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舫- 第4部分

　　
　　总是得到这样冷淡的回答，纤瘦的女孩却不气馁。她照样每天都会找到新的话题，向自己的姐姐发问或是撒娇。
　　
　　一直到某天，她竟然从后院的塔楼上摔下。只是为了摘一株塔楼瓦楞上的蒲公英……
　　
　　医生表示已尽最大能力，虽挽回了女孩的生命，但从此她再也无法站立。我烦乱地打断医生的解释，冲进病房看到女孩正悠悠转醒。看到我，她苍白的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姐姐……今天我在塔楼上看到一颗很漂亮的蒲公英哦！比院子里那些小小株的漂亮多啦……我想，要是能把它栽到花盆，让你也能看到那该多好啊……”
　　
　　“所以你就爬到塔楼上摘蒲公英？！你知不知道那座塔楼废弃了很久？？你明明知道它曾经被烧过！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对不起……姐姐……”女孩看到突然暴躁的姐姐，小声道歉着
　　
　　“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你就可以站起来了吗？你以后要怎么办？！”我突然失控，对着女孩大吼起来，就这么硬生生地用最粗暴的方式向她宣布了残酷的消息。
　　
　　果然，女孩听到自己从此瘫痪的消息立刻怔住了，脸色更加苍白。我心中懊悔无比，仔细想来我会这么生气，多半也是因为过分在乎这个妹妹的缘故。
　　
　　女孩双手将床单拽得紧紧地，脸埋进被单啜泣着。我叹了一口气，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手搭在她颤动着的肩头上，轻轻拍着。
　　
　　“对不起……”我说道
　　
　　过了很久，女孩不再啜泣。我以为她睡着了，打算起身离开。手才拿开，便听她小声说道
　　“姐姐以前不是这样的……”
　　
　　“……”
　　
　　“小时候，姐姐总是会带我玩……可是，可是现在，姐姐就知道帮父亲忙这个，忙那个……连跟我说话的次数都少了……”
　　
　　女孩继续说着，语气中开始夹杂越来越多的哭音
　　
　　“我只想姐姐能开心一点。认真听我说话，能对我笑一笑也好啊！可是……可是……呜呜……”
　　
　　听着女孩的哭诉，我只觉得内心莫名的抽痛。妹妹，你不明白身为小妾女儿的我们，想在这庞大的家族中立足需要花费多少心血，耗尽多少心机啊！我好不容易才让父亲对我的才华有所肯定，这时候当然要全力以赴……
　　
　　可是自己真的是忽略了妹妹的感受吧，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宽广无人的后院。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刚才还对她大吼大叫，真该死……
　　
　　“苒苒，对不起……是姐姐的错……”眼泪突然毫无预警地滑落。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啊！……差一点就失去了……
　　
　　我拥着女孩单薄的后背“以后，姐姐每天都会来看你……给你讲故事……你可以……原谅姐姐吗？……”
　　
　　女孩诧异地转过身“姐姐，你哭了？”明明自己也是满脸的泪痕，小手却不住地擦拭着姐姐脸上的泪水。“姐姐不要哭啊……呜呜呜……”
　　
　　“好了，不哭了……”我拿出手帕替女孩擦干眼泪，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苒苒好好躺着休息，这样伤口才会好得快……才能……早点恢复成以前的苒苒……”
　　
　　“姐姐不是说我以后都不能站起来了么？”
　　
　　“姐姐骗你的……吓唬你呢……”
　　
　　“不会的，姐姐不会骗苒苒……刚才还说过每天都会来给苒苒讲故事呢！”女孩天真地笑了，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摸摸她的额头“苒苒快睡吧，姐姐陪着你……”
　　
　　“嗯……”
　　
　　我轻轻拂着女孩额头柔顺的刘海，黄昏的斜阳照进病房，和周围的一切一起，慢慢暗淡。
　　
　　

　　
　　周苒，我的妹妹。十岁那年从后院的塔楼坠落导致下肢瘫痪。我和她出生在一个军官世家，我们的母亲是家主的七姨太，卑微的妾。在周苒三个月的时候，母亲撒手人寰。那一年我八岁，过早地认识到了这个家庭的人情冷暖，或许说杀机重重更为贴切。
　　
　　可能是看我年幼，众家长并未对我们姐妹赶尽杀绝。一番争议之后，我和妹妹被安置在了内院一处半荒废的寓所，芷斋。
　　
　　没错，这就是我。
　　【我叫周娆，有着黑暗的童年。我所要的是能够将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的强势力量。】
　　
　　在这里，只能前进
　　
　　为了挣脱从前懊恼悔恨的种种
　　为了找寻摆脱命运作弄的途径
　　为了得到掌握自己命运的权利
　　因为从未得到过，
　　便认定只在前进的路上存在
　　你说你无所畏惧
　　我知你无所畏惧
　　但我看到了那嘲讽的表情
　　等到挣开命运的枷锁，
　　才发现期待中的新天地不过是一个更宽广的牢笼
　　




〖紫·第七章〗童年

　　幽暗的寓所，与世隔绝的生活。
　　
　　【我是周娆，和我一起的是我的妹妹，叫做周苒。
　　我们生活的地方叫做芷斋。从母亲去世起，从未有人踏入过我们的世界。】
　　
　　母亲在世时似乎受到了老爷极大的宠爱。在东厢，每个人都对我们母女笑脸相迎，走到哪里都是夸赞的话语，声音甜如蜜糖。
　　“七夫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这再普通的衣服到了您身上就是不一样……”
　　“四小姐真漂亮，像极了七夫人。这东厢的孩子没一个及得上的！”
　　“四小姐真聪明，这么多的诗词居然全都记得，将来一定了得！”
　　“四小姐……”
　　我人生的前八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但是在八岁那个飘着薄雪的初冬，一切被冰封了。
　　棺盖上的那一刻，父亲转身离开。从此忙于公务，整整一年的时间不再踏足东厢。我从不怀疑父亲对母亲的爱，虽然一年后他迎娶了八姨太，此后每年都会新娶。但至少拥有母亲的那段岁月，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可是他并不爱自己的女儿。尤其是周苒，夺去至爱生命的人，父亲从不多看一眼。
　　之后他忙于公务，再也没有过问过我们姐妹。东厢的人们似乎看出来端倪，于是失去保护伞的我们悲剧开始了。
　　先是挖苦、讽刺，然后恶言相向，再到后来的栽赃嫁祸。我只是淡然的接受发生的一切，不向父亲告发。或许可以得到一时的庇护，但在这勾心斗角的东厢，口水都可以淹死你。我不要朝不保夕。
　　他们似乎以为我很傻，于是折腾了一番之后把我打发到了芷斋。我顺从的去了，带着唯一亲近的人，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周苒。
　　
　　从此，人人称赞的四小姐从东厢彻底消失。
　　
　　照顾我们姐妹俩长大的，是一个聋哑的老仆从。老仆年轻的时候是个读书人，却不知为何落难到了既聋又哑。漂泊到周府被好心的总管收留，负责打扫后院。我和周苒住进芷斋以后，他便负责照料我们的起居。
　　原本应该最生动鲜活的年龄，就这样在大片的无声中寂寂驰过。好在老仆有不少的书，于是大把的闲暇就有了打发之处。
　　可这毕竟是周府的内院。府里有什么动静，多多少少还是会传进我的耳朵。
　　三姨太再添贵子，周家的男丁顺利突破二位数；深得老爷宠爱的八姨太得到了一份贵重的裘皮大衣作为生日礼物；大少爷从军校学成归来，进入机构处做着文书方面的工作；军校竞技赛，在读的三少爷夺得射击、纵马的冠军，老爷大加赞赏，大有“家业非三子不可承继”之意；三少爷的生母四姨太母以子贵，在府内人气急攀，与八姨太不分伯仲……
　　至于后来每年新娶的喜宴更是热闹非凡。老爷似乎热衷于此，每场都是高朋满座。而我却只能在最偏僻的角落远远看着他，然后对妹妹说：“那是我们的父亲。”
　　
　　在周府，一切都是以家主老爷为核心的。想要在家中活得像个人样，就必须得到老爷的赞赏……这样的念想，在我幼小的心中渐渐成形，并扎根。
　　但我知道，当时的自己并不具备任何出众之处。所以，我必须不断完善自己：强健的体魄，丰富的知识，灵活的头脑，敏锐的思维……这些都是必须具备的基础。然后，就是等待机会的出现……
　　
　　于是八岁的我，每天天未亮就起床。打水，清扫院落，然后跑步。老仆从对于我将清扫工作一并完成感到很不安。我安慰他说只要我变强，说话有了分量，没有人敢把他怎样。所以他只要顺我的意思去做就可以了。
　　老仆对我的话显得很诧异，他比划着告诉我这不像是一个孩子应该说的话。
　　我表情黯然，低声说：“如果不变强，下场就和我母亲一样……”
　　老仆似乎听到了我的话，或者是看懂了我的表情。他给了我一本书，没有书名。内容一半是奇门八卦，一半是领兵打仗。
　　然后老仆粗糙的大手拍拍我的肩膀，憨厚的笑容似乎在鼓励我。
　　
　　那天之后的每个清晨，老仆都会来观看我的锻炼。然后做出貌似无意却关键的指示，将我的锻炼效果大幅提升。刚开始我去求教的时候他还做出不明了的模样，渐渐地院落里经常出现我们席地而坐，纸上谈兵的场景。再后来他干脆给了我一本画满了小人的书，用武侠小说的话来讲，那似乎就是武林秘籍。
　　
　　自我识字以来，便和老仆以纸笔交流。老仆的字迹出人意料的清秀，想来当年也曾受到过很好的教育吧……只可惜，这又聋又哑的苍老身躯，当年到底遭遇了怎样的事情？只是每当被问及自己的往事，老仆总是绝口不提。在我信誓旦旦要为他报仇雪恨的时候，他诧异地盯着我充满杀意的面容。良久，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
　　
　　“报应”……
　　
　　然后对我摆摆手，憨厚的笑笑。自此我便再未问起关于他的过去，他还是每天以纸笔教导着我各种知识，充实着我荒芜的童年。
　　
　　我的童年，除了打扫后院，读书之外，便是和妹妹周苒玩耍了。仔细想来，自己陪伴她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是苒苒真的很乖巧。在我打扫院落的时候她会帮我捡起漏扫的树叶，在我与老仆“上课”的时候，她会在一边自己玩耍，却不会离开我的视线让我担心。不是没有见过穿戴光鲜的周家少爷、小姐们。苒苒却从没有向我提出过分的要求。或许她早就隐隐察觉自己与他们的不同，但是更可贵的是待遇上的落差并没有改变她内心的纯真善良。她相信人性的美好，那造就了她的纯良，却也为她带来了不幸。
　　
　　春去冬来，时光飞逝
　　当年稚嫩的孩童已成长为十四岁的少年，而我的妹妹周苒也已经六岁了。
　　
　　这年，老爷迎娶了十三姨太。
　　
　　这年，我得到了一个在父亲面前表现的绝好机会。
　　
　　来自幽冥的邀约，即将沉沦的青涩年华
　　执起黑暗的权杖，逐现轮廓的未来之路
　　终于能够掌握命运的强大力量
　　看清了吗？
　　那真的不是魔鬼的诱惑？
　　




〖紫·第八章〗见机

　　那年太老爷去世，老爷要求将葬礼举办的隆重体面。出殡那天，各界名流云集，三教九流都有到场吊唁。除了老爷的威名在外，其中也不乏借机讨好的人。
　　我虽是嫡孙，却是小妾的孩子，而且是女孩。我和苒苒连灵堂都不得步入，只得站在大厅外，被人群挤到外围的廊上，连外人都不如。我心中悲痛，不是因为太老爷的死，而是为了自己卑微的地位。
　　
　　小周苒六岁了，与世无争的生活让她不识人心狡诈。她的世界是简单的深宅，后院。她亲近的人只有我。小小的手拽着我的衣摆，六岁的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来人往。“姐姐……他们在干嘛？”怯生生问道，乌黑圆大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面前密集的人群。
　　我怜爱地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太老爷去世了，这些人是来吊唁的。”
　　“太老爷死了吗？怎么会呢？”大大的眼睛流露关切焦急的神情，似乎诉说着对亲人离世的不舍。
　　明明是都没见过几次面的太老爷啊……我叹了口气，苒苒的生活太单调了，单调到每个出场的人物她都会牢牢记住，每个人物说的话、做的事她都会反复回忆。印象中，太老爷在七十寿宴的时候给我们这帮小孩子派过糖果。由此，苒苒就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吧……那些糖纸可是她的宝贝啊！
　　这就是丧妾的女儿该有的生活吗？我不甘心地看着灵堂上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们，像几颗糖果这样的东西，他们都不会多看一眼吧？甚至拿去丢给狗儿逗乐的都有。八姨太的第二子，周府的五少爷就是这么个主儿。
　　不过八姨太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新进府的十三姨太，无论样貌、学识都在她之上。曾经以艳冠群芳的样貌得到老爷欢心的八姨太这次算是遇上了强敌，灵堂上简简单单的一个排位就能看出此人在老爷心目中的地位。红着眼瞪着大厅最里面的十三姨太，骄横跋扈的八姨太似乎想用眼神把人给吃了下去。
　　呵呵……真是一出有趣的好戏。生长在这人员众多并且关系复杂的大宅，最好的福利就是能近距离免费观看家庭伦理剧。运气好的话还能参与到表演之中。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嘴角不自觉露出了一丝笑容。
　　“姐姐……你怎么了……？”小周苒察觉了我的诡异，不安地问道
　　“呃……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太老爷应该是去了天堂吧”我说着，对她展现一个温柔的微笑。
　　“天堂？”小周苒不解
　　“嗯。苒苒，人都会死的。有些会下地狱，但是大人物会上天堂哦！”我说得煞有介事
　　“哦……”小周苒带着一丝疑惑答应着，似乎开始想象天堂是怎样的光景。
　　这时一个小家丁低着头从内室急急走出，我上前拦住他问道：“可知稍后作何安排？”
　　小家丁不解的抬头望着我，应该是周府的新人，看似和我差不多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