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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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17-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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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我姨奶奶非常讲究整洁又很灵巧,所以经她在我们的住处做了许多小小改良后,我似乎不但不更穷,反而更阔气了。改良之一是把食品储藏室变成了我的更衣室。又给我买了副床架,并装饰了一番,白天尽量使它看上去像个书架。我是她不断关心的人,就是我那可怜的母亲也不可能比她更爱我,或比她用更多心思让我快活了。
  皮果提视被允许参加这些劳作为了不起的特权。虽然她多多少少对我姨奶奶仍有往日的那种敬畏之心,但却由于受到后者许多鼓励和信任而成了最好的朋友。可是在我要去米尔斯小姐家喝茶的那个星期六,也是她该回去的日子了,她得回去料理汉姆呀。“那就再见吧,巴吉斯,”我姨奶奶说道,“多保重呀!我以前真没想到我会因为和你分开而感到难过呢!”
  我带皮果提去马车站的票房,送她上路。分手时她哭了,像汉姆那样叮咛我再三,要我照顾她的哥哥,自从在那个晴朗的下午他动身后就不曾有过消息了。
  “喏,我真正亲爱的卫卫,”皮果提说道,“如果你在见习期间需要花销,或者期满后,我亲爱的,需要钱好自立门户开业(或是前者,或是后者,或二者都是,我的心肝),又老776大卫·科波菲尔 下又笨的我是属于我那可爱的小姑娘的①,又有谁能有权这么请求把钱借给你呢?”
  
  ①指科波菲尔的母亲。
  无论我怎么富于独立不羁的精神,我也只能回答说,只要我向人借钱就一定借她的。
  “还有呢,我亲爱的!”皮果提小声说道,“告诉那个美丽的小天使,我好想见到她,哪怕只见她1分钟也好!还告诉她,在她嫁给我的孩子之前,我一定来为你们把你们的家收拾得漂漂亮亮,只要你们肯让我收拾!”
  我说,除了她,我不许任何人碰我们的家。这话让皮果提好不开心,她这才高兴地离开了。
  在博士院,我一整天都在计划,什么样的计划都想过了,弄得自己头昏脑胀。在晚上预定的时间,我去了米尔斯先生住的那条街。米尔斯先生饭后总要睡一觉,中间窗子里没挂鸟笼,他还没有外出。
  他让我等了好久,我都希望那个俱乐部会因为他迟到而罚他款。终于,他出来了,然后我看到我的朵拉挂上了鸟笼并在阳台上张望找我;她看到我就跑进了屋;这时吉普留在她身后,对着街上一条屠夫的狗使劲叫。那条大狗实在可以把它当颗药丸吞下去呢。
  朵拉来到客厅门口接我;吉普也头昏脑胀地叫着爬出来,它把我当成一个强盗了吧?于是我们三个都要多快活就多快活地亲亲热热走进去。我马上就在这极尽快乐的时候把我的伤感抛了出来;倒不是我有意要这么败兴,实在我对此太念念难忘了——我很突兀地问朵拉,问她能不能爱一个乞丐。
  我那可爱的受了惊的小朵拉呀!对于乞丐这个词,她唯一的联想是一张黄面孔和一顶睡帽,或一副拐杖,或一条木腿,一只衔着酒瓶底的狗,或那一类的什么东西。于是,她用令人生怜的惊诧神气朝我看。
  “你怎么会问我这么傻的问题?”朵拉噘起小嘴说道,“爱一个乞丐?”
  “朵拉,我真正的亲爱的!”我说道,“我就是一个乞丐!”
  “你怎么这么笨,”朵拉打我的手说道,“笨到坐在这儿讲这样的故事?我要叫吉普咬你了!”
  她那天真的样子在我看来真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了,不过我一定得说真话,于是我又郑重地说道:
  “朵拉,我的生命,我是你倒了运的大卫!”
  “如果你这么胡闹,”朵拉摇摇她的一头鬈发说道,“我说我要叫吉普咬你了呢!”
  可我的态度是那么认真,朵拉不再摇她那头鬈发了。她开始露出又怕又急的样子,把发颤的小手放在我肩头,然后就哭了起来。太可怕了。我在沙发前跪下,安抚她,求她不要伤我心;可是有那么一会儿,可怜的小朵拉一个劲地叫着天呀,天呀。哦,她惊慌极了!朱丽亚·米尔斯到哪儿去了?哦!把她带着去见朱丽亚·米尔斯,然后请离开吧!我被这么闹得几乎发疯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恳求和抗议,我总算最后让朵拉能惶恐地看着我了。我慢慢地,慢慢地抚慰她到脸上只剩下爱怜之情了。她那柔软可爱的小脸贴在我的脸上。我搂着她,告诉她我多么爱她,爱得很深很深;只因为我现在穷了,我觉得我应该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失去她,我会怎样无法忍受而一蹶不振,如果她不怕穷,那我就一点也不怕了,因为她不仅颤动着我胳臂,还激励了我的心。我已经怀着只有情人们才明白的勇气在工作,我已经开始学会实际了,并开始在想着未来;用血汗换来的一点干面包也远胜过继承来的一桌盛宴;等等类似的话还说了许多。自从被姨奶奶吓了一跳后,我就昼夜想着这番话,可这会儿我竟能滔滔不绝地一下说了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了。
  “你的心还属于我吗,朵拉?”我高高兴兴地问道,因为她那么依偎着我,我知道她的心属于我的。
  “哦,是的!”朵拉叫道,“哦,是的,完全属于你的,哦,不要那么可怕!”
  我可怕!我使朵拉害怕!
  “别说穷,也别说努力苦干!”朵拉更靠近地偎着我说道,“哦,不要,不要嘛!”
  “我最亲爱的人,”我说道,“用血汗换来的干面包——”
  “哦,够了,我再也不要听什么干面包了!”朵拉说道,“吉普每天12点钟非得吃块羊排,要不它就会死了!”
  我被她那天真的模样迷住了。我满腔怜爱地向朵拉解释,说吉普一定能准时吃到它的羊排。我把我们那用我的劳动来维持的家描叙了一番,仿照我在海盖特看到过的那幢小屋,还提到我姨奶奶住的楼上那间房。
  “我现在不可怕了吧,朵拉?”我温柔地问道。
  “哦,不了,不了!”朵拉叫着说道,“但我希望你的姨奶奶常留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我还希望她不是个喜欢训人的老家伙!”
  如果我能比过去更爱朵拉些,我相信我会那样做的。可我觉得她有些不太讲实际。我发现自己的热情那么难影响她时,我刚生出的热情也受了挫。我又做了另一种努力。她完全平静下来后,开始把趴在她腿上的吉普的耳朵卷着玩时,我郑重起来,并说道:
  “我最亲爱的!我可以提一件事吗?”
  “哦,请不要讲实际吧!”朵拉嗔着我说道,“因为那使我害怕!”
  “我的心肝!”我马上说道,“在这些方面,没什么可以让你心慌的。我要你从完全不同的方面想。我要用它来使你受到鼓励和感动,朵拉!”
  “哦!可那太可怕了!”朵拉叫道。
  “我的爱人,不是那样的。坚忍的性格和力量能使我们受得住更糟的事呢。”
  “可我一点力量也没有,”朵拉摇着鬈发说道,“我有吗,吉普?哦,一定要亲亲吉普,一定要乖乖的!”
  她抱起吉普要我亲时,我无法抗拒了。为了向我示范,她嘟起她那小小的红嘴唇,做出接吻的样子,并坚持要求要一板一眼地对着吉普的鼻子尖这么做。我照她吩咐的做了——后来,因为我的服从我受到了奖赏——我被她迷住了,不知有多久,我人性中严肃的那部分一点也找不到了。
  “不过,朵拉,我的爱人!”我终于恢复了我的本性说道,“我要提一件事。”
  看到她合拢小手举起,祈求我不要再变得可怕时,就连遗嘱事务法庭的法官也会对她生着恋爱之心的。
  “实际上我并不想那样,我的宝贝!”我向她保证道,“不过,朵拉,我的爱人,如果你有时想想,——并不是垂头丧气地去想,你知道,远不要那样——可是如果你有时想想——
  只不过为了鼓励你自己——你和一个穷人订了婚——”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朵拉叫道,“那太可怕了!”
  “我的灵魂,一点也不!”我兴冲冲地说道,“如果你有时那么想想,时时留心点你爸爸的家政,努力养成一种小小的习惯——比方说在记帐方面——”
  可怜的小朵拉半呜咽半绝望地哭着接受了这个建议。
  “这对我们将来很有用的。”我继续说道,“如果你答允我,说你会读一本小小的——一本小小的烹饪书,那本书我会寄给你的,那将对我们俩都很有益的。因为我们的人生旅程,我的朵拉,”我在这问题上又发起热来,“在现阶段是坎坷不平的,要靠我们去铲平,我们应当勇敢起来,我们的前面有障碍要对付,我们应当向前迎上去,扫除这些障碍!”
  我表情十分兴奋热情,握着拳头,很快地说着。实际上我已说得够多了。我完全不必再说一次。可我却又重复了一遍。哦,她是那么惶恐!哦!朱丽叶·米尔斯在哪儿?哦,带她去朱丽叶·米尔斯那儿,然后就请离开吧!于是,总之,我完全稀里糊涂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胡言乱语一气。
  我觉得,这次我把她杀了。我往她脸上洒水。我跪下。我抓我的头发。我骂我自己是残忍的畜生,冷酷的野兽。我恳求她饶恕我。我劝她把头抬起来。我把米尔斯小姐的针线盒乱翻一气,想找到清醒药,慌乱中却把象牙针盒当作清醒药,结果把针洒在朵拉的身体上。我朝吉普挥拳头,它像我一样失去理智了。等米尔斯小姐来到客厅时,我已做尽了荒唐可笑事而精疲力竭了。
  “谁干的这事呀!”米尔斯小姐来救援她的朋友时叫道。
  我答道:“是我,米尔斯小姐!是我干的!看看这个破坏者吧!”——或者其它这类的话——我把脸避开亮光,藏到沙发垫子里。
  一开始,米尔斯小姐还以为是争吵了一番呢,她想我们正向撒哈拉沙漠走近了。可不久她就发现问题的真相,因为我那亲爱的热情的小朵拉搂住她,告诉她我是一个“可怜的做工的人,”然后小朵拉又为我哭,并搂住我,问要不要把她所有的钱都交我保管起来;然后小朵拉扑在米尔斯小姐脖子上呜咽,好像她的心被撕碎了一样。
  米尔斯小姐实在是我们的福星。从我的寥寥数语中她便发现了全部。她安慰朵拉,使后者终于明白了我不是个做工的人——我相信,根据我说话的那样子,朵拉准认定我做了个挖河的工人,整天在一块跳板上推着手车上上下下。于是,我们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当我们完全恢复了,朵拉上楼去用玫瑰水滴眼时,米尔斯小姐叫人准备菜。在那当儿,我对米尔斯小姐说,她永远是我的朋友,只有我心脏不再跳动了我才会忘记她的同情。
  随后,我对米尔斯小姐解释我没能对朵拉说得清的事。米尔斯小姐说,按一般原则来说,一间有温情的茅屋赛过一座无情的宫殿,有了爱情便有了一切。
  我对米尔斯小姐说,这话真对极了,我正怀着一种从未有人体验过的爱情爱着朵拉,谁比我更明白这道理呀。可是,米尔斯小姐露出失望之情,说如果是这样,那对某些人实在要好些,我便解释说,请允许我把该话的意义限定于男性。
  然后,我又问米尔斯小姐,我曾很迫切介绍的那类东西,如帐本、家政、烹饪书等,是否有许多实用价值。
  米尔斯小姐想了想,然后说道:
  “科波菲尔先生,我要对你说实话。对具有某种性格的人来说,精神的痛苦和煎熬抵得上好几年的岁月刻蚀。我要对你说实话,就像我是修道院的修女一样。那些是没有实用价值的。那些建议对我们的朵拉不适用。我们最亲爱的朵拉是大自然宠爱的孩子。她是光明、活力和快乐的化身。我坦白地承认,能这样做固然更好,但——”米尔斯小姐摇摇头。
  米尔斯小姐最后的承认使我受了鼓舞,我问她,为朵拉想,如果她有机会引导朵拉注意为认认真真的生活做准备,她肯这么做吗?米尔斯小姐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且她是那么情愿地回答,我便更进一步问她,可愿保管那本烹饪书,如果能在使朵拉不受惊的情形下劝导朵拉收下这本书时,她可愿帮我这个忙。米尔斯小姐接受了这委托,但并不很乐观。
  稍后,朵拉回了,看上去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人儿,我真怀疑我该不该用世俗的小事来惹她心烦。她那么爱我,特别是在她训练吉普用后腿立着讨面包吃时,还有在吉普不肯照办时她假装要用热茶壶烫它的鼻子时,她真是迷人极了。这时我想到我曾吓过她并把她弄哭了,我觉得我就像一个闯进仙女闺房的魔鬼。
  喝过茶以后,我们就弹吉它。朵拉又唱了那些法国的可爱的老歌,大意是:无论为什么,不能停下舞步,啦呀啦,啦呀啦,一直唱到我觉得我是比先前更大的一个魔鬼。
  我们的欢愉只有一次遭到点小小挫折。那是在我告别前的那一小会儿,米尔斯小姐不经意地提到第二天早晨,我便很不幸地讲出我得5点起床,因为我现在正拼命在干。我不能肯定朵拉是否认为我是个私家守更人,反正这对她影响很大,她就既不弹琴,也不唱歌了。直到我对她说再见时,那影响仍在起作用;她用她那可笑的娇嗔对我说话,仿佛我是个布娃娃(我常想)——
  “喏,别在5点起床,你这个不乖的孩子。太胡闹了!”
  “我的爱人,”我说道,“我得做事呀!”
  “别做呀!”朵拉马上说道,“你为什么要做呢?”
  对着那张可爱的吃惊的小脸,我只好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们应该为了生存而工作。
  “哦!多可爱呀!”朵拉说道。
  “我们不工作又怎么生活呢,朵拉?”我说道。
  “怎么呀?不怎么呀!”朵拉说道。
  她觉得她似乎已把那问题解决了,便很得意地给了我一个发自她那天真的心底的吻,就算有一笔财产来换,我也不会不使她对她自己的解答有什么不满了。
  得!我爱着她,我继续爱着她——一心一意、完全彻底、从头到脚。不过,我一面继续工作,趁热打铁,忙忙碌碌,一面却在夜间坐在姨奶奶对面想:我那次怎么会让朵拉受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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