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白易铁亲口说没错,韩尚脸上微露笑容,显是很慰然。
又道:“邓波桑很是爽快地答允了。于是,咱们偷偷地潜到师傅的闭关处。当时,正是邓波桑替师傅送饭之前刻,虽有些提早,不过我也没想及那么多。咱们在房外潜了须臾,通过透风口望去,只见师傅静坐于榻上,自始自终没动过丝毫。那会,我诧异已极,问邓波桑,师傅怎地不练剑,反而在修炼真气。孰知,我堪堪问完,邓波桑朝我诡异地一笑,忽然制了我的穴道,一把抓起我,扔进了师傅的练功房。”
韩尚再次苦笑一声,说道:“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只见被他一砸,竟是直破窗棂,狠狠地向静坐中的师傅冲去。那会,我暗道,完了,完了,师傅定要走火入魔了。不过,幸好师傅玄功不凡,在我即将临体一刻,他猛地醒来,一掌把我重重地击出。随后怒声问我,何以不经通报,便擅自闯进练功房。可那时,一来吓得失魂落魄,二来邓波桑扔我之时,迳自封了我的哑穴,偏是有口难开。师傅问了半晌,见我总是不答,便再次闭起双眼。但从他抽痉的面容看,师傅那会的体内真气,必定岔了经脉。”
听到这里,大伙皆知猝变即在此刻,因而整座翠云堡静谧如死地,人人屏息慑神,静心凝听。即便邓蓉也停止抽泣,依在小石头怀里,侧耳聆听。
又听韩尚道:“便在这时,邓波桑装做一无所知地奔了进来。进门就是破口大骂我乃不肖之逆徒。这一骂,骂得我是气急交加。可哑穴被制,偏是无能说出半字。在师傅眼里,想必我那时定是一副做错了事,悔恨难当的模样。果然,邓波桑骂了片刻,又故做关心地跑到师傅身边,问他有没差虞。可就在邓波桑回身的一刻,我呆了,看见的居然是师傅肋中一剑,软瘫委顿,而邓波桑却是满脸的阴笑。师傅,师傅……就这么……”
说道这里,竟见他浑身瑟抖,手足俱颤,可见那时情形当真是既诡谲又突兀,即便他眼下想起,依旧情绪激动,难以抑制。
其时,邓蓉大喊大呼:“你说谎,你是在说谎,我爹爹怎么可能弑杀师祖?你……你在说谎……你在说谎……”
她起先声音响亮,但叫到最后,一来伤心过度,二来见众师叔的面容,皆是一副深以为然,十分认同之样。情知韩尚在短时辰内,决计无法编出这么一段荒诞之极的故事。在她心里,其实已然信了三四分,只是一向巍然而不可攀的慈父,竟是这么一个弑杀恩师的奸徒。霎那间,实难教她接受得了。
小石头看着自己的前襟被她哭得湿漉漉地犹如淋了一场暴雨。无奈地摇摇头,轻声地安慰着。可就在这时,藏在衣襟里的小狻猊猛地探出头来,诧异无比地往外张望。待见着潸然泪下的邓蓉,竟露出一副释然之色,随即缩头缩脑,又藏入衣襟,继续着它的美梦。见着如此一幕,小石头讶然失笑,心想,它多半是太潮湿了,以为咱们掉到了水里。邓蓉由于悲愁垂涕,倒没见着。
这当口,白易铁忽道:“韩尚,照你这般说法,家父的死,与你完全没有干系喽?你也是邓波桑那狗贼的受害者?”数十年的怀疑,今日终于有所破解,他是穷追不舍,非要弄个水落石出。
韩尚抬起头,脸颊上稍带泪水,哀声道:“可以这么说,但倘若没有我的好奇,非要去偷窥师傅练功,想必邓波桑也无有借口接近师傅身侧。说来,我依然是难辞其疚。”自那多年日夜噩梦,百受煎熬的秘密说出口,他便觉内心好生轻松,仿佛得到了一种解脱。
双目环顾在场众人,韩尚朗声道:“诸位师弟,师傅的死,我已全然诉诸于口。为兄没别的请求,只求师弟们能饶了那些弟子和丘儿一命。他们毕竟是你们的晚辈,而且也是无辜的。”
众长老没答。韩尚神色一变,狠声道:“难道你们非要赶尽杀绝不成?”
第82章 华山惊变
那乡巴佬般的蔡长老道:“韩师兄,常言道斩草除根。咱们眼下杀了你,可偏生放了丘师侄,你说,他日后会不会找咱们报仇?而且,师傅的死,虽没和你有直接干系,但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被你间接害死的,这事,你不能否认吧?再说你废黜蓉侄女掌门之位时,也不是偷偷地瞒着咱们囚禁了她?所以,韩师兄,请见谅。”
韩尚一愣,随即道:“囚禁蓉侄女是为兄的错,可那也是让她能够冷静的最好方法,你们说是不是?”陶儒道:“固然囚禁蓉侄女没错,但你为何要把她囚在地牢?那里的阴暗潮湿,你不会不知道吧?哼,也亏你下得了手!”
韩尚满面后悔地道:“为兄知道错了,可你们若杀害恁多弟子,也未免太毒辣了吧?”
陶儒接口道:“再毒辣,总比不过韩师兄。要知道,你适才所说,尚有疑点!”
韩尚一怔,问道:“什么疑点?”
陶儒道:“邓波桑既然利用你刺杀了师傅,可在师傅死后,他为何没有杀人灭口,反而对你极力拉拢,即便是丘师侄,当年邓波桑也是几度拔擢。可见,你们之间,尚有咱们不能了解的内幕。这内幕嘛,定是你杀害师傅的罪证,只不过眼下死无对证,而你却在极力撇清自己。”
韩尚道:“原来你说这个,那我可以告诉你。当日邓波桑本来是想杀我的,可你们记得么,白师弟来的很早。之间相差的时辰,可说仅有毫黍。是以邓波桑非是仁慈,只是没有空暇。而且,他为了争夺掌门之位,也想有人支持。之后,他为了追求陆师妹,更需要有人为他打掩护。而在咱们这些师弟中间,当时惟我一人已有婚配,诸位师弟却皆是单身。在他看来,你们都是他的竞争者。只有我不对他造成妨害。”
白易铁突然插上道:“所以,你就帮他骗我,要我放弃掌门之位;然后又帮着邓波桑狗贼,诱奸了陆师妹,以致她失去贞操之余,无奈而嫁邓波桑。韩尚,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大哗,没想那作古的华山前掌门,居然是这么一个心黑手辣,满腹毒水的家伙。
韩尚神色有些错愕,良久之后,方道:“白师弟,原来你早已知道事情的始末。不过陆师妹是被邓波桑强奸,可非是诱奸。这事,为兄可没参与,只是事后才晓。唉……说来说去,做师兄的由于怕死,确实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更对不起死去的师傅。白师弟,你杀了我吧,我决计不做半点抵抗。”说着,走上前,站在白易铁的面前,双眼紧闭。
白易铁抽出手中利剑,架在他脖旁,说道:“韩尚,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众人只道他接下,定会利剑疾刺。殊不知,等了好半晌,偏不见他有丝毫想弑人的动作。
陶儒在旁,愤慨地催道:“白师弟,为何不杀了这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的家伙?”
白易铁叹了一气,长剑收回,入于鞘中,抬头望向灰色苍穹,久久不语。
韩尚怔然,问道:“白师弟,何以不杀?难道,你终不肯原谅我?”
白易铁闭着眼道:“韩师兄,家父之死,推本溯源你也是无辜牵连。而陆师妹之事,其实与你也没多大干系。整桩事情的因由完全是邓波桑狗贼暗中搅出的阴谋。我弑了你,又有何用?”他此刻神色倦怠,起初的阴鸷全然不见。可见必是长久处于心中的郁积今日终得涣散,是以,才恢复了原来的平淡和淳厚。
韩尚闻言,目中噙泪,哽咽道:“白、白师弟,我……我……我对不起你!”一句话,没多少字,他偏偏费劲地用了盏茶之时,方是说完。当说到最后几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字字如金石迸出。只见他堪堪说完,顿时挥掌猛地拍向自己的百会穴。
此举,大伙均未想及。俟到看见,却是韩尚已然软委顿瘫之际。华山弟子“呀”的一声惊呼,看见大长老倏然自戕,霎那,均有入梦之感。白易铁扑出,抱住韩尚还未倒下的身躯,大声道:“韩师兄,韩师兄,我已经原谅了你,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啊?”
韩尚倒在他怀里,微笑道:“为兄实在罪愆深重,固然师弟你宽恕了我,然为兄偏生无法原宥自己。白师弟,人的一生倘然走错一步,单靠旁人的原宥,那是无用的,错谬惟有血来洗。咳咳……,为兄没别地求你,只想让你饶了那些弟子们和丘儿,好嘛?”
白易铁重重地颔首,沉声道:“师兄,你放心,我决计不会伤害丘师侄。他想留在华山亦好,抑是离开亦好,小弟任他选择。”
闻言,韩尚很是欣慰,嘴角现出很丑陋,但刻下瞧在众人眼内,偏是极为和蔼的笑容。他手指点着邓蓉,又道:“你们也得放过蓉儿,她爹爹的罪,与她无……无……无关!而且,她是陆师妹的骨肉,你们以前均对师妹那么欢喜,想必也不致会伤害蓉儿吧?”
“嗯!不会伤害!”白易铁保证着。
韩尚再笑,接着双目望天,手指向上,呓语道:“师妹一生郁郁寡欢,只为贞操被夺,而嫁邓波桑;却未料,邓波桑这厮娶她非是为了爱她,完全出于虚荣心作祟。倘非……倘非师妹在临养蓉儿际,遭他一掌,击伤肺腑,师妹又岂会产后血崩而死。我……我悔啊!师妹……师妹……韩师兄来赎罪了,来……”
说及一半,手指猛地下垂,头一歪,就这么死在了白易铁的怀里。
这数年来,邓蓉名义上虽为掌门,实地里,却是韩尚在替她管理。日久相处,天天得见,即便江湖门派再怎么有猝死的心理准备,但眼见一个华山耆宿就这般睦然辞世,弟子们皆是呆若木鸡。
其时,蔡长老忽然奔到韩尚的弟子中间,拔出长剑,唰唰的几下。只见数十位韩尚的弟子包括韩丘,均被他当场刺死。如此变起肘腋,众人又惊。
白易铁勃然起身,跑到他面前,怒道:“蔡师兄,你这是何意?我已经答允韩师兄饶了他的弟子和丘师侄,你怎地仍把他们杀死?这……这……”怒不可遏余,舌头竟是打起结来。
蔡长老笑道:“这些孽贼,眼看他们的师傅被咱们活活逼死,将来必是华山派的祸患,焉可轻易留下?白师弟,你太仁慈了,实在不适合做华山派的掌门!”
白易铁一愕,道:“蔡师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蔡长老又笑道:“没甚意思,只是叫你……”说话间,长剑刺去,直插白易铁的胸膛。猝不及防,又没想到终日笑呵呵的三师兄居然会在众目睽睽下,弑戕自己,白易铁当即中招。
这会蔡长老又狰狞地喝道:“只是叫你去陪师傅!哈哈……”说着,长剑猛地收回,鲜血从剑刃的凹槽处滴下,洒得遍地都是,委实教人触目惊心。而白易铁颓然倒地,捂住胸膛,问道:“为什么?你想当掌门,自可去当,我又不会和你抢。你……你……”
与此同时,始终站在陶儒身边的另一位萧长老,也是拔剑刺中陶儒的要害。接着手腕一振,长剑撩回,但见陶儒的肚皮被他划开老大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皮卷肠翻,好不骇人。蔡长老那一剑,法度严谨,出手刁钻,实为不可多得的剑术妙招。然时下众人直觉眼花缭乱,惊心动魄,却无人喝出彩来,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猝变。
眼看两位五位师叔死了一人,伤了两人,而始作俑者偏是另外两位。
邓蓉瞧得是怵目惊心,一声尖叫,冲上前扶住白易铁的头颅,眼泪涔涔而下,哭道:“白师叔,白师叔……”这位六师叔打小就宠溺她,对她可说是呵护备至。目下突瞧他遭五师叔暗袭,命垂一线,不由伤恸满怀。悲怆里,只觉今日之兀变,仿如一场噩梦,直至现今,尚未醒来。
华山众多弟子此刻完全懵住,压根不知自己该是怎样的立场。只晓木然地注视着师门长辈之间的互相残杀,人人噤若寒蝉,生怕下一个死得就是自己。
小石头怕邓蓉遭到猝袭,连忙跟在后头,紧紧地盯着蔡长老。
但猛地想起自己所会的医术,急忙上前,出指止血,随即从浑元戒里取瓶止血散,到于伤口。接着又取出一粒增元丹给白易铁服下。整个救援,动作娴熟,快速异常。仅是眨眼,就已完成。而且取散拿丹更是迅捷,在他人眼里,那药散和丹丸,仿佛早在他手里揣着。
邓蓉呆呆地看着,望望他,又望望白易铁。差异着,小石头何时又学会了歧黄术?待小石头结束,又瞥见白易铁面色明显好转,脸上红润泛现。不禁高兴道:“石弟弟,白师叔被你救活了!”又道:“白师叔,你怎么样?觉得如何?”
白易铁微笑道:“还好,多半死不了!”邓蓉喜色满面,乐不可支地盯着小石头,直觉他真是自己的福星。
蔡长老哼了一声,侧头不看。他对自己的剑术相信得紧,压根不信白易铁能救得活转。邓蓉这时道:“蔡师叔,你……”她口气怨责,对蔡长老猝然刺杀白易铁之事,颇感不满。
蔡长老却不待她说完,狠声斥道:“小丫头,大人的事不要多管。免得惹祸上身!”看着他狰狞之极的面容,邓蓉心底一凛,悚得再不敢开口。小石头护在她身前,大声道:“弑杀同门,你倒还有理?”
蔡长老哼了一声,并不睬他。
便在这时,萧长老一脚踹倒陶儒,任他呼痛翻辙。回身对蔡长老笑道:“蔡师弟,咱们终于完成了二皇子的旨意。日后的荣华富贵定是享受不尽。哈哈……”却看他一边大笑,一边走近。时当近在咫尺,猛地挺剑直刺。这一剑乍看上去平凡无奇,但剑势凌厉,后劲十足,显是想一剑刺死蔡长老,把他与陶儒一般如法炮制。
不曾想,蔡长老早有准备。只听见“嘎呛”一声,二人长剑在空中一交。蔡长老冷笑道:“萧师兄,小弟早猜着你有这么一招。”萧长老道:“那又如何?”说着,手腕旋转,斜剑上撩。一招华山派的云兽仙禽剑法中的“仰颈惊林”,绕过蔡长老的长剑,直刺他胸前。
蔡长老回剑,同样以云兽仙禽剑法中的“黄蟒含津”点中对方剑刃;接着一式“鲸鳄探月“拨回先手,随而一式“野马抖鬃”,迳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