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们中间压抑住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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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尽力不掉队就是了,”他说,站在季特背后,等待着开始割的时间。“当心,”老头子又重复说。季特让出地位,列文就在他背后开始了。 路边的草是短而坚韧的,列文很久没有割草,又被那么多眼睛注视着,弄得很狼狈,开头割得很坏,虽然他使劲挥动着镰刀。 他听见背后议论的声音:“还没有装好呢,镰刀把太高了;你看他的腰弯成那样,”
有人说。“拿近刀口一点就可以了,”另一个说。“不要紧的,他会顺手的,”老头子继续说。“他开了头了……你割得太宽了,会弄得精疲力竭呢……主人的确为自己尽了力了!可你看草还是没有割干净哩。 这种样子,要是我们的话,是一定会挨骂的呀!”
草渐渐柔软了,听着他们的谈话,列文没有回答,跟着季特,尽力割得好一点。 他们前进了一百步。 季特继续前进着,没有停步,也没有露出丝毫疲惫的样子;但是列文已经开始担心他要支持不下去了,他是这么地疲倦。他一面挥动着镰刀,一面感觉得他的气力已经使完了,下了决心要季特停了下来。但是正在这时,季特自动停下了,弯下腰拾起一把草,擦净他的镰刀,开始磨刀。 列文伸直了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向四周望了一眼。他背后走来一个农民,他显然也疲倦了,因为他等不及赶上列文就立刻停下了,开始磨他的镰刀。 季特磨快了自己的和列文的镰刀,他们又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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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还是一样。 季特连续挥着镰刀没有停过,也没有显出丝毫疲惫的样子。 列文跟着他,尽力想不落在后面,他感觉到越来越吃力了;终于到了这样一个时候了,他感觉到无法再使劲了,可是正在这个时候,季特又停下来磨镰刀。就这样他们割完了第一排。 这长长的一排,列文觉得非常吃力;但是当刈割完了,季特把镰刀搭了在肩上,慢慢地沿着他在刈割了的草地上留下的足迹走回来,而列文也同样在他刈割的那块地面上走回来的时候,这时候,尽管汗流满面,从鼻子上滴下来,把他的脊背湿透得好像浸在水里一样,他还是感到非常愉快。 特别让他高兴的是现在他知道他支持得了。他那一排割得不好让他扫兴。“我要少动胳膊,多用整个身子,”他想,拿季特那看去像切齐了一样的一排,和自己那满地是草,参差不齐的一排比较着。如列文觉察出的,第一排,季特割得非常快,大概是想考验考验他的主人,而这一排恰巧又是很长的。 往后几排就容易些了,可列文要不落伍非得使出全部力量不可。他除了想不落在农民们后面,尽可能把工作做好以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希望。他的耳朵里只听到镰刀的飕飕声,眼前只看见季特渐渐远去的挺直的姿态,刈割了草的一片半圆形草地,在镰刀前面慢慢地像波浪一样倒下去的青草和花穗,以及前面可以休息的刈幅的终点。忽然,正在工作当中,也不知是什么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一种愉快的凉爽感觉直侵入他的热汗淋漓的肩膊上了。他在磨刀的时候仰望了一下天空。阴沉的、低垂的乌云密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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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颗的雨点落下来。有的农民走去拿了上衣穿上;有的农民,正如列文自己一样,只耸耸肩,享受着愉快的凉意。割完一排,又割一排。有长排和短排,草也有好有坏。列文完全失去了时间观念,此时天色是早是晚完全不知道了。他的工作开始发生了一种使他非常高兴的变化。 在劳动中居然有这样的时刻,他有时候忘记了他在做什么,一切他都觉得轻松自如了,在这样的时候,他那一排就割得差不多和季特的一样整齐出色了。 可是他一想到他在做什么,而且开始竭力要做得好一些,他就立刻感觉到劳动很吃力,自然那一排也就割得不好了。又割了一排的时候,接着他便想,开始第二排,可是季特停下了,走到那老头跟前,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 他们两人都望了望太阳。“他们在谈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接着割下去呢?”列文想,没有想到农民们已经刈割了四个多钟头都没有休息,现在是他们吃早饭的时候了。“是吃早饭的时候了,老爷,”那老头子说。“已经是时候了吗?好的,那么就吃早饭吧。”
列文把镰刀交给季特,就和正要到放上衣的地方去拿面包的农民们一起,穿过一片被雨微微淋湿了的刈割了的草地,朝他的马走去。 这时他才想到他看错了天气,雨淋湿了他的干草。“干草会被糟蹋掉呢,”他说。“不会的,老爷;雨天割草晴天收嘛!”那老头子说道。列文解下了马缰,骑马回家去喝咖啡。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刚刚起来。 列文喝完咖啡又回草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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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而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却还没有来得及穿好衣服走进餐室里。
五
早饭之后,列文已经不在行列中他原来的地方了,却夹在那位爱说说笑笑、请求跟他并排的老头子和一个去年秋天刚结了婚、今年夏天还是初次割草的青年农民中间。那个老头儿挺直身子,两脚朝外撇着,跨着长长的、有规则的步伐,用一种在他似乎并不比走路时挥动两臂更费力的准确而匀称的动作走在前头,他仿佛在游戏一样把草铺成高高的、平整的一排排。 似乎并不是他在割草,而是锐利的镰刀自动地在多汁的草丛中飕飕地响着。在列文背后的是年轻小伙子米什卡。 他那可爱的、稚气的面孔,头发被新鲜的草缠住,因为使劲而抽搐着;可是每逢有人望着他的时候他总是微笑着。 显然他宁死也不肯承认他觉得劳动很吃力。列文夹在他们两人之间。 在最炎热的时候,他不觉得割草有多辛苦。 浸透全身的汁水使他感到很凉爽,而那炙灼着他的背、他的头和袒露到肘节的手臂的太阳给予他的劳动以精力和韧性;那种简直忘记自己在做什么的无意识状态的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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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现在是越来越频繁了。 镰刀自动地刈割着。 这是幸福的瞬间。 而更感到愉快的瞬间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到了地头的小溪,老头子用一大把湿润的、茂盛的草揩拭着镰刀,把刀口在清澈的溪水里洗濯着,用盛磨刀石的盒子舀了一些水,请列文喝。“我的克瓦斯怎么样,呃?好喝吗,呃?”他眨着眼睛说。真的,列文从来没有喝过像这样浮着绿叶、带点白铁盒子的铁锈味的温水这么可口的饮料。 接着是心悦神怡的、从容的散步,一只手放在镰刀上,这时候他有闲暇揩去流着的汗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观望着长列的割草人以及四周的森林和田野所发生的变化。列文割得越久,他就越是频繁地感觉到那种忘我状态的瞬间,似乎不是他的手在挥动镰刀,而是镰刀自动在刈割,变成了充满生命和自我意识的肉体,而且,好像施了魔法一样,不用想工作,工作居然自会有条不紊地圆满完成。 这是最幸福的瞬间。只有在他不能不中止这种已变成无意识的动作而思索的时候,在他不能不绕着小丘或是难割的酸模刈割的时候,劳动才是艰苦的。 老头子却很轻松地做着这事。 遇到小丘的时候,他就会改变姿势,时而用靠近刀把的刀刃,时而用刀尖,用急促的突击动作从两侧去刈割小丘周围的草。 而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不断地看着和注意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有时他拾起一枚野果吃下去或是给列文吃;有时他用镰刀尖挑开小树枝;有时他去看鹌鹑的巢,鸟就从镰刀的下面飞走;有时去捉路上的一条蛇,用镰刀挑了起来,像用叉子叉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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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列文看了,就把它扔掉。对于列文和在他背后的年轻农民,这样变换动作是困难的。 他们两人都陷入一种紧张的动作中,完全沉浸在劳动的狂热中,没有一面变换动作一面贪看眼前事物的余裕。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要是有人问他割了多长时间,他一定会说半个钟头——而实际上已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当他们踏着刈割了的草走回来的时候,老头子促使列文注意那些在高高的草丛中几乎看不见的、沿着道路从四面八方朝割草人走来的男孩和女孩们,他们用伸开的小胳膊抱来一袋袋的面包,拿来一罐罐口上用破布塞着的克瓦斯。“看,这些小虫子爬过来了哩!”他指着他们说,用手遮住眼睛看太阳。 他们又割了两排,老头子停了下来。“哦,老爷,吃午饭了!”他断然地说。 割草的人们来到了小河边,就跨过割了一行行草的草地,向他们放着上衣的地方走去,给他们送饭的孩子们正坐在那边等候着。 农民们集合了——从远处来的聚在大车下面,近的则聚在铺着草的柳树下面。列文在他们的旁边坐下;他不想走开了。在主人面前再也不拘束了。农民们备午餐。有的洗脸,年轻的在小溪中沐浴,有的在安排休息的地方,解开放面包的口袋,打开克瓦斯罐的塞子。 老头子把一片面包捏碎,放进碗里,用匙柄捣烂,从盒子里倒出些水在上面,再捏一些面包进去,撒上一点盐,于是他转向东方祷告。“哦,老爷,尝尝我的面包渣汤吧,”他说道,跪在碗前。甘美的面包渣汤,竟使列文放弃了回家去吃饭的念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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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老头子一起吃着,同他谈起家常来,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把自己的家事和能够引起老头子兴趣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他。 他感觉得他对这老头子比对他哥哥还亲,由于他对这个人产生的温情不禁微笑起来。当老头又站起来,做了祷告,就用草垫在头下,在小树丛下面躺下的时候,列文也照样做了,虽然阳光下有一群群纠缠不休的苍蝇,还有小虫子叮得他那流汗的面孔和身体发痒,他虽然立刻睡熟了,直到太阳偏到矮树丛那边,照到他身上的时候才醒来。老头子早已经醒了,坐在那里给小伙子们磨镰刀。列文向周围眺望,差点不认得这地方了,一切都变得迥然不同了。 大片草场被刈割了,排列着一行行的散发着芳香的草,在夕阳斜照里闪耀着一种特异的清新光辉。 河畔割了草的矮树丛,从前看不见、现在却像钢铁一般闪烁着的蜿蜒的河流,站起来走动的农民们,剩下的一部分还没有刈割的草的峭壁,和在割光了草的草地上飞翔的鹞鹰——一切都是完全新奇的。列文完全醒了,他开始估计今天已经割了多少,还可以割多少。四十二个人做了这么多工作是非常多了。 他们把整个大草场都割了,那在农奴时代是需要三十把镰刀割两天的。 只剩下角落里很小的几片没有割完。 可是列文渴望今天尽可能多割些,看见太阳那么快就西沉下去,感到十分懊恼了。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疲倦,他想的只是干得更快更多些。“我们能不能把马什金高地也割了呢?——你觉得怎么样?”他问老头子。“看上帝的意思吧,太阳不高了啊。给小伙子们喝点伏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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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好吧?“
在午后休息时间内,当他们又坐了下来,而那些抽烟的人点燃了烟袋的时候,老头子对小伙子们说了:“割完了马什金——大家会有伏特加喝。”
“为什么不割呢?去吧,季特!我们加劲干吧!我们可以在夜里吃饭。 去吧!”大家异口同声叫着,割草的人们一边吃着面包,一边走了。“哦,小伙子们,打起精神来吧!”季特说,几乎跑步似地走在了前头。“去吧,去吧!”老头子说,赶了上去,一下子就追上了他。“我要打败你呢,当心点呀!”
年轻的和年老的都在使劲割,好像他们在竞赛一般。 可是不管他们工作得多么快,他们都没有把草损坏,一排排的草还是同样整齐而准确地摇摆着。 只用了五分钟,就将未割的那部分草割完了。后面的割草人刚割完他们那几排的时候,前边的就已经把上衣搭在肩头上,穿过道路朝马什金高地走去了。当他们带着玎作响的磨刀石盒子走进马什金高地树木繁茂的洼地的时候,太阳已落到树梢上了。在洼地的中央,草长得齐腰深,柔软的、纤细的、羽毛般的,在树林中间到处点缀着三色紫罗兰。在简短的商议——直割呢还是横割——之后,普罗霍尔。叶尔米林走在前头;他也是一个有名的割草人,是一个大个子黑头发的农民。他走上前去,又回转来,再动手刈割,于是大家排成一行跟在他的后面,沿着洼地走下山坡,又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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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树林的边缘。太阳在树林后面落下去。露水已经降下来;割草人只能在山坡顶上才照得到着太阳,但是在雾正升腾起来的山坡下边,在正对面,他们就处在凉爽的,多露的阴凉里。 工作进行得非常快。散发芳香的草给割下来的时候发出汁液饱满的声音,高高地、一排一排地堆放着。 从四边齐集在刈幅很短的草地上来的割草人,合着磨刀石盒子的玎声和镰刀的铿锵声,磨刀石的咝咝声和欢乐的叫喊声,相互催促着。列文还是夹在年轻农民和老头子的中间。 老头子穿上了羊皮袄,还是那样愉快、诙谐、动作灵活。 在树林中他们不断地用镰刀割掉那些在多液的草丛里长得肥肥大大的所谓“白桦菌”。老头子每遇见一个菌就弯下腰,把它拾起来揣在怀里。“又是一件送给我的老婆子的礼物呢。”他总是这么说。刈割濡湿柔软的草虽然非常容易,但沿着洼地的陡峭斜坡走上走下却是件很困难的事。 那个老头子没被这难倒。 还是照旧地挥动着镰刀,他那穿着大号皮鞋的脚迈着稳重的小步子,慢慢地爬上陡峭的斜坡,虽然他衬衣下面的松垂短裤和全身,因为吃力的缘故抖动着,可他却没有放过路上一株草或一个菌,而且还不断地跟农民们和列文说着笑话。 列文走在他的后面,每当他手里拿着镰刀爬上就是空着手也很难爬上去的险峻斜坡的时候,常常感觉得他一定会跌倒。 可是他竟爬上去了,而且做了他必须做的事。 他感到好像有一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