这个天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可以来证明。
张:天分不是培养出来的,它像矿藏一样埋在什么地方,等待一个激发,但我们往往不知道这个激发点在哪儿。我还想请教有关你们美学和文化上的差异。
李:这种差异反映在每时每刻,包括我们现在的工作也是一样。
张:仅就设计来讲。
李:我觉得主要是文化判断上的一些差异,就是因为文化差异引起的思维差异。而对设计本身来讲,没有什么大的差异,对设计和艺术的判断,或者对一个好建筑的判断,差异是比较小的。
张:对有些人差异可能还是很大的,看看街上那些劣等作品。
李:这不是文化的差异,这个是人的差异,素养的差异和视野的差异。
我发现,我们对欧洲某个小镇,甚至欧洲某个山坡上的建筑都去过、都熟悉,反过来对我们中国的东西并不很了解,尤其我们这一代以后。我们从小生活在一个我叫做不纯粹的中国文化环境里,因为我们的文化被种种原因异化了,我感觉就是有点不伦不类。相比而官,同样是现代的东方文明,日本的文化环境保持得很好。并不一定就是传统,其实文化不应该有传统和现代之分,文化是从过去走来并一直延续下去的东西。中国在这方面差一些,尤其在大城市里。所以我们现在特别关注这一点:什么是中国真正的文化、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文化,我们怎么去理解它。我在这么忙的情况下,去年11月还带着工作室的建筑师在苏州作了一个星期的调研,其实就是每天轮换在那些江南名园里待一天,细细品味、体验这些园林,理解那些逝去的中国人的生活方式。
张:也去看看宋代的画和明代的家具。
李:我们慢慢会有这样的涉及。这些东西都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是它们蕴涵了中国文化。历史上我们拥有那样独特、有价值的文化,可是现在流在我们的血液里的还有多少?这使我们丧失了一个很大的本钱和机会。除了刚才我说到的建筑师自身的天赋,中国文化也许正是我们的一个机会,是我们努力要研究、体会、弥补和提高的。
张:你是一个自信的人吗?
李:我坚信自己能把一件事情做好,但是我会比较谦虚一点。建筑师不是艺术家,我们需要跟很多人打交道。另外,我们这个团队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我是一个牵头的,要让每个人都能积极主动地把能量发挥出来,我需要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和恰当的为人处世的态度。
张:如果你不是:领导一个团队,仅就自己而言……
李:我不喜欢每时每刻都有太大的压力,希望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做一个小房子,亲自从头到尾做到每个细节,甚至每天待在工地盯着工人把它盖起来。
张:有什么样的梦想吗?
李:我有点向往以前那种文人雅士的生活方式,优雅而不奢华。比如在南方的某个小镇,有一个园子,有水面和亭台,有喜欢的事情可做。我可以睡到愿意起来的时候,然后写写文章,和朋友喝酒、聊天,我的作品就在这种状态下出现……这真的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张:你不太情愿完全从艺术或美学的角度来评价建筑,但鸟巢最终成为这样一个动人的建筑。
李:有关这个设计的理性过程,已经谈得很多,基本上是顺其自然、顺理成章的;但最后那一步,从一个理性结构,到加入后来的那些元素,与其说是因为主结构需要而加入的次结构(当然这也是很重要的理由),不如说那一刻建筑师的艺术方面在起作用。
张:这时候才加入艺术的元素?
李:我觉得是这个时刻加进来的。就是说在这个环节的变化带有一定的艺术成分,或者是带有一定不可理性分析的成分。你可以从理性角度说,它是次级结构,是结构上的需要,但也许更重要的是建筑师在那个时候,更趋向于一个艺术家,他想要把它变成那样。
最近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们在做设计时需要很多逻辑的支撑,因为建筑跟其他艺术作品不一样,不能完全用直觉、非理性的方式做设计,建筑师不是给自己盖房子,而是给使用者造房子,所以必定要从逻辑、理性开始,从分析、判断开始,从功能性的、社会性的东西开始。但是一个建筑物成为伟大还是平庸的建筑,除了是否具备充分的理性过程,使其成为存在的理由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它的“形”的表现。
以前的建筑设计,尤其是中国建筑师,很多从形式入手,“形”怎么做得好看,怎么从“传统神韵”得到启示。随着建筑理论的深化、发展,认识的不断提高,与国际当代理论思潮的接轨,我们慢慢知道“形”是一个外在的、次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环境、功能、空间、材料、光线以及人们的感受等等。
一个容器,有用的不是壳,而是它盛东西的空间,这是对的。但是发展到后来,这个理念变得极端化了,包括我自己也有一段时间,认为一个好的空间,自然就会有一个相应的“形”,它是自然而然出来的。可是,建筑无论如何要用“形”来表达,“形”的表现也许最终变成艺术性的东西,无法用理性思考的东西这时就会起作用。
鸟巢到达今天的结果,当然有一个完整的理性分析的过程,但也许更具决定性的,还是您一直在追问的有关艺术性的问题,而这一点我觉得很难表达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