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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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0612-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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⑽⒁』巫胖σ叮桓O窸窣窣的声音。 
半晌;王琴轻声道:“阿姨;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刘芳芳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仰头看天。跺了跺脚。 
“真是要命——我可怜你;那谁来可怜我呢?啊?” 
这一刻;刘芳芳忽然想起葛大海那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硕大的鼻孔;眉毛像炭棒一样粗;嘴唇厚厚的朝外翻;总是呵呵笑着;露出一口被烟熏坏了的黑牙。男人在的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像个干瘪的果子;看着不起眼;里面却是香甜实在的;现在男人没了;果子生了虫;外面还没什么异样;里面却一点点地烂下来。 
刘芳芳想:你倒是解脱了;撇下我;我该怎么办呢。 

五 

清晨;五点不到;刘芳芳推着卖大饼油条的小车;来到小区附近的自由市场。这里已经聚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贩;卖菜的;卖肉的;卖干货的;卖水果的。刘芳芳把煤筒生火;将大饼一个个贴在里面。起了油锅;面粉搓成长条;一根根扔进去。热气升上来;熏得她满脸通红。 
起初人很少;渐渐地;天亮了;人也多了起来。“一副”、“两根油条”、“一个大饼;咸的”……人们拿走大饼油条;在一旁扔下几个硬币;或是一两张纸钞。刘芳芳像个陀螺那样不停地转;做大饼;贴大饼;做油条;下油条;收钱;找钱——几年前纺织厂下岗后;她就一直待在家里;也想过找别的工作;可一来没文凭没手艺;二来世道也不对;连大学生毕业都找不到工作;她还能有戏吗?曾经干过一个扫大街的活儿;不到两个礼拜就不干了;活累;钱少;还被人看不起。葛大海说;你就待在家里吧;我赚的钱够养活你们母子的。她便安心地当起了家庭妇女;做家务照顾儿子。一晃就是好几年。 
大饼油条看起来简单;里面的功夫却一点也不简单。上海滩有多少卖大饼油条的?原料干不干净;味道正不正宗;老吃的人一吃就能吃出来。上培训课那几天;刘芳芳还是花了些心思的。不认真学;做的东西没人买;亏的都是自己的钱。 
生意还算过得去;看样子今天保本应该没问题。刘芳芳心情稍稍轻松了些;嘴里还哼起了歌。十点多钟收摊回家;王琴照例又在门前徘徊。她应该是回过自己家了;还换了身衣服。她看见刘芳芳;叫了声“阿姨”。刘芳芳看也不看她;只当没听见。开门进屋了。 
刘芳芳打定主意;想:随便你怎么样;哪怕你死在我家门口;或者把全世界的人都叫过来;我也不会管你。 
吃过午饭;刘芳芳去菜场买菜;王琴跟在她身后;既不十分靠近;也不离得很远;始终是那么十来步的距离。刘芳芳也不多话;任由她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菜场;刘芳芳买了半斤大头虾;拿在手里觉得分量不对;小贩嘴巴还硬;说不信你就去校秤。刘芳芳真的去校秤了;结果是少了二两。小贩无奈;又扔了几只虾进去。刘芳芳说再加几只;小贩死活不肯了;话讲得很难听——烦死了;总共也就半斤虾;吃不起就不要吃——刘芳芳气愤极了;想和他吵;又吵不出口;涨红了脸僵在那里。 
这时;王琴出场了。她上前二话不说;抓起一大把虾就往塑料袋里放。刘芳芳愣了愣。小贩凶巴巴地道:“你这小姑娘找死啊。”王琴朝他看看;说:“我爸爸的车就停在外面;有种你再凶。”小贩被她这话说得一怔;朝外张望;依稀看到一辆警车;脱口道:“你爸爸是?”王琴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拉起刘芳芳就往外走。小贩愣在那里;摸摸头;兀自搞不清状况。 
到了外面;刘芳芳问她:“怎么回事?”王琴道:“这种人禁不起吓的;我随口一说;他就吃瘪了。”说罢咯咯直笑。刘芳芳朝她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叹道:“你真厉害啊;谁碰到你;都吃不消。”王琴摇头说:“我才不厉害呢;我爸爸一直说我像傻大姐。”刘芳芳嘿的一声:“你要是傻大姐;那天下就全是傻大姐了。” 
王琴哈地一笑;露出嘴角两个酒窝。 
刘芳芳意识到不能和她多话;自管自走了。王琴依旧跟在后面。到了家;刘芳芳走进去;把门一关。王琴也不说话;在一旁楼梯坐下。刘芳芳从猫眼里见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便想;你倒是用功;讨债看书两不误。 
傍晚时分;刘芳芳将晚饭做好;摆在桌上;拿纱罩罩了;换身衣服出来。王琴正在啃个面包;见到她;立即站起来;问:“阿姨;你去哪里?”刘芳芳忍不住道:“你倒管得挺宽;你是我什么人?”绕开她;下楼了。 
赶到铁道局刚好是下班时间;刘芳芳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马副总的车开出来;便拦在前面;招招手。马副总把车窗摇下;探出头;一脸不耐: 
“喂;你到底有完没完?胃口好死了是吧? ” 
刘芳芳走上前;说话言简意赅:“领导;帮帮忙吧;再多给一点。”她发现这阵子自己的脸皮很有长进;这么大摇大摆地讨钱;居然也不觉得尴尬了。 
马副总“哎哟”一声;重重地把车窗摇上;开走了。 
刘芳芳望着车渐渐驶远;好像也不感到失望。意料中的事。正如她不会把钱给王琴一样;马副总又怎么会轻易妥协呢?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无非就是每天损失两块钱车票。上午卖大饼油条;下午讨债。也蛮好。刘芳芳从王琴身上意识到——心态很重要;不能急;也不能放松;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坚持到底才有希望。刘芳芳看了看表;五点一刻。葛小江五点半到家;她要赶回去看着他做作业。这个小赤佬;都已经毕业班了;还是很不自觉。 
葛小江并没有回家。刘芳芳等到六点半;意识到有些不对了;便给他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班主任说;葛小江五点不到就放学了;应该到家了呀。刘芳芳挂掉电话;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她沿着儿子放学的路找去;看到穿相同校服的学生;便停下来问——见到初三 

(四)班的葛小江吗?那些学生都摇头。刘芳芳手心都出汗了。又走了一段;远远地看见个人影;像是葛小江;急急地上前;一看;果然是葛小江。他手拿一个蛋筒冰淇淋;边走边吃;嘴角还挂着一块奶油。旁边跟着王琴。 
刘芳芳心一宽;脸却板下来。葛小江见到妈妈;有些慌。刘芳芳问他:“去哪儿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去哪儿。”刘芳芳正要发火;瞥见王琴在一旁;不想当着她的面训斥儿子;便道:“走;回家;饭都凉了。” 
葛小江歪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刘芳芳在后面跟着。王琴轻轻叫了声“阿姨”。刘芳芳不吭声。王琴也不介意;与她肩并肩走着;说的还是那句话: 
“阿姨;你什么时候把学费给我啊?” 
刘芳芳哼了一声;懒得搭理她。王琴又道:“阿姨;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啊?” 
刘芳芳不答;重重地哼了一声。 
回到家;吃过晚饭;刘芳芳打开门;要下楼倒垃圾。王琴正在门口看书;见她出来;顿时站起来;说:“阿姨;我帮你倒。”刘芳芳让开了。然而王琴手脚快;一把便将垃圾抢了过去。她噔噔跑下楼梯;一会儿又上来。 
刘芳芳皱着眉头看她。“你这个人啊——” 
王琴笑笑;两手一拍;又坐在了阶梯上。刘芳芳本想进去的;迟疑了一下;“我说——你还是回家吧;一个小姑娘老是这么坐在楼梯上算怎么回事;又不是叫花子——”王琴打了个呵欠。刘芳芳瞥她一眼;知道讲了也是白讲;“算了算了;我也不说了;我要是能把你说通;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刘芳芳摇了摇头;正要进去;忽地心里一动;话便从嘴边蹦了;出来: 
“哎——我跟你商量个事。” 
王琴抬头看她:“你说呀。” 
刘芳芳把赔偿金的事告诉她了。“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都在跟人家讨钱。我要是讨不到这笔钱;别说你了;就是连我儿子的学费都成问题。你本事比我大;鬼点子也多;这样——你要是能帮我把钱讨到手;我就把学费给你。” 
刘芳芳飞快地说完;朝她看;心跳个不停;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想;乱了;乱了;怎么跟她说这个了。王琴眨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忽道: 
“阿姨;其实刚才;我带葛小江去看花车了。” 
刘芳芳一愣;没反应过来。王琴继续道: 
“这两天是花车展演;全世界漂亮的花车都在上海;从虹桥到南京路;热闹得不得了。我问葛小江;想看吗;他说想看;我就和他一起去了。” 
刘芳芳有些气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不晓得他现在是毕业班吗?你是不是想害他?你——”忽地心里一凛;有些明白了。 
王琴缓缓地说:“上海很热闹的;天天都有新鲜玩意儿。葛小江喜欢玩;我就带他去玩。今天玩不够;明天再去玩;明天不够就后天。你要是不把学费给我;我就天天带他去玩——阿姨;那个马副总肯定也有小孩的;对吧?” 
刘芳芳有些惊恐地看着她;心里已经明镜似的了。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刘芳芳还没觉出高兴来;背上已经冒冷汗了。她没想到这小姑娘会这么阴险。天底下没有不了解儿子的妈妈。刘芳芳太知道这个宝贝儿子了——脑子里永远缺根筋。哪怕明天考试;今天让他出去玩;他多半也会屁颠屁颠乐呵呵地跟着去的。这小姑娘把葛小江的性格摸透了;也把刘芳芳摸透了。 
“阿姨;你说我这个法子好不好?”王琴笑眯眯地问她。 
刘芳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好的法子;我让给你先用好了;反正我们现在是一条道上的;谁用都一样。”王琴竟还开起了玩笑。 
葛小江在前面走着;一会儿脚下踢块石头;一会儿好好的;又去招惹路边别人家遛的狗啊猫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刘芳芳看着葛小江;便想到马副总的儿子;那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她心疼儿子;马副总当然也是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本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暗骂自己竟此刻才想到。 
大学二年级的学业很轻松;马国亮隔三差五就溜回家。家里多舒服啊;有人洗衣服有人照顾;饭菜也比食堂可口许多。马国亮不像别的男孩;整天赖在外面;跟父母也不亲。马国亮还是挺恋家的;特别是跟妈妈;二十岁了;还常搂着妈妈发嗲。这天是星期三;下午没课;他带着一包脏衣服;骑着新买的一辆山地车往家里赶。从学校到家才六七公里的路;骑车一刻钟就能到。 
天气很好;万里无云的;还有一丝丝的凉风;吹在脸上很惬意。马国亮骑着骑着;便加快了速度;半站着;一上一下地踩踏板。他人长得高大;又白净;这么看去很帅气;像个运动员。 
临到家门前那条马路;因为是条林阴小道;行人很少;马国亮龙头一转;一个漂亮的大转弯;也不减速。这时;迎面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他吃了一惊;慌忙中忘了刹车;直直地撞了上去。那人“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马国亮连忙停下来;去看那人。那是个中年妇女;一脸痛苦;不停地呻吟;转瞬地上已流了一滩血。马国亮去扶她;女人惨叫一声“别动别动;疼”;随即便昏了过去。马国亮吓得脸色都白了。这时;旁边过来一个男人;指着他说:哇;你撞死人了!马国亮连连摇手;慌得话都说不清了:没、没有没有;她没死。 
“你还不快逃?”那男人说了句。 
马国亮已失了方寸;听他一说;再看看地上纹丝不动的女人;不及多想;匆匆便骑车走了。转眼没了踪影。 
他一走;刘芳芳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埋怨旁边的男人——孟爱军: 
“你买的鸡血不新鲜;一股臭味;被他闻出来怎么办?” 
孟爱军嘿地一声:“帮帮忙;这种大少爷;遇到一点事就慌成那个样子;你就算把鸡血放在他鼻子底下;他也保管闻不出。” 
刘芳芳拍拍身上的灰;问他:“拍照了没有?” 
“我办事;你放心。”孟爱军取出照相机;翻出刚拍的照片——正是马国亮把刘芳芳撞在地上的一幕。“怎么样;够清楚吧? ” 
刘芳芳再三端详;点头说:“蛮好。” 
孟爱军说:“有了这张照片;那个老头子肯定吃瘪。” 
刘芳芳嗯了一声;说:“老虎再毒;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小孩。” 
孟爱军朝他看;啧啧道:“刘芳芳你厉害啊;就是隔壁弄堂的三宝;也绝对想不出这么促狭的办法——你最近吃了什么药;像变了个人似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刘芳芳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别这么说;我也是走投无路。喏;你不是讲过嘛;林冲呀;就是走投无路才上梁山的。” 
孟爱军嘿地一笑:“林冲是老婆被人家欺负了;你是钞票被人家欺负了。你们都差不多——刘芳芳我跟你讲;我这次可是帮了你一个忙;等你把钱讨来了;可不能忘记我;我要求不高;只要你——喏;让我亲一下;就可以了。呵呵!” 
刘芳芳斜了他一眼。 
马副总把儿子狠狠骂了一通。儿子长到二十岁;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严厉地骂过他。马副总说:“你怎么能走呢——要是没 

人看见也就算;可是有人看见了;万一那人报警怎么办?” 
马国亮说:“是那个人叫我逃的。” 
马副总恨不得扇他一个耳光。“他叫你逃;你就逃了?你有没有脑子?”马副总转身就冲妻子发火;“都是你;从小把他宠坏了;宠得现在比猪还要笨!” 
马副总的爱人不高兴了:“怎么是我把他宠坏了?你就没宠?再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凶又有个屁用。还是快想想办法吧。” 
马副总一家三口立即去了事发现场;除了地上一摊血;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马副总蹙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打了个电话给就近的医院;那里的外科主任是他的老同学。马副总拜托他查一下;半小时前有没有车祸送进来的伤者。老同学答应了。一会儿打电话过来;说;伤者有好几个;汽车伤的助动车伤的自行车伤的都有。马副总问;有没有死亡的?老同学说没有;都是轻伤;没有危及生命的。马副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马副总回到家;很快地;接到一个电话。是刘芳芳打来的。 
刘芳芳问:“马副总您有电子邮箱吗?” 
马副总心情不好;听了这话;便不耐烦地道:“你问这干吗?” 
刘芳芳说:“没干吗;想发张照片给你看。” 
马副总问:“什么照片?” 
刘芳芳说:“飞车撞人的照片啊。” 
马副总一震;整个人定住了。 
刘芳芳说下去:“马副总你是老江湖了;懂的也比我多。撞伤人逃跑;这是什么行为?您要是不管;我就把照片发到报社、公安局。” 
马副总又惊又怒;道:“你这个人——” 
刘芳芳说:“领导;你不要怪我;我也是没办法。反正钱又不是你自己的;给了我;你不会少一分钱;你又何必做恶人?一句话;再给我十万块;我保证当着你的面把照片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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