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或者,无论我跑出去多远,他总能在我的眼泪即将掉落的前一秒温柔地从身后抱住我,小声地在我耳边说着对不起。
即使犯了错误的是我,即使无理取闹的是我。
但是这一次,顾西铭没有回头,他决绝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我的视线。
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喝了一大杯白酒,酒精使他的眼眶发红,我不知道他是为了纪小幽还是为了我喝了那杯酒,我也不知道纪小幽有没有求他别离开,但不管怎样,他为我匆忙赶来,我却可耻地准备了一场比黑夜更浓重的绝望等在这里。
这样的生活简直太狗血了。
我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城谏,一弯腰,又开始没命地吐。
城谏的脸色阴下去,估计他以为是自己的长相或者存在什么的成了我的催吐剂,不然我怎么每回看见他都是吐得臭气熏天的死德行。
不过鉴于他对我做出的不检点行为直接导致顾西铭弃我而去,所以他抿着薄薄的唇忍下了想要爆发的心情,伸出修长的手轻轻地拍打我的后背。
头顶的天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得那么黑,等到我连水都吐不出来的时候竟然下起了好大的雨。
豆大的雨点成群结队地砸在我的头发上,把我仅存的思路也砸进脚下迅速汇集而成的蜿蜒水流里。
那个时候的我在想,这样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顾西铭吻了纪小幽。
城谏吻了我。
这样算下来,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是不是?可是如果我与顾西铭之间的感情,一定要有纪小幽和城谏的存在才能重新平衡地存在于天平的两端,那么,这段感情还真是肮脏可耻而又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哀。
我抹了把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有气无力地朝店里走。
没有人能预知下一秒钟我们的世界里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有多少个婴儿出生,有多少位老人去世,有多少段青涩的恋情正在慢慢变得明朗,而又有多少双寂寞的眼睛在这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城市里抬头仰望没有一丝光亮的夜空。
所以,茫茫人海中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我,当然也不可能预知到就在我转身之后,顾西铭又冒着大雨重新返回来。
而这一次,他看见的是城谏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的肩上,然后我们肩并着肩和谐地走进了火锅店。
他站在大雨里,脚下像是生了根,一动也不能动地看着我,直到眼眶一点一点红起来。
这场雨一直没有停的意思,迅速而又疯狂地下了整整一个星期。
薄荷盖着薄薄的毛毯盘腿坐在床铺上,面色慈祥地开始为青猫讲述我与顾西铭以及纪小幽之间的恩怨纠葛。
青猫听得很淡定,悠闲地抓起牛皮纸袋里麦萧拿来孝敬薄荷的凤爪咔嚓就是一口。能把凤爪啃出这种声音的人其内功绝对不容小觑。
然后她利落地吐出骨头瞪了我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愤不平。我头昏脑涨地躺在床上装死,不敢迎上青猫和薄荷一起投过来的谴责目光。
薄荷盯着我仿佛被雨水浸泡了七天的浮肿的脸,终于还是不忍心地为我洗刷罪名。
她说:“其实也不能全怪五月没用,主要是那个纪小幽内功深厚,再说,她扮可怜装无辜玩儿兄妹恋搞乱伦那都是她的自由。”
青猫冷笑,说:“人都是分三六九等的,不在一个档次的人不能拿来比,不然气死的那个肯定是五月。到时候她纪小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乱伦进行到底了。”
说完又抓起一根鸭脖子咔嚓一声果断地咬断。
我躺在床上不敢插话,我怕青猫一激动也把我的脖子当鸭脖子咬断。
但在这事上纪小幽明显是无辜的,鉴于罪魁祸首城谏的出现很巧妙地没有被任何人看到,而我又实在不敢想象,当这两个残忍指数尚待考证的女人得知顾西铭连续一周失踪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出轨”后,她们会对我做出怎样残忍的事,所以我也只好一直装死沉默到底。
那段时间我过得非常迷茫而有规律,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甚至矫情地想,如果这场雨可以一直下一直下,直到把我和顾西铭之间的所有不愉快全部冲刷干净那该有多好。
月清的老家出了些事情,恐怕是母亲病得重了些,便请了长假回了乡下。而我又整日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薄荷和隔燕没了看客也懒得吵了,两人还相约着冒雨去了趟书店,我看着她们手拉着手十分和谐地在雨中奔跑着,奔跑着,突然间打了个寒战。
二人买回了几本包装精致的书。隔燕抖着身上的雨水忧愁地说:“我最讨厌别人拿我的美貌来揣测我的智商,人总是潜意识地认为上帝是公平的,给了我美貌就不会再给我智慧,谁知道呢,上帝他老人家就是喜欢我,两样儿都给齐全了。但世人不这样认为,所以我只好放下炒勺拿起书本,以示我的内外兼修。”
薄荷捧着垃圾桶干呕了半天,脸色煞白。
我问薄荷:“那你又买书做什么?”
隔燕抓准时机迅速插话:“她也是为了反驳世人可怕的潜意识。”
“哪一个潜意识?”
“胸大无脑嘛!”隔燕理所当然地回答。
薄荷继续捧着垃圾桶,脸色铁青。
其实薄荷的嘴永远也斗不过隔燕的,每一次都会演化为暴力终止谣言。但薄荷又偏偏喜欢和隔燕抬杠,真应了朗朗那一句,薄荷姐姐是笨出了惯性,自己都控制不了的。
下午的时候月清发来了短信:到家了,一切都好,勿念。
有时候我很羡慕月清,永远是淡然的,为人处世都隔着一点恰当的距离,不远,却也只到处得近的地方。
大家平日里说说笑笑,有了难处也都帮得上忙,只是不似薄荷和青猫那般感情热烈,虽然我与她们的感情自然是要深上许多,但有时候也需要有个月清这样的人在身边,不温不火地陪着,也像是得到安慰似的让人觉得心暖。
窗外的天色苍青,我突然很想吃老单做的鱼,甜酸的味道,想想也有几天没有正经地吃过东西,便跳下床换了套衣服回家。
薄荷把新买的书带上,笑嘻嘻地说很久没掐过朗朗的脸了,也不知道他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我笑笑,两个人撑了一把伞往公车站跑,我知道薄荷是怕我一个人乱想,傻姑娘,我使劲地搂着她的胳膊,笑说:“我还能为了顾西铭自杀不成,傻得你。”
薄荷妩媚一笑,说:“少自恋了你,我真是奔着你们家鱼去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委屈了几分,扁着嘴说:“以后要死不死的说清楚,省得人给你白担心!”
满桌狼藉。
一顿饱餐后老单说什么也不让我收拾,把我撵去和薄荷朗朗看电视。
外面的雨还在没命地下着,朗朗霸占着遥控器像是护食的球球一样,球球坐在朗朗膝盖上,小爪子也警惕地搭在遥控器上,生怕薄荷抢去了似的。朗朗近日来特别迷恋《新白娘子传奇》,他觉得自己就是那无所不能的法海。所以当薄荷自称是白娘子转世时朗朗感到很得意。
我们三个挤在沙发上,像三朵次第生长的蘑菇。薄荷总是找准一切时机捏朗朗肉乎乎的脸,记得有一次青猫问朗朗:“为什么你的脸这么像包子呢?”
朗朗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其实按理说我的脸型属于瓜子脸,但薄荷姐姐常被我的俊美外形所吸引,不断出手捏我的脸来调戏,久而久之脸就被捏肿了。”然后他又迅速加了一句,“但是我不介意你调戏我,真的。”
趁着朗朗去端饮料的时候薄荷忙着转台,她始终觉得自己不适合看这么幼稚又带点悲剧色彩的电视剧,她喜欢看比较成熟又带着浓厚喜剧色彩的东西,比如,《猫和老鼠》。
可是天不遂人愿,转了几个台都没有搜到,薄荷泄气地盯着屏幕上叶童拍的洗发水广告。朗朗端着三杯果汁回来,原本还纯真可爱的表情在看到洗发水广告的那一刻突然怔怔地僵住了。
他指着电视问:“姐姐,她是许仙吗?”
我点点头。
朗朗又问:“那许仙是白素贞的丈夫吗?”
我点点头。
朗朗的表情几近崩溃地指着长发飘飘的叶童最后问我:“那她是女的吗?”
我点点头。
朗朗放下果汁,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我问薄荷:“他怎么了?”
薄荷迷茫地摇摇头。
后来我们将此事讲给青猫听,听罢,青猫轻蔑地笑:“你们都不懂他的心,朗朗肯定以为《新白娘子传奇》讲述的是歌颂法海多么多么强大地斩妖除魔的故事,但是那个曝光许仙是叶童而叶童是女性的广告则让他彻底看清了这是一部讲述法海如何拆散一对蕾丝边的故事。所以,法海的英雄形象在他稚嫩的小心灵里毁灭了,你们让他情何以堪!”
薄荷一脸崇拜地看着青猫,嘴角都激动得直哆嗦。
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拿了薄荷新买的书看,五六本花花绿绿的书里只有一本的封面是极其朴素的,藕荷色的封面,纸张是磨起了毛边的硬板纸,没有什么图案,只一朵静静盛放的睡莲若有似无地暗藏着,也没有脆生生的塑料包裹,像是家中书柜里放置了许多年的老书,内敛而矜持地等在那里。
书的名字是《暗夜里的黑眼睛》,作者名叫素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素水的书,翻开第一页便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故事很长,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干净利落,我从未读一本书读得如此专注,窗外噼啪的雨声都嫌寂静。清晨的时候我读完这本书的最后一章,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书里那个叫归时的女子,穿素色衣衫,仰着荒凉的额,一步一步地走向从前。像是一个必经的轮回,经历了最最丰盛的爱以及最最残酷的背叛,最终却仍能以少女的姿态回去最初的模样。
她在临死前清楚地看见她爱着的男子站在时光的尽头清脆地喊她的名字,归时,归时。
雨渐渐停了,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推醒身边的薄荷。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与素水的这次相遇并非偶然,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条命运的绳索牵扯着我,引我们一步一步接近。
回去学校的时候空气里咸腥的雨水气味已经渐渐地淡了,阳光像是沉寂了太久,不遗余力地爆发出最最刺目的温度。
在这样强烈的光线下,顾西铭看见我,顿了顿,迎面走了过来。
他手里拎着逝水对面一家紫菜饭庄的外卖,我以前特别喜欢吃他们家的烤肉紫菜饭,也曾经笑着跟顾西铭开玩笑,以后我们吵架了,你就买这个紫菜饭来跟我道歉,我吃饱了就原谅你。
那个时候的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是,我和顾西铭,我们怎么可能会吵架。
顾西铭踏着雨后的阳光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就像那天他在黑夜里一步一步离开我时一样。他不说话,眼睛里起了雾,走到我身边时一句话也不说地轻轻地把我拥进怀里。
他的脸颊上沾着泪,很凉,他说:“五月,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吗?”
沙哑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度徐徐地在我的耳边环绕出炽热的气流。
我点点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说:“好啊,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
下午的时候快递送来了一个包裹,市内的地址。我和薄荷神色凝重地盯着看,一直看,谁也不动手去拆。
因为薄荷说:“五月,我觉得不妙。我有强烈的预感这是个炸弹!”
隔燕立即披了件衣服出去了。
寝室里就我和薄荷,气氛一下子凝重得可怕。薄荷又说:“该不会是纪小幽寄来炸死你的吧?我前一段时间看过一个调查,越是她那样闷骚的人越是杀人不眨眼。”
我吞了吞口水,觉得天都要黑了。我长这么大,朋友亲人加起来两双手都数得过来,按理说不会有人给我寄包裹。而薄荷这个神婆又一脸真诚地将凝重进行到底,让我确实下不去那个手拆包裹。
薄荷拍拍我的肩,说:“我拆!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帮我跟隔燕讨回她欠我的五十块钱。”
我也真诚而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放心吧,还有青猫欠你的那三十块钱我也一并帮你讨回来!”
薄荷便一脸视死如归,伸出颤巍巍的小手去拆包裹,她拿着剪刀顺着包裹边缘一点一点地剪,那动作比港片里的拆弹专家还专业。
盒子被剪开一条小口,薄荷咬牙正往里看,包裹突然猛地响了一下。薄荷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号叫一声扯着我退后好几步,还不忘喊一句:“我靠要炸了要炸了!”
我们紧紧地抱着彼此,惊恐地朝寝室里张望,寂静的寝室里回荡着从包裹里传出来的——手机铃声,我清楚地看到薄荷的太阳穴正在疯狂跳动。
我吞了口口水接起电话,城谏平稳而冷静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他说:“我是城谏。”
我在这边点了点头,又想到他看不见,遂赶紧说了句:“哦。”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我的号码,以后你就用这个手机。”
“为什么?”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出这个问题。
城谏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城谏开口说:“不为什么。”
于是我又说了一句:“哦。”
城谏很满意,不紧不慢地说:“很好,现在把你的手机卡换到这个手机里,再拨一次我的电话。”
说完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薄荷问:“谁啊?”
我答:“城谏。”
薄荷又问:“城谏是谁啊?”
我答:“城光的哥哥。”
薄荷的脸飞快地红了一下,再问:“那个裸男的哥哥找你干吗?”
我想了想,没有说话。
默默地换好了手机卡,按照刚才的号码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一声那边便接起,城谏的心情分外的好,声音十分开朗:“好了,现在我知道你的电话了,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我手一抖,大脑开始一阵一阵地发晕。
薄荷愤怒了,没收了城谏大费周章邮寄过来的手机,一边咒骂:“妈的我早看出来了,有其弟必有其兄!他弟弟是暴露狂,他是猪脑子。丫没泡过女人啊,这么幼稚的招数都用得出来,我……我代表全球正在为要不到女人电话而肝肠寸断的广大男性鄙视他!”
而叼着冰棒回来的隔燕幽幽地说:“你澎湃的胸部注定了你没有办法代表广大的男性同胞发表言论……”
【003】
自从城谏有了我的电话号码之后,他对打电话的热情便开始存在于我的无处不在。甚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打一通电话过来,有时候只是为了告诉我,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而薄荷对他的反感也在第一次见到城谏的那一天销声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