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思成听她这么说,轻松地笑了,“你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吧。”
“最近单子比较多,我们已经增加人手了,还是忙不过来,思成主要针对外地客户,出差也多。”萧阳适时地插话,这些都是商量好的,不让佟思成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怪不得,”尧雨笑着应和。她否认去了古镇,不想让佟思成知道她看到那里的东西了,可是,心里的酸楚在慢慢地涨大。佟思成的手,难怪在拉萨时感觉像秃鹫的爪,他给她夹菜时,一双手骨节突出,真是瘦。
“尧尧,怎么了?” 佟思成还是敏感地发现了尧雨神色间的不自然,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尧雨知道瞒不过他,她和佟思成太熟悉,他向来对她都心细。
萧阳适时地插了句话,“和许翊中吵架了?”
尧雨眼圈一红,这倒不是假装,她知道瞒不过佟思成,要自然地回到他身边,她和萧阳商量好了说辞。
佟思成眼中闪过深思与心痛。他柔声劝她:“吵是很正常的,过了身就好了。我觉得许翊中人也很不错的。”
“他,”尧雨顿了顿说,“不提他了。对了思成,你搬新家啦?”
“嗯,搬过去住方便点,和爸妈住一起,也不太方便。”
萧阳轻轻地撞了下佟思成,一方面让今天的饭局借口充分,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想知道千尘的近况。
“尧尧,千尘好吗?很久没她的消息了,结婚也没请。”佟思成反应过来今天吃饭的目的。
尧雨担心地看了眼萧阳。假话要成真,是真话九句半,再用半句骗到人就行了。今天的目的是走回佟思成身边,可是真话呢,却是告诉萧阳千尘的情况。
她斟酌着字句说:“她和林怀杨的性格合不来,林怀杨没啥浪漫细胞,千尘又是急需要人体贴照顾的。你知道千尘的性子是好静的,偏偏林怀杨比她还安静。这不结了婚,要千尘去带动他,能高兴多久嘛。”
萧阳心里一痛,是啊,认识千尘那会儿,她总是安安静静地,是他带着她疯、带着她玩,只有那时,千尘的双眼会骤然亮起来……现在她眼中没了亮色,难怪在街上看到她时,她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没了活力。
一个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婚姻,尧雨在心里评价。她想起千尘告诉她,她和林怀杨待在家里,一天不说话也没什么,而那种二人世界的温馨甜蜜,时常能爆发出笑声的东西没有了。没有人奇怪或觉得这样的婚姻是错误的。两个人,有好的家世、好的工作,看上去,很美。她又想起许翊中形容婚姻是镶嵌了彩色玻璃窗户的教堂,千尘的婚姻就是在墙上镶着彩色玻璃窗户,外表看和一般教堂无二,而里面该透进阳光让玻璃窗焕发璀璨的地方依然还是一堵墙。尧雨叹了口气。
吃过饭,萧阳提前走了,佟思成要送尧雨回家,尧雨笑了笑,“思成,我想参观下你的新家,欢迎吗?”
佟思成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
新家两室一厅中式装修,挂了几幅古镇特有的窗花,然而整个房间用色大胆,暖色调为主。
“这样温暖点。”佟思成简单的解释。
温暖?尧雨环顾四周,他的心是冷的,所以才想要温暖的色泽。她径直走到窗户边,背对着佟思成,不让他瞧到脸上的凄凉。
这里摆了张和古镇院子里一模一样的木桌,上面凌乱地摆满了各种印石。她想起U盘里的那些印章,心情越发低落,声音里却还带着惊奇和欢喜,“你还是喜欢刻印章啊?”说话间已随手拿起一枚。
这是一枚正方形的寿山石。浅黄温润的质地,阳文隶书。尧雨哈了口气按在旁边的白纸上,借着未拭净的印泥,印出了浅浅的字:杏花春雨。
她顺势将桌上的五六枚印都在纸上印了出来:小楼雨声、夜北寄雨、苦雨难晴、微雨燕来。
每一枚都有雨,每一枚!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荷苞亭亭玉立于雨中,随风摇曳。尧雨想起那一天和佟思成笑着跑进雨里。“思成,原来荷是要在雨天看才最美的!”
佟思成在她身边喘着气答道:“只要是雨,我都喜欢!”
只要是雨,他就喜欢。因为她的名字有雨,因为那天有雨……那天回去后,他刻了风雨同舟的印章送她,大四时他拒绝与她风雨同舟而离开……因为幸福所以悲伤满溢,因为拥有所以憎恨失去。
这些刻的一枚枚的印,你哪里刻的是印呢?分明是一刀刀往我心上戳!尧雨后悔,她后悔为什么不去理解他的心意,为什么不给他,哪怕是感动的一个微笑!
佟思成的深情像飓风排山倒海般摧枯拉朽湮没了她。尧雨闷得喘不过气。
手里握着的那枚“微雨燕来”,印石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些微的痛让她保持着镇定。那里还印着他的亲吻。她曾经以为会和她掌心的生命线纠缠一生的烙印。
她想哭,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
微雨燕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似曾相识燕归来,尧雨艰难地开口:“思成,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没有缘分罢了。”
佟思成轻快地笑笑,他一直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不见尧雨的表情,她的背在微微地颤抖,他没有走过去,忍住了拥她入怀的冲动,平静地说,“一直想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够了解你,四年也不够,所以,犯错的是我,我太主观……尧尧,你开心就好,我看你和许翊中在一起是很开心的,这就好了。”
他居然还可以笑,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吗?尧雨猛地回头,看着佟思成。他的鼻梁挺直,如今瘦了,眼睛凹陷得更深,显得更深邃。她想起他的病,鼻子发酸,勉强扯开一个笑容,开玩笑地说:“忙赚钱忙成这样啦?还是刚回国那会儿身材看着舒服,现在又成晒衣服的竹竿了,衣服挂身上一扇扇的,呵呵!”
佟思成忍不住也笑了,“要不要看我在国外的照片?”
尧雨点点头。
佟思成带她进了书房,点开文件夹边看边给她解说。
尧雨抛开别的思绪,好奇地问东问西。一下午的时间就消磨过去,晚上,尧雨拉开冰箱,满意地看到里面还有菜,撸起袖子给他做吃的。
佟思成没有反对。他静倚在门口看她做,这一切原本是他极想得到的温馨场面,此时看了只觉看不够,一心想让她在面前多忙活会儿,眼睛贪婪地黏住尧雨洗菜、切菜、淘米。
等到菜上了桌,佟思成努力地想表现他的喜欢,大口大口地吃。才吃几口,突然就吐了出来。
尧雨的手足冰凉,手忙脚乱地扯着面纸给他,颤着声音问他:“怎么了,思成?”
他呛咳着,脸涨得通红,手无力地挥了挥,淡淡地说:“没事的,我最近肠胃不好,前些日子酒喝多了……”
尧雨迅速地跑进卫生间,眼泪汹涌而出,她拧开水龙头,捧着水浇脸,反手拭去,一个劲地对自己说,别慌,别慌,别让他知道自己什么都明了。她擦干脸,大口大口地吸着气,镇定啊尧雨,你得镇定!她拿了拖布走出来,轻轻地责备,“你啊,畅胃不好还喝什么酒!”
声音嘶哑得连她自己也吃惊。
佟思成叹了口气,轻声说:“嗯,以后不喝了。”
尧雨低着头擦地板,听到他喘着气解释,眼泪还是没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没有抬头,拖掉地板上的秽物,拎着拖把走进卫生间,放开水龙头去冲。她狠狠地吸着鼻子,靠着门小声地哭了,可是终究忍不住,尧雨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她赶紧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哗哗的水声足以淹没她的哭声。
她边哭边洗拖把,脑中迅速闪过了许翊中的样子。翊中,原谅我,原谅我!我要在他身边,我必须在他身边!思成说,哪怕一天也好,我却是一天也见不得他这样子的!
尧雨努力地压抑住哭声,不停地用水浇自己的脸。身体猛地抽搐着,眼里的泪流不尽似的,才洗过擦干又溢了出来。
她在心里鼓励着自己,提醒着自己,喘着气擦干眼泪,告诉自己得高兴点儿。洗了手,抹了抹脸,对着镜子扯了个笑脸。再走出卫生间时,脸色平静地看着思成说:“思成,你得好好养养胃,不然,我好不容易做的菜,你一吃就吐,我没信心呢。”
佟思成呵呵地笑了,“医生说我不能再喝酒了,真是遗憾,慢慢调理就好了,你别乱想了。”他想了想,眨眨眼睛,“其实我很想吃你做的菜,尧尧, 你会烧莲藕排骨汤不?我妈做的也很好喝,就是这段时间我很少回家,忙呢。”
“会啊,不会,我学就是了。我妈特别喜欢做菜,明天我就给你做,好不好?”尧雨明白,他不想回家让父母看着担心,也不解释她哭红的眼睛,赶紧一口应下来。
从这天起,尧雨几乎每天都买菜过来,吃了饭收拾房间,然后和佟思成说说笑笑 ,想安静了就各自一台电脑忙事情。
每天佟思成打开门看到她,眼里就会闪出神采,一整天精神都很好。尧雨的心里就充满感激,希望这样的神采在他眼睛里多停留一会儿。然而,当尧雨第五天再买菜上门的时候,佟思成吃完饭,随意地说:“尧尧,你别再这样了,我这么大人了,知道照顾自己,我只是不想回家听我妈唠叨而已。“
尧雨没吭声,自顾自地夹菜吃,眼睛偷瞟过去,佟思成神色不变,眼睛却在躲闪。她把筷子一放,“思成,我和许翊中赌气,还没联系呢,我心里不舒服,来你这儿玩会儿,也不行啊?这几天,我还真对做菜有兴趣了,你没发觉我每天都做不同的菜?”尧雨轻叹口气,“你烦我了是么?”
佟思成有点急,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于是尧雨继续买菜上门,和他聊天说笑话。
许翊中没打过电话给尧雨。
尧雨也没打过去。
她的心渐渐沉重起来,想起佟思成眼里的那点光亮,她又精神抖擞。
如果一个人需要用信仰来支撑信心,那么佟思成现在就是尧雨的信仰。如果一个人需要用勇气来鼓励自己,那么佟思成眼里的光就是尧雨全部的动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尧雨每天去买菜,然后走路去佟思成家。她在街上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看着往来的车流、繁忙的人群,生活多么美好,她顺着一间间橱窗浏览过去,玻璃窗反射的世界,思成还能看到多久?她和许翊中还有没有未来?
尧雨渐渐地有点害怕去佟思成家,终于有天没去,闷在家里逗狗玩。
佟思成在下午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时,尧雨明显地听到他松了口气。
“思成,我妈今天有事,我在家陪她。”
“没事的,我只是想打个电话来,没有别的意思。这半个月你每天都来,你爸妈会有意见吧?”
“没有的事,”尧雨很自责,她怎么忘了思成还病着呢,“对了,思成,我妈今天做了好吃的,我晚一点给你带过来,你中午吃的什么?”
佟思成犹豫了下,说:“尧尧,我没什么,你不要这样紧张。”
他越是这样,尧雨越心慌。“思成,医生怎么说?”
“说我很好,”佟思成 笑了,“你该干吗干吗去,我长胖了,重了五斤。”
尧雨高兴起来,半个月佟思成居然胖了五斤,她太有成就感了。尧雨咯咯地笑了起来,“我明天还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你喂得肥肥的。”
佟思成也忍不住笑,她就是这样,很容易就快乐起来了。他对着镜子看自己,是够瘦的,佟思成心里的火花又开始闪动,眸子里透出希望。
千尘为佟思成的事找了萧阳,她不知道是借口,还是真的想了解佟思成的病。或许两者都有吧,她忐忑不安地约了萧阳。
这是两人结婚后第一次单独见面。
萧阳没有变化,然而在千尘眼中,两人之间已经千变万化,隔着宽宽的河流。
就如同现在,他坐在她对面开口问她 :“你还好吧?“
以前,萧阳不会用这种疏离客套的语气问她。尧雨告诉千尘,萧阳知道她和林怀杨性格不合了,换作从前的萧阳必然是激动地、热切地关心。
她能说什么呢?千尘觉得自己和萧阳一样的客气,“你呢?”
“还好,我,我老婆有孩子了。“
是啊,他已经成家,不管当初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结的婚,他已经有个老婆,还马上要做父亲了。
“恭喜!”千尘干巴巴地道喜。
然后就是沉默,越是相爱过越是无法回到融洽地相处。
“千尘,或许有孩子会不一样。”
这就是男人的想法吗?千尘不是这样想的。她想起与春生君的聊天,“大多数中国人的婚姻都是这样,不管满不满意,只要还能过得去,再有了孩子,年华与激情就随着孩子的成长慢慢地逝去。”
千尘想,是这样的,包括萧阳现在,他接受了现在,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试图劝说她也变成这样……他还是她爱的人,因为没有得到,因为失去,因为原来时间堆积的情感。可是他又不是她爱的那个人,他的思想已发生了变化。
“阿阳,每个人的生存法则与生活目标不同,我现在不会要孩子,有了孩子我会负责,但是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萧阳惊诧地看着她,眼里漂浮的淡然消失了,他咬咬牙,突然说:“离婚么?千尘,我们在一起。”
他眼中闪烁着异彩。这一瞬间千尘想哭,这才是她熟悉的阿阳。“不,阿阳,你有孩子,你有老婆。你是男人。”
异彩慢慢黯淡,萧阳又恢复了平静。他深深地看着千尘,结婚一年,她的变化令人惊叹!
生活在拉大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眼前的千尘清丽中带着一抹成熟,不再是那个拉着他的手撒娇的小女孩了。萧阳感到心疼,一年时间,她得经历多少才会变成这样?
尧雨还是看到了许翊中,她拎着菜,站在人行横道等绿灯通过。绿灯一闪,她穿国了马路,熟悉的感觉从眼中晃过去。尧雨回头看到许翊中开着车在等红灯。
她看着他,眼圈就红了,正要走过去,红灯亮了,车从她眼前开走。尧雨迟疑了下,拦了辆出租车就跟了过去。
许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