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学的还是哲学或者文学专业。比如昨天他就说过这样的话:“你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吗?那时候我就很绝望,它就像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了,走到哪里它都跟着我,只要我还活着它就不放过我,睡觉都在我的枕头边上。”
“远哥,你有些话就跟诗歌似的,是不是跟小广学的?”想到这里,我问他。
“小广不行,他那一套全是花架子,就跟他打架一样,我这是实在的东西,比林武的三字诗还深刻。”
“确实是这种感觉,”我附和道,“你看了不少书吧?”
“那是,在监狱里太寂寞了,看书可以消磨时间,也是一种很好的娱乐,我连佛教的书都看呢。”
“难怪连小广最后都佩服你。”我赞叹道。
记得他在说到小广的时候曾经不屑地说:“上学多了有什么用?整个一个书呆子,要不最后他混得连小孩都敢欺负他呢。他那一套不好使,混在文人堆里他是好汉,跟真正混社会的人一比他就完了,稳不住,上来一阵跟个大学教授似的,上来一阵比他妈长法还地痞,都是上学把他害了……有一次跟我论学问,我说了一个道理,这小子直接把自己灌醉了,佩服得不行,直喊我大哥,哈哈。我研究的是书里面的真道道,他呢?他研究谁的文笔好,谁善良,谁是个好人。我跟他说,好人应该受尊敬,可是你看看自己的身边,哪里有他妈一个好人?除了你爹你娘,你姐姐,你再找出一个来我看看。那小子直接蔫了,说,蝴蝶你说的对呀,我倒是个好人,可是我他妈混成了个什么?”我问他,小广最后混得很惨?杨远说,惨倒是谈不上,反正没人瞧得起他,道儿上的人说他装逼,好人堆里说他是个混子。
“不如我,我他妈坏就坏到底了,第二次出去,我成了人见人怕的狼,知道吗?哈哈。”
“不能吧?你连朋友都害?”
“谁是朋友?有限的几个!他们我不害,其他的一律不客气,一个字,砸。”
“金高应该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吧?”
“是啊,还有,小广也是,尽管我瞧不大起他,可是他人真不错,还有林武、春明、花子……”
“胡四呢?”
“操,说不上来,我讨厌他……唉,别提他了,也许是我的错误,他可能还说我是个小人呢。”
记不清楚是哪天,杨远突然大发感慨,他像朗诵诗那样说:“有一种仇恨和忧伤在我的心里徘徊,它们纠缠在一起,挥之不去,就像是长在了我的身体里某个隐蔽的地方。仇恨就像一颗种子,当你忘记它的时候,它会迅速地发芽,等他长大的时候,你已经无法把它根除了。忧伤也一样,甚至比仇恨生长得还要快。我知道这样不好,它们终究会毁了自己,也曾经想要找到它,跟它谈判,让它明白我不喜欢它,可是它隐藏得很深,你根本找不到它。在你最快乐的那些日子里它会马上出现,让你时刻记住它,他会在瞬间让你绝望,让你不再快乐,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在你的身体里面爆炸,而它知道,它就像个指挥家,随时纠缠着你,像野兽,像毒蛇,像藤萝,又像他妈的噩梦。”
这样的话让我感觉阵阵发冷,也许最后这次他体内的仇恨和忧伤一起爆发了。
说到快乐的日子,杨远的目光里充满温存,嘴巴也咧得比平时大了一倍。
我问他,你最后跟芳子结婚了没有?杨远不笑了:“想结,没有机会。”
“刘梅呢?”刘梅给我的印象很好,错就错在她最后没有照顾好杨远的父亲上。
“她结婚了,跟金高。”杨远嘿嘿笑了。
“真的?这怎么可能呢?”我大吃一惊。
“骗你干什么?”杨远笑得像喝醉了酒,“嘿嘿嘿嘿,这对奸夫淫妇,瞒着我勾搭上了。”
阎坤在隔壁唱着忧伤的歌,杨远开始了对这段往事的回忆:“出去以后我找不着金高,因为我弟弟跟着金高,我很着急找他。胡四跟我说,金高失踪有半年多了,他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了,带着我弟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都快要急疯了,打听遍了所有认识金高的人,他们都不知道。后来牛玉文从外地回来了,我问牛玉文,牛玉文说他在威海,带着我弟弟在那里做海产品生意。要了地址,我就去了威海,哪里是做什么海产品生意?我都傻了,他跟我弟弟一起蹲在一个商场门口卖袜子……我走过去抱着他们俩的时候,我弟弟不认识我了,光笑,金高也笑,全他妈傻了……”
杨远面无表情地说,当时他踹了金高一脚,你他妈为什么带着我弟弟来了外地?让我怎么找你们?金高说,没有办法,我被李俊海追得有家不能回了。“这我都知道,”杨远把牙齿咬得腮帮子都凸起来了,“那时候的金高根本没有能力跟李俊海斗了,去‘摸’了他几次,全都失败了,他的一条腿也瘸了,小腿绑着一截钢板……我顾不得跟他多说,抱着我弟弟让他喊我哥哥,我弟弟也不躲,任我抱着,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了。金高收拾了摊子,让我跟着他回家。我问他在这里安家了?金高说,我结婚了,那个女的是个老师,老家是威海的,以前在咱们那里教书,后来调回了威海。当时我根本没把这个女的往刘梅的身上想,背着我弟弟回了金高在威海的家。回家的时候快要到中午了,家里没人,房子是跟我家差不多的平房,也有一个院子,只是院子里没有槐树,光秃秃的。金高拖着那条残腿炒了几个菜,我们三个一起吃饭,我喝了不少酒。我弟弟也喝,我想把他灌醉了,看看他能不能把我想起来,可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三分钟去洗一次手,洗完了回来接着喝,他的酒量大极了,跟喝水似的……金高被我打破了鼻子,他也不生气,找块棉花堵着鼻子冲我傻笑,让我怀疑他是不是也跟我弟弟一样傻了。后来门开了,我一眼就认出了进来的女人是刘梅,她比以前更胖了,像个泡了好几天的馒头。刘梅一看见我就想跑,被我一把抓了回来。”
“她跑不动,因为我弟弟也上来抓她,我弟弟说,姐姐你别走,这个人打我哥哥,”杨远表情痛苦地晃了一下脑袋,“他把金高当成了自己的哥哥……刘梅不跑了,直哭,她说,杨远,你原谅我,我没有照顾好咱爸爸。我没想打她,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当时我爹着急过马路,不小心把刘梅给我买的旱烟和茶叶打落在地上,刘梅弯腰去拣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爹已经倒在车轮底下了。刘梅哭得说不上话来了,金高就告诉我说,因为刘梅害怕我出来责备她,自己也觉得没有脸面见我,就找了个关系调到威海来了。那时候金高带着二子,刘梅经常从威海来看二子,一来二去就跟金高熟悉了……当时我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抱一会儿弟弟,抱一会儿刘梅,再抱一会儿金高,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了。我在金高家住了将近一个月,一个月以后我和金高带着我弟弟回来了,把刘梅留在了威海的家。我们三个住在我爹给我留下的房子里,几乎不太出门,整天在家跟兄弟们接触,准备跟杂碎们大干一场。”
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这都弄了些什么呀,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杨远不想谈关于刘梅的事情,换个话题说:“住在自己的家里感觉真好,每天都能梦见我爹,哈哈。”
我问他,二子一直没能想起你是他哥哥来?
杨远叹了一口气:“一直没有,他一直把金高当成了我,有一次还直呼其名,大远。”
我笑了:“哈哈,二子挺有意思,性格是不是也变了不少?”
杨远也笑了:“那可不,变回了三岁,可好玩儿了,不过他的棋下得还是那么好,谁都别想赢他。”
我问他,你弟弟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傻了?按说以前也就是脑子不太跟趟,锻炼好了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啊。杨远笑了笑:“还不是因为我?是我把我弟弟害成那样的。我弟弟知道他再也见不着我爹了以后,脑子就受了刺激,他不像我,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他不能,他直接开始打人,打胡四,打林武,打芳子,凡是他能够得着的人他全打……胡四打过他一次,我永远不会原谅胡四,二子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打过。后来我打过胡四,我打得他住了好几天医院,唉……这也是我的不对,可是他为什么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这个人还是他朋友的亲弟弟?林武要跟我拼命,我把刀子递给他,就像当年阎坤把刀子递给我一样,我说,你来吧,捅死我。林武把刀子掰断了,他要跟我绝交,哈哈,他还是向着胡四……那时候没有几个人向着我说话,我感觉自己成了人见人恨的怪物,他娘的。”
杨远说,他被加刑以后,胡四去接见他,胡四说,蝴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我把你弟弟接到我那里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杨远问,怎么了,我弟弟又惹你生气了?胡四说,他把我的饭店搅和得没法做生意了。一开始整天嚷嚷着要找你爸爸,我告诉他,你爸爸和你哥哥很快就来接你了。他说,胡老四你别糊弄我,我哥哥是个歹徒,被公安局抓去坐牢了,你赶紧把我爸爸给我找出来,不然我跟你没完。我怀疑是有人告诉了他什么,就一点一点地往你爸爸去世了这方面引。后来他突然爆发了,抓起菜刀就砍我,被林武给夺下来了,他抓住林武的手就啃,缝了好几针呢。我不敢让他在饭店里呆了,就让我店里的服务员在家里照顾他,可是谁去了谁草鸡,经常顶着满脑袋大包跑回来哭,没有人再敢去伺候你弟弟了。我想把他送到精神病院里,想来想去不能那么干,你会不高兴的。就那么整天凑合着。晚上我去你家里睡觉,你四嫂不敢去陪我了。我也睡不塌实,有好几次我半夜看见他站在我的床边看我……蝴蝶,是个人就害怕呀,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我问他你想不想你哥哥?他都不知道他还有个哥哥,我启发他,我说你哥哥叫大远,身上有个蝴蝶。他说,蝴蝶不是在天上飞的吗?唉……白天我就让他跟我去店里,有时候挺好的,坐在门口自己跟自己下象棋,冷不丁就犯了毛病,逮谁打谁,我店里三十来个服务员全让他打了个遍,连你四嫂也没能幸免。林武最后也躲他远远的。芳子就更不消说了,有一次他还把芳子的裙子撕开了……算了,说这样的事儿不好。
芳子来接见的时候,杨远问芳子,二子真的犯毛病了吗?芳子起初不承认,芳子说,别听四哥胡说八道,他那是干够了,想脱手呢。杨远问,林武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芳子说,那是因为跟他老婆打架,让他老婆给咬的。杨远火了,芳子如果你还想跟我谈就必须对我说实话,因为二子将来是咱们家的一员。芳子没有办法,全说了实话,跟胡四说的一样。最后,芳子说,你还差好几年才能出去,我一个女人又没法照顾他,实在不行的话,是不是可以考虑把他送到精神病医院里去治疗上一阵?杨远不高兴了,他是我杨远的亲弟弟,我无论在哪里都不可能让我的弟弟跟一帮真正的神经病关在一起,我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他不是神经病,他只是脑子不大好使,再坚持一下,等我出去他就好了。芳子说,刚开始他是没有什么大毛病,可是现在他的表现真的很可怕。杨远说,他那是暂时受了一点儿刺激,只要我回家了,他见了我就一定能够好起来。回监舍以后,杨远想了很多,差点儿又产生了越狱的念头。
天热的时候,胡四带二子来了,胡四让二子过去认哥哥胸前的蝴蝶,二子笑嘻嘻地喊了一声大远就不说话了。杨远把他弟弟抱了好长时间,他觉得只要他能够在三两年之后出去,就一定能让他的弟弟好起来。接见时间到了的时候,二子突然跳起来打了胡四一拳,打完了哈哈笑着跑了。胡四红着脸对杨远说,蝴蝶,看见了吧?平常就是这样的。
杨远出来以后一定又遭遇了不少事情,我越发好奇起来:“远哥,咱们别这么罗嗦了,你还是接着讲吧。”
杨远侧目看了看窗外,窗外的那一方天空是橙黄色的,夕阳已经快要隐没了。
阎坤还在唱,这个家伙真的应该去当歌星,我第一次听过一个不在电视里的人唱得这么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外面乱套了
那年的春节我是在禁闭室里过的,我都想不起来这个年是怎么过的了,没人理我,好象我是一个被扔到垃圾箱里的垃圾袋。我只记得年夜饭我吃的是十个煮烂了的饺子。在禁闭室住了大约一个月我就被起诉了,罪名是越狱,时间不长我就被加了三年刑。十天上诉期到了的时候,于队来禁闭室领我回队,我问康队怎么没来?于队没好气地说,来不了啦,受了处分,调到别的监狱去了。我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康队多好的一个人啊,全是因为我……走了一路,于队也没怎么跟我说话,好象我是个令人讨厌的人。回到监舍,于队把我往值班室里一推,说声“先在这里呆着,一会儿让董启祥给你安排房间”就走了,我知道我不能再值班了。于队刚走,董启祥就进来了:“哈哈哈,还好,人还活着。”我尴尬地摸了摸头皮:“让你们跟着我受委屈了。”董启祥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个干什么?都过去了。”我问他,老辛呢?董启祥说,下车间了,积委会也撤了,跟你一样,打扫铁屑。
董启祥对我说,我进了禁闭室以后,中队的队长全来了,他和老辛他们还没醒酒,康队一问他们晚上我们都干什么了,他们就明白我出事儿了,吓得立马醒了酒。老辛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承认我们在一起喝了酒,董启祥直接跟他来了个不仗义,说一切都是老辛安排的,他只是跟我们一起坐了一会儿。两个人当场翻脸了,因为董启祥平常为人比老辛好,老林、老万和大鸭子都帮着董启祥说话,结果老辛被严管了,董启祥撤消了积委会,下了一阵车间就回来接替了我的值班组长位置。大鸭子也下车间了,在吴振明那个组干仓库保管。我问他,老苏呢?董启祥说,你把他打得太狠了,脖子一直歪着,过了年就去了老残队。我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