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成“喜欢你”,就这么一个闪神,似乎就留下了没把话说完美的遗憾。然而,这毕竟
是真实的人生,台词说得不够纯熟或自然,又不能像拍戏那样,NG后重来一遍。因此,
金薇亚只好提起脚步,继续向前移动,于是她终于不能回头地走出了汤树杰的房子,置
身在黑夜的城市……
她失魂落魄地开着车,车行速度忽快忽慢,它的心念纷飞无序,总觉得有什么事还
占据着心头,徘徊不去,终于她想起来了!她的黑蕾丝性感睡衣,仍旧占据着汤树杰的
衣橱,那里有她一个位置,只要她不挪开,也许那位置,最后终将是她的。
金薇亚变了!现在的她,比以前更爱搜集男人注意的日光和阿谏,关于这种情形,
以前只能算是小嗜好,现在却变成了大嗜欲。虽然她为自己所收集的这些来路不明的阿
谏和赞美,可供发表的机会并不多,向来也只有麦玉霞肯耐心倾听她的炫耀,不过金薇
亚觉得这就够了,人家都说:知音难寻,只要有麦玉霞的专注倾听,她的各项人生经历
就会变得有声有色、多采多姿,那就是人家说的…一驹戏要是没有观众的捧场,演起来
到底是黯淡乏味。观众的喝采声,正是戏剧的催情药,麦玉霞的友情支持,正是金薇亚
在叙述爱情经验时,自我陶醉的催化剂。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金薇亚就会忍不住邀约麦玉霞,在美术馆附近的“月光河咖啡
馆”,一起喝杯下午茶,吃块蜂蜜松饼,小聚闲聊一番。
“上个礼拜,我陪我们经理去参加一个商业茶会,有一家公司的老板,本来正在和
别人谈事情,一看见我立刻就走过来和我握手、打招呼,那个人握我的手握好久,一副
情不自禁的样子,我们经理也是女人,她就站在我旁边,那个老板却对她视若无睹,从
头到尾,他的眼睛只盯着我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金薇亚故意用充满无奈的语气
说话,每次讲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总是表现出一副为了自己拥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
竟然深感苦恼似的。
“那个人的年纪应该很大吧?有没有秃头?”麦玉霞忽然经声间说。
“还好,中年男人嘛!当天老板的不都是那种样子吗?”金薇亚对任何质疑,总是
习惯用含糊的态度,先虚词敷衍,然后继续又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个大企业老
板的儿子,曾经追求过我,他到我们公司送花给我,还约我吃饭好几次,甚至买了一枚
红宝石戒指要送给我,但是最后都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我的原则。”
“那个人……该不会是已经结过婚了吧?”
“也许吧!是有这种风声传闻,不过我问他,他都否认……:上金薇亚苦笑着回答,
她最近发现麦玉霞似乎变得比以前精明锐利多了,只要她说话稍不留神,麦玉霞准能找
到她话里的破绽。金薇亚不喜欢麦玉霞这种转变,她希望麦玉霞能像以前那样:安安静
静地听她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冷静静地揭发她。
“前不久,我曾经认识一个很有书卷味的男生,他是国立大学哲学系毕业的,人很
聪明,谈吐非常有深度内涵,个性也很浪漫,我们曾经一起坐在大肚山的草地上着星星,
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梦想,想在山上开牧场”
“他目前从事什么工作?”
“他刚当完兵回来没多久……:“
“这么说,他不但没工作,年纪也比你小啰?”麦玉霞彷佛叹了气。
“他当然有工作,他在贸易公司做事,而且他的年龄和我一样……:“金薇亚随口
撒了个谎,经轻松松就挡掉麦玉霞咄咄逼人的问话。
“既然如此,你跟他有没有可能成为男女朋友?”
“大概不可能吧!”
“为什么?你不是很欣赏他吗?”
“没有为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也许是我觉得跟他个性不合吧?也许
因为我的心还停留在
那个人身上,你是知道的……:“金薇亚意有所指地说,她以为麦玉霞应该会追问
下去,但是麦玉霞只淡然一笑,紧紧撮着唇,忽然把眼光望向别处。
长久以来,不知道为什么,麦玉霞从来不多问金薇亚和汤树杰之间的事情,每回当
她听见金薇亚嘴里吐出“杨树杰”三个字时,她的神情就会突然变得冷漠、深不可测,
彷佛她极其厌恶,或忌讳听见汤树杰的名字似的,有时就算金薇亚有心想谈,麦玉霞也
会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这种情况使得金薇亚内心很郁闷,她很想找人诉说她和汤树杰
之间的爱情故事,但是麦玉霞却那么排斥杨树杰,让她感到相当为难与不解,她想起麦
玉霞曾经见过汤树杰,因此,她以为麦玉霞也许讨厌汤树杰当日的傲慢态度吧?
“其实汤树梁的为人,也有他细心体贴的一面,虽然他的傲气有时候挺伤人的,不
过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嘛!而且我觉得他本身的确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些日子来,
我常常反省自己,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许该责怪的人是我,我的心太不定了,我跟他
之间……”金薇亚试图缓和麦玉霞对汤树杰的偏见。
“事情也许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我只能劝你
不要太一相情愿了,就让一切都留待时间去解决吧!是对是错,反正最后都会水落
石出……”麦玉霞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汤树杰?”
“我没说我讨厌他……,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麦玉霞的语气既冰冷又矜持。
金薇亚一时无奈,她静默了半天,似乎再也想不起其它值得交谈的话题,于是她只
好拿起桌上一片半冷的松饼,慢慢吃着,并且不知不觉地发了呆。麦玉霞也不肯主动说
话,她只是定睛凝神望着杯子里的茶液,久久不曾眨动眼皮。麦玉霞淡淡的眼珠里,其
实盈满了令人费疑猜的沉思表情,但是金薇亚却不肯去察觉麦玉霞内心的困境。
既然彼此都无话可说,金薇亚沉不住气,只好随便找个借口,告别了麦玉霞,匆匆
结束了那天的下午茶。
离开了麦玉霞,金薇亚独自在街头闲逛,杂在陌生人群中,金薇亚一朕木然,漫无
目标地走路,使她看来似乎没有平常那么炫丽,满街的商品橱窗,分散她的视觉焦距,
使她的双眼因为空虚而显得呆滞。于是乎,车烟滚滚、人声鼎沸的街头风尘,竟让她沾
染了一身风里的樵悻……
冬日午后的街头,连阳光都显得那么薄弱,何况是人的心情呢?一切都等过了这一
季寒冬再说吧!也许等春天来临时,事情还是会有转机的,这么想着,金薇亚的心头就
觉得宽慰许多,至少她的黑蕾丝睡衣还放在汤树杰的衣橱里,只要那件性感睡衣还留在
那儿,她便有了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借口,随时可以进出汤树杰的住处。
不过,事情的胶着状态,倒也真让人沮丧难安。这段日子里,汤树杰一个月才勉强
见她两、三次,而且就算见了面,有时竟说不到三句话,就气得她不得不暂且离开。虽
然她自认为并不是那种在感情上死缠拦打的女人,但是再怎么说,她部曾经为他堕过胎、
受过苦,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对她那么绝情,然而最近他每次讲话都故意语带玄机,充
满嘲弄或冷笑,让她更加无所适从。就像上礼拜某个夜晚,她到汤树杰住处,不想说服
他趁着寒假一起出国去旅游几天,但是汤树杰却忽然对她说:
“我已经三十岁了,我想安定下来,你懂吗?”
“我当然懂,我也想安定下来……”
“可惜你是个天生无法安定的女人!”
“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吗?”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我对你的了解程度,绝对是超乎你所想象的,你相信吗?
现在我所想要的,是一个能够暗我一生一世、安安份份过日子的女人,你能吗?”
“你没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不能?”
“你要怎么过安定的生活?其它的先别谈,光说你的工作问题,你的工作性质既没
保障又缺乏制度,连最基本的准时下班都不能掌握了,更别提你的个性问题了,哪个男
人不希望每天下班以后,能回到一个温暖舒适的家,而那个家的女主人早已把家事料理
好……”
金薇亚听了男人的告白,嘴里想争辩,心底却是有苦说不出。那么,一切都是她搞
错了?还是活在目前这种时代里,每个人的想法和观念,就跟媒体信息一样
瞬息万变?或者价值观与意识型态也类似流行服饰,每年每季都有新的流行趋势?
她记得当初曾经问过男人喜欢她的理由,男人笑着说:因为他不喜欢那种不会打扮自己,
成天没情趣,只想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见识社会的传统女人。
为此,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充满理性的坚强与自信,和男人相处时,她从不主
动流露传统的温柔,当男人在打扫房子时,她顶多帮他递递抹布、收收东西,男人动手
洗衣服,她只是在一旁甜蜜地陪伴他,曾经,她还假装过不会煮饭、做家事,所有这些
举动,为的就是要凸显形象,标示自己与那些平庸的传统女人之间的区别。
除此之外,她甚至刻意剔除自我意识中所残存的女性制约嗜好,所以很久以来,她
已经不再玩棒针打毛线,或沉溺在烹饪的游戏中,只因为专家说:那是女性被父权社会
压抑扭曲的制约遗毒,更因为她脑海中深刻记得
她曾经用心打过一条漂亮的围巾,送给一个名叫霜哲伟的男人,霜哲伟不但没受到
她的深情感动,还对她那学服装设计的学,用着轻忽不解的态度来否定她。
就连叶千钟也总是说,爱她是因为她美丽迷人,因为她永远不会像一般已婚妇女那
样樵粹乏味,她…金薇亚,永远胜过罗冬美那种平凡女人不只千万倍,她才是男人潜意
识中真正想拥有的女人,不是吗?她不只试图瓦解女人的传统梦魇,在床上也彻底解放
自己,她曾经让男人浪醉臣服……
那么,如今这一切都不算数了吗?男人说他只想要一个能够让他感受到安定的女人,
谁说她不能?她只是一时表错情、走岔了路罢了!难度高的角色她都能演了,何况平庸
平凡的角色?那还不是一下子就能驾轻就熟?于是她语气坚定地对男人说:
“你想要的安定,也正是我所渴望的,既然我们的想法一致,为什么不给彼此机会
呢?你是知道的,在民间公司工作,业务压力大,本来就很难准时下班,如果你对我的
基本要求只有准时下班,那么我可以答应你,我会想办法参加高普考,如果我考上了,
到公家机关上班,你是不是就会…跟我结婚?”
金薇亚的态度故意表现出势在必得的样子,一时竟也逼使汤树杰无话可答。
然而,逞口舌之快的话是说了,但是日子一天天过下去,金薇亚从来没真心准备过
考试,她心里反复想着:像那种比大学联考更可怕的考试,每年都有数不清的人挤破头
参加,她为什么要放着眼前的工作不做,去忍受那种莫名其妙的煎熬?何况她心里多少
也明白,就算她真的去参加考试,汤树杰也未必会感激她,即使考上了,杨树杰可也没
承诺一定要跟她结婚,长久以来,难道她还能不了解男人吗?
关于这些苦闷,她不想找麦玉霞倾诉,但是不知怎么的,麦玉霞最近的态度,不像
从前那么善意体贴,也许这年头,每个人肚子里都藏着一段不欲人知的辛酸委屈,谁还
能管得了谁?所以此刻她只好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当她经过一家百货公司的门口时,人
群中,一个浓墨粉彩画成小丑脸的残障者,坐在轮椅上向她兜售口香糟,金薇亚看见那
浓彩小丑脸的悲情眼神,感到衰然心惊,她其实想停下来买那小丑手中的口香糖,但是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和大部分的人一样…冷漠地走过口
回头,想着一切纷扰的思绪,金薇亚暗自叹着气,地想:反正都快过年了,一切问
题还是等春天以后再说吧!
隔年春天,金薇亚依旧在原先的旅行社上班,旅行社隔壁的巷口,有一家阴阴暗暗
的旧式小当铺,当铺老板是一个名叫刘英豪的中年男子,刘英豪的年纪虽然还不到三十
八岁,但外表着起来却有四十五岁那么老气,因为他的皮肤毛细孔粗糙,五官又极为普
通,身材虽高大,但腰围已有中年发福的迹象了。
去年,那当铺老板刘英豪曾委托旅行社办理出国手续,所以认得金薇亚。每天,金
薇亚上下班时,都会经过当铺门口,有时候刘老板刚好站在店门口,总是用一种很严肃
的旧式态度,和金薇亚打招呼。刚开始,金薇亚觉得刘老板的脸着起来很凶悍,后来和
他打招呼习惯了,就觉得他的凶悍表情,只不过是因为长年守着祖传的当铺,而那当铺
的布帘子又刚好遮住了光线,外面的阳光总是照不进来的缘故吧?因此,金薇亚偶尔心
情好时,也会驻足停下来和刘老板闲聊几句。
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节那天,天空阴霾密布,傍晚刚下周一场雨。下班前,金薇
亚收到一束价格昂贵的紫金玫瑰,她愣了一下:全里不断怀疑到底是谁送的花?难道是
杨树杰回心转意了吗?还是叶千钟在提醒她
两人之间曾经说好要维系住的纯友谊关系?无论是谁送的,反正在这样的日子里,
收到一束这么昂贵的浪漫花朵,总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金薇亚穿上外套,拿起随身
皮包,捧着那束玫瑰花,摇曳生姿地走出公司的大门口,一眼就看见叶千钟等在骑楼下
的角落里。
“千钟,这花是你送的?”
“不是……”叶千钟迷悯地看着金薇亚手中那柬紫金玫瑰,他神情迟疑地从口袋里
淘出一个精美的小纸盒,轻轻递给金薇亚:“这个……才是我要送你的礼物,不知道你
肯不肯收?”
金薇亚接过那漂亮的小纸盒,打开一看,里而是一枚亮晶晶的镀金别针,金薇亚犹
豫着,她正在考虑该不该说:“你还是带回家去送给你老婆吧!”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