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陆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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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陆涛)-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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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是警车,一辆是救护车。
  
  24
  广东彗星企业发展有限公司总裁马志千,五年里换了三届太太,一个比一个小。最近刚刚“上任”不到一年的太太韩茹,比他小一半还差八个月。
  马志千虽然还差几天就年满五十一岁,但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实在太年轻,离作为被选入竞选国家主席按原宪法规定还差四岁呢。五十一岁的马志千看上去的确也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总是满面红光,脑门无论白天夜里都是一层油亮。他能吃的东西都吃过,能去过的国家都去过,能玩过的地方也都玩过。在他眼中已没什么可新奇的东西。他见得太多,做的太多,为自己不能被什么事物刺激一下而苦恼。
  这几年也曾有过使他震动的事情,细想起来第一件就是他捧为掌上明珠的女秘书被一个香港人娶走。那女秘书本来是可以嫁给他的,肯定就因为那港人的年龄比他小两岁而存款数字比他多两位,她就拜拜了。他是总裁,不能没有女秘书。他是玩股票的,还拥有一家酒楼,他喜欢用百分比来衡量公司的发展。他指派办公室主任于大江登报招聘女秘书,待遇也写得明确:月薪二千五百元,外加一千元的公关补贴费,尚不包括必定会有的红包。他面对着前来应聘的二十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实际上只出了一道题,其他考核一律没有。就这一道题看起来又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看看所有应聘的小姐中谁有本事能让马志千马总裁当场震惊一下!
  这二十几位小姐来自天南地北,都揣着一颗滚烫的心拉着架式到广东来求发展。她们站成一排,一个一个地从总裁面前走过,试图让这位大总裁“震惊”一下,有人发出一声尖叫,马总裁连眼睛都没睁一下。尖叫声不能使他震惊,敢从东北闯广东,打得一片天下,这声音他听得多了。有小姐顾不得在众人面前考虑什么荣辱,试图拽下自己本来就不那么遮体的衣服,被办公室主任于大江匆匆拦住。还有一位小姐走过来就哭,哭得惨烈而悲壮,力争得到马总裁的同情。因为女性都有一种直感,马志千看上去不像个心眼坏的人,相反,还是一个心眼好的人,必有同情心。这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根本不明白这世界上凡心眼好又有同情心的老板没有一个能发财的。
  只有一位姑娘与众不同。她站在马总裁面前默默地凝视了两秒钟,然后扬起胳膊,狠狠地打了马志千马总裁一个耳光,然后没事一般坐在了那把备好的受聘人的专椅上,轻轻地揉着手掌。在场的所有的人也都傻了眼。后边还有七八位没考的人也不必再考了,都看明白这位姑娘如何使马总裁“震惊”的。
  这位姑娘就是韩茹。
  韩茹仅凭一巴掌还真的“打”成了马志千的秘书,一来马志千是个讲信用不食言的人,二来也因为这个韩茹长得漂亮,具有典型的北国姑娘那种呼之欲出的丰满。她清秀的眉宇间透着一种贤惠,祥和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单纯和善良。在马志千眼里,这样一位贤惠、单纯、又善良的姑娘,恰如一块瑰宝,欢喜得不得了。如果还是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和他一样,她也来自北方。她的父亲是一位县城里的抗美援朝复员军人,她还有一个凄惨的身世和故事。她到广州已经五个月了,找到五个工作,都没干足月就被辞退了。当她兜里只剩下二十元钱的时候,一个手袋厂的老板聘用了她。还未干满三天,女老板的丈夫到厂里来,一看见她就两眼放光。那个男人往桌子上拍了一叠钱,搞不清楚有多少,她怕。她壮了壮胆,看着冷笑的男人赶紧想出办公室,不料门却被女老板在外面锁住。她听见那个男人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永远永远也不明白这女老板怎么会让丈夫对她非礼?她跑回桌前,拿起电话,手按在键盘上。只要这男人上前来,她就要拨通匪警电话。那男人一下傻了,瞪着她,生怕她的手会按完“110”号码。当然,她又失业了。她走投无路,不知哭了多少回。哭,也许能使人意志磨砺得坚强。在最后一次机会中,她狠了心,抡了一巴掌……
  于是,她走进彗星公司。
  这是天意。她这么想。
  也许就是天意。她随着马志千急赴北京。
  北京有个“总统套房大酒店”。
  她知道此行意味着什么。
  徐娟走进大堂的时候,立刻感到气氛有些异样。
  她像以往一样迈着平稳的步子,可总觉得人们注视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或许是自己心里不自在,那个“王老”是冒充的,弄不好所有的员工都已经知道。她稍稍加快了脚步,微笑着向她打招呼的人点点头,走向办公区。
  她想见见这个王云祥。
  昨天晚上一知道他是冒充而来,就想立即返回,只是贾戈执意让她在家。她考虑了片刻,没有回来,是怕让别人觉得她太多事。她只是个公关部长,况且她听明白了,贾戈在,孟媛在,范宇也在。她坚持到早晨,乘着班车赶来,也想不好对这冒充之人的闯入该提些什么建议?或许还有一个最根本也最重要的心理:她想对贾戈作出解释。
  “你好。”徐娟看见范宇走过来,正要进客房部,脸色有些发灰,不知他怎么了,似乎没有听见。“范秘书?”
  “徐部长?”范宇眨了眨眼睛:“赶来了?”
  “啊,”徐娟实际上没有听懂,笑了笑。“你也没休息?”
  “没事了,抓起来了!”范宇疲惫不堪的样子,“那个王八蛋早该拘起来?”
  “抓起来?”徐娟怔住:“你是说抓起来了?”
  “嗯。”范宇打了个哈欠,这才想起也许徐娟还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与你个人没关系。”
  “我?”徐娟似乎明白了,“范秘书……”
  “就是半叶公司那俩人挺可怜。”范宇打断了徐娟的话,“你说这人怎么就有想不开的?可能吞了金,还掐死别人。”
  “到底怎么了?”徐娟真有些急了:“啊?”
  “也许俩人都死不了,拉走的时候全有气儿。”范宇无奈地摇摇头。“要不是张小芳,那个王八蛋就对女孩得逞了!”
  全是问号。徐娟脸色一下变白。
  “没大事儿,徐部长。”范宇看见徐娟神情突变,叹了口气,说:“今天你有事干,得对付公安局的人。回头再说,我得赶紧看一下广东刚发来的传真。该明天来的客人,偏偏提前到今天,也是歪打正着,半叶公司一个人也没了。”
  徐娟似乎全明白了。
  她最担心发生意外的事,也许一夜之间全发生了。她忽然有点紧张。她没有到自己的办公室换好套装,就直接来到贾戈的门前。
  贾戈没在。
  卧室的灯亮着。她走过去,略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敲了一下门。没有人应。她轻轻推开门,一怔,张小芳躺在床上。她不由地走过去,看见张小芳似乎刚刚入睡,泪痕还挂在脸上。她默默地凝视片刻,看见张小芳不知为何浑身一抖,翻了个身,没有醒,枕巾上留下一片被泪浸湿的痕迹。
  她忽然胃一翻,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吐出来,赶紧退出卧室,跑进卫生间。她一紧张就胃疼。她张开嘴,打开水龙头。
  她相信,自己肯定带来麻烦了。
  被抓。自杀。杀人。这一切,都发生在总统套房,都是她引来的客人。公安局当然要来人。贾戈最不愿打交道的就是和公安局。坏人不愿跟公安局打交道,公安局也从不跟好人打交道。那么,这事儿必然传出去,总统套房将蒙上一层耻辱。她再没有必要对贾戈解释。发生任何事情后解释都是多余的,也是无助的。
  她一遍一遍地洗着脸,要止住眼泪,平静一下内心,想想下步该怎么办,还能做些什么?她做到什么程度才能得到自慰,然后,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
  黑田次郎。对,该去送他。
  她第一次认真想一想,是不是要去日本留学。十六岁的梦该结束了,她只是不想结束在对不起贾戈的这个时刻。
  “阿娟,跑我这儿洗脸来了?”
  她吓一跳,回头看见是贾戈站在旁边。
  “贾,贾总。”
  “怎么样,我这儿的水甜吧?”贾戈的眼睛充满血丝,露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欢笑样。“我不懂行情,阿娟。”
  徐娟把毛巾捂在脸上,停住不动,似乎在听,等着他往下说。
  “问你件事。”
  “您说。”
  “现在眼泪多少钱一斤?”
  徐娟认为他要问什么,一听这话,禁不住双肩又抖动,抽泣得更厉害了。
  “哎呀,我的大部长,你怎么也跟孩子似的?”
  贾戈这才从门口走进来,用手想拉开徐娟捂在脸上的毛巾。徐娟紧紧捂住不让他拉。
  “阿娟,你别哭。”
  “对不起,贾总。”
  “是我对不起,阿娟。”
  “不……”
  “都怪我,阿娟。我警惕意识差,倒要你哭。”
  “不……”
  “别哭了,阿娟。”
  贾戈最怕看见眼泪。见到徐娟的抽泣,心头又是一阵阵发紧。在艺术学校,他看见孟媛对校长流泪,就想返回来把那个王云祥狠狠揍一顿。到了张莉莉家,他无颜以对她的家长,拿起手持电话,要范宇通知保卫部,狠狠教训一下那个王云祥。回到酒店,才知王云祥已被拘留,那个蒋天伦和沈洁被送到医院抢救。他最见不得眼泪。解聘原大堂经理刘建华时,看见她眼泪一流,差点就改变了决定。
  生活不需要眼泪。
  他想好好睡一觉。下午,公安局就要来了解情况,特行处也会来找总经理询问。他也许快盯不住了,只希望徐娟去周旋。可她在哭,哭得让他难受。他的手轻抚着她的长发,下意识地第一次放到了她抖动不已的肩上。而且抬起另一只手。
  “对不起,阿娟。”
  她想说什么,没说,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嗨——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孟媛无拘无束的声音,那有力的脚步也走进办公室,还把手里的一张纸高高举着。
  “阿媛,又怎么了?”
  贾戈紧接着还未落地的话音,迅速转回身走到门口,看着满脸不悦的孟媛正走向他的办公台。
  “怎么了?”孟媛在办公台前的沙发椅上还没坐下,就发现了徐娟:“嗨——阿娟,你也在这?正好我还找你呢!”
  “找我?”徐娟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自己极不自然的神态被孟媛看出来,“您找我?”
  “嗨——你哭了?”孟媛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把手中的纸扔到办公台上。“哭吧,咱们什么都别干了,从现在起开始统一哭,看谁哭得好!”
  “到底出了什么事?”贾戈走到孟媛跟前,扫了办公台上的纸一眼,原来是一份传真电报。“哪儿来的?”
  “嗨——你让赵志赶紧回来,他走的时候也没说,这拨儿广东客人要求这么多!范宇根本顶不了客房部的班,跟你屁股后面瞎转还行!”
  “说话别拐弯。”贾戈越发弄不清她到底要说什么。“你别起急,客人要求什么?”
  “嗨——自己看,这广东人马上就到!本来该是明天来。提前了,没事,正好总统套房又空出来了!可他偏偏要在总统套房里再隔出个单间,带了一个小公主来!如果飞机不晚点,十一点前就到。现在几点?九点,不到两小时,还要去买许多小公主要的东西。嗨——我说咱们得罪了哪路神仙,真见鬼啦!”
  仲夏的北京虽也是烈日炎炎,但比起广东来热法儿大不一样。北京的热透着一种清爽,在荫凉处拿把扇子一扇便是一个祥和的世界。广东的热让人无处藏身,荫凉不中用,扇子不中用,四处热浪滚滚,身上总是粘乎乎的。韩茹害怕广东那种说不清滋味的湿热,加上又不愿意穿那种薄如蝉翼的衣服。甚至连裙子都不敢穿——或者说是不习惯,在县城里上初中以后的女孩都不再穿,自然也就热的够受了。到广东以后,她才知道自己竟如此丰满,而且害怕并讨厌这种丰满。她既不爱化妆也从不使用什么护肤品一类的东西,弄不清明明是雪花膏偏偏起了花哨古怪的名字,也从来舍不得买。她的肌肤和容颜天生丽质,全是父母赐予的。
  她抱着一个小女孩站在总统套房大走廊的西门口,透过落地玻璃门凝视着眼前的这座山。就是这座山,对于她和这个孩子来说昨天还如梦幻,现在就在面前,两个人都有点激动。跟《东方时尚》杂志上的照片一样,只是比照片更使人心旷神怡。小女孩终于看到她梦中都想看到的这座山时,因为兴奋而显得有些紧张,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闪烁着惊喜,用手紧紧搂住韩茹的脖子。
  小女孩的欢愉使韩茹禁不住一阵难过涌上心头。她把脸轻轻贴在女孩的脸上,默默不语,她害怕自己会流下泪来,强忍着悲痛。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多泪。一年多前当得知真的被彗星公司录用时,眼泪当时就哗哗地往下流,谁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激动地哭起来。从震惊中醒来的马志千总裁,还以为她为刚才的一巴掌后悔,非常理解又感慨地拍拍她的肩。她真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因为马志千不仅仅给了她一次工作的机会,而且给她活下去的勇气。在走进彗星公司以前,她已经一无所有。虽然被录用,她依然不知该怎样生活下去。因为在半年的时间里她得到过四次工作,也失去了四次。她恨她是个女人,更不明白像她这样一个无亲无故、形影孤单、偏偏又天生丽质的女人,一定要忍受男人的骚扰和污辱才能得以生存?女人的美丽是一种天赋,这种天赋的悲哀是从生下来时就似乎带着原罪。四次失业的经历使她一次一次地想到了死。
  她不忍心死,是想到她死了,没人给她死去的父亲上坟。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那养育了她二十四年的故土。坐在与马志千玻璃相隔的大办公室,她常常思绪纷乱,偶尔抬起头,会看见马总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常常会感到紧张。她没想到做总裁的秘书会这么简单,两个月来就是接转电话,十个会有十个听不懂,全是广东话,只能要求对方再说一遍。她生怕做错了什么,从宿舍走到并不远的这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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