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方便。”杨小玉道。
服务员把大米端上来,只有两碗,小方后要的,还没来,乔烟眉把自己那碗给了小方,“你再要个菜,随便要,拣你喜欢的。今天说好了我请客。”
小方想了想,“来个红烧肉。”
杨小玉撇了撇嘴,“不许点这个菜,不许吃肉。”
“你不也要了一碗……那叫什么肉?”小方说。
“是蒜烤小牛肉。”乔烟眉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小玉,“好了,方队长,你就换一个清蒸石斑鱼吧。喜欢吃鱼吗?”
“那……”小方迟疑了一下,“好吧!”
杨小玉笑了,“小锚钓鱼,挺好,这次你都省了钓了。”
“喂,杨小玉,你是不是看上我了,老是针对我,想引起我的注意啊。”小方苦笑,论斗嘴,他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拉倒吧,就你那小模样,先整整容再说吧。”杨小玉撇了撇嘴。
小方微笑,“我这模样怎么了?有人说我是天下第一美男呢!”
“臭美吧你,这话谁说的?我找他去。”杨小玉叉起腰。
“是我妈。”
杨小玉和乔烟眉大笑。瘌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在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天下第一,何况小方本来就很英俊。
吃完饭,杨小玉问小方:“到底有什么事?”
小方看了看她,对乔烟眉说:“请你跟我回一趟公安局。”
杨小玉脸色变了,挺身插在二人中间,问小方:“理由?”
“一点小事。”小方说。
“不会有事。”乔烟眉对杨小玉轻轻摇头。
杨小玉压低声,“公安局里没小事。”
乔烟眉说:“如果是大事,他早拿出拘捕证了。放心,我知道是什么事。”
“怎么回事?”扈平问。这时候出事就是大事。
“小乔让刑警队的人带走了。”龙琪说。
“理由?”
“小玉也不知道,但小乔自己知道。”
“那咱们回去吧。”
“我想不会是什么大事,小乔应该能搞定的。”
“你这么肯定?”
“你应该相信他,他不会看错人的。小乔死里逃生无数次,她知道怎么应付。”
“我不放心。因为她一出事,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你,你知道吗?她已经把高危险病毒传染到你身上了。”
“好,回去。”龙琪掉头。
“刑警队那个姓方的队长是不是一直在盯着你?”
“随便他吧。”
“可是我很担心。”
“不用担心,我说过的,他对我们还有用呢。他来得多,了解就多。”
“噢?”
“鸦片固然有害,但应用得当,也是一副止痛良药。”
一路上,乔烟眉都是沉默着,小方从反光镜中看着她,觉得她很神秘,他做刑警这么些年,不,应该是他做男人这么多年,从来没觉得女人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并不希望女人都回到厨房去,那样也太没意思了。比如办公室有个女同事还是挺好的,尽管他嘴上不愿承认,但跟上官文华在一起工作,比跟庄美容们在一起愉快多了。可是女人要都变成乔烟眉这样的,也太不可思议了。自从接触文室的案子以来,他遇到的几乎都是这种神秘兮兮的女人,像龙琪,杨小玉,她们一个个深不可测,不知道身上藏着多少个秘密。当然,不可否认,她们都很能干,不过也太能干点儿了吧。像这个乔烟眉,不动声色地就能让人倒下,真是杀人于无形,高手境界。她要是入了黑道,那刑警们可就有得忙了。
这么想着,他又不由回头看了乔烟眉一眼。
“喂,想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别那么遮遮掩掩的。”
小方笑了,现在的女人比以前爽快多了,说话直截了当,一点面子也不留。
“对不起,不过你真的很漂亮。”小方微笑,跟有些人打交道,脸皮可不能太薄,该说的就说,有收有放,反应稍慢一点,就会吃亏,就会落到下风去。
“谢谢,我们家有镜子。”乔烟眉并不领情。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转入正题。
“不就是为了益百商场那两个家伙嘛。”看来她的确知道。
“你就敢下手?你不怕弄错喽?”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漏过一个。”
听听,这都什么口气。算了,已经到了已经到了局门口了。小方一直把乔烟眉带到关押室,“进去吧,拜托你以后下手轻一点。”
乔烟眉似笑不笑地,“我若下手轻了,你现在要办的案子就将是重大抢劫案,明白吗?”
“行了,知道你厉害,回头我向公安部给你申请一个见义勇为奖。”
“这个倒是不稀罕,你给我倒杯水就成了,刚才菜有点儿咸。”说完,乔烟眉摇摇摆摆地进去了,没几分钟,她出来了,“搞定,让你的人录口供去吧。”
小方把她带到刑警队的办公室,正是半下午,一个人没有,大概都办案子去了。小方招呼客人,“坐,请坐,请上坐。我这就给你上香茶。”
乔烟眉撇撇嘴,“得了吧,你们这儿能有什么好茶。”
“小看我们不是,我今天还真得让你开开眼。”小方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茶叶筒,往杯子里倒了点儿,突然又停住了,“不对,这是我的杯子,杯盖也不知给丢哪儿去了,里面全是灰尘,给你用有点唐突美人,得,你就用上官的杯子吧,她的干净。”
乔烟眉听了这话,突然觉得他挺有点作贾宝玉的潜质,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洗杯子、放茶叶、倒热水,发觉他蛮英俊的,也挺细心,男人能同时身兼这两点很不容易。
“喂,有女朋友了吗?”
“女朋友?”小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薇不就是他女朋友嘛,“噢,有,有女朋友,这筒茶叶就是她从她爸书房偷出来的,听说这种茶叶一年才产个几十斤,市场上买不到的。叫个什么名儿来着,女儿红?不对,那是个酒名,唉,我真记不清了。”
“哎哟,那可太珍贵了,我怎么好意思喝。”
“都放了一年多了,再不喝就坏了。”
乔烟眉笑了,“汪寒洋给我讲过一件事,酒店中餐部有个厨师给他们部门主任送了一包蘑菇,主任吃过后说,好,挺好,小伙子挺有心。这位厨师不好意思地说,您看您客气啥呀,这东西在我们那儿太多了,喂猪猪都不吃。”
小方哈哈大笑,笑完才觉得不太对劲,“你是在说我吧?我没别的意思,听陆薇说这茶叶泡起来太费事了,要一泡二泡三泡,一泡二泡都还不能喝,要喝第三泡。我哪有功夫一二三四地伺候它。”
乔烟眉饮了一口茶,挺好,像是老君眉,味道有些散,想必是存放不当,走味儿了。“这种茶叶最好放在冰箱里。对了,你女朋友对你挺好吧?”
本来她是想问一问小方你女朋友找到了没,可又觉得不合适──那不显得上官多嘴吗?算了,人家家事,我干吗这么无聊。
“是挺好。”小方说。
“那你对人家好吗?”
“我……”小方迟疑了一下,说,“我倒挺想,可你也知道,干这一行,实在太忙。”
这算什么理由?乔烟眉若有所思地笑了。
“你笑什么?”小方看着对方唇边的笑意,感觉很熟悉,在哪儿见过似地。对了,龙琪有时也这么笑,笑得高深莫测。一想到龙琪,小方的脸不由红了。
“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最难以控制的,也是自己。”乔烟眉说。
小方纳闷地看着她,不知她为何突发此言。只听她又道:“方队长,你是神探,你可以看到别人心里去,但你自己的心,你却看不懂。”
“你,什么意思?能不能说明白一点?”小方觉得她话里有话。
“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总有那么一天,你会自己了悟的。”
小方听了个一头雾水,正懵懂着,两个刑警进来,审讯的结果出来了,“那两家伙承认是准备抢劫,正要动手,就给人撂倒了。”
小方摆摆手,“知道了,你们先去吧。”他看了看审讯记录,对乔烟眉说,“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你正坐在沙发上试鞋,过来两个男人坐在你身边,你从镜子里看到他们身上有家伙,于是你趁换鞋转身的那一刻,一人给了他们一针,还顺便摘了他俩的下巴颏儿。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你手脚真够利索的。”
乔烟眉微笑,“你的大脑更利索,分析的就像亲临过现场一样,你这个神探真是名下无虚。好了,我可以走了,再见,谢谢你的好茶。”说完扬长而去。
“等等。”
这句话没有起到效果,小方只好追出去,乔烟眉的腿脚很快,到大门口时,他才追上她,门外有一辆车停着。好像是在等乔烟眉吧。
小方一把揪住乔烟眉的胳膊将她拉回来,面对着他,“乔烟眉,你看着我,回答我,告诉我,如果不是我去找你,你会回来医治他俩吗?”
乔烟眉沉默了片刻,说:“不会。”
“你不觉得你太狠了点儿?”
“这个世界需要以暴制暴。”
“你眼里还有法律吗?”
“这世上只有一个圣雄甘地,他提倡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但他最终以失败告终。知道为什么吗?”
“说来听听。”
“他的失败是注定的。比如,有人半夜拦住你,劫财劫色劫命。你不合作,又不用暴力反抗,那你只有一条路──死。而且是死得很难看。”
小方闻言一怔。
乔烟眉继续说:“我是不是该等死,死了以后再等你们来破案?”
小方看着对方,他感觉乔烟眉就像是一个谜。她的思维,她的语言。
“也许你们会很漂亮地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案,维护了法律的尊严。可我呢?我没命了。告诉我,这就是法律的终极目的吗?──给你们提供就业的机会,却让无辜者送命?”
是啊,法律的目的,到底是在维护公民的权益,还是彰显它自身的威力?
对方的话越来越尖锐,小方一句也回答不上来。
这世上有两个女人,他真怀疑她们的眼睛是X射线。这两个女人一个是龙琪,一个就是是眼前这个乔烟眉。她们能找出一套一套的“歪理邪说”,如沙尘暴一般,刮得你满口满眼,却无从回辩。
“我真不明白,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叹息。
“我是什么样人一点都不重要,现在,我最希望的是,你能与众不同。”乔烟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方。
“为什么?”小方感觉她别有用意。
乔烟眉微微一笑,转了口风,“回头我送你一套《十万个为什么》。”
小方看着对方,越发感觉她像一个谜,“你心里有十万个答案吗?”
“你有十万个问题吗?”
“我只有一个。”小方盯着乔烟眉,“今天发生的一切,仅仅是个谜面,而真正的谜底,在你心里,我就要那一个,你难道不能说出来吗?”
乔烟眉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会知道谜底,当然,你也可能永远不知道。”
“我希望你现在就把谜底告诉我。”
“凭什么?”乔烟眉的口气开始变硬,变冷,“方神探,有本事,你就去查。你是警察,应该为此忙乎,也惟有这样才不浪费纳税人的钱。”
“你少嘴硬,乔烟眉,你心里明白,这已经是你的第几桩命案了,告诉我,你每次动手的时候心不慌吗?手不软吗?事后不后悔吗?”刚才的握手言欢顷刻间就变成了针锋相对。
“生气啦?对,你是警察,中国大陆的警察有随时随地发脾气的特权。这也可以叫作强权!”见对方生气,乔烟眉倒笑了。
“我生气不是因为我是警察,而是你的所作所为让人愤怒。不要回避问题,回答我刚才的问话。”小方的态度就像在审讯犯人。
“好吧,我告诉你,在杀人的时候,任何的不良反应我都没有,我很坦然。”
小方给激怒了,“你不光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姑娘,你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那你希望我是什么样子?”
“你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天使。”
“是吗?”乔烟眉笑了,“你知道什么是天使?天使之所以是天使,是因为它们待的地方没有罪恶。纯洁由此而生。没有了病毒,就不需要免疫力。”
“你的意思是你待的地方充满罪恶?”
“你觉得不是吗?”
小方摇头,“绝对不是。”
乔烟眉笑了,“如果没有罪恶,国家要军队做什么?还有监狱、法律和你们警察。这些的存在岂不多余?方队长,恭喜,看来你要改行了。”
小方被她说得两腮发热,他又掉进她的语言陷井中。
“可你有没有听过:出污泥而不染。”──尽管人世间藏有罪恶,但你可以持身清正。
乔烟眉又笑了,“方队长,没有根的花叫无本之木,所以请您好好想想,若无根在秽垢中汲取营养,又哪得花的玉露清风。好一个绝情绝义的出污泥而不染。那叫忘本!”
小方语塞,停顿一下后冷笑,“看来乔姑娘是下定决心要同流合污了。”
“随波逐浪,截断中流。这是佛家最高的境界。方队长,你我都是沧海中的一滴水,若不随大江东去,你又意欲何往?所谓同流,并不是合污,是顺天命,应规律。天人合一,达观知命。用孔夫子的一句话概括──尽人事而听天命。”
“照你这么说……”
“我说什么你听懂了吗?”乔烟眉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一片树叶飘下来,落在她肩上,她将叶子拈下,放在手中。
公安局院内种了好多树,她立于一派郁郁葱葱之中。风扬起她的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