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难道他也是神迹组织的会员?
那么,他认识关泽……认识宋敬学吗?
楚香不禁迟疑片刻,决定跟老板套套近乎,探探口风。
“老板,你好。”
玩扑克的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头,问道:“你还要什么?”
“嗯……不要什么,就是说,你的咖啡真不错,真香,是云南本地的咖啡吗?”
“云南小粒咖啡。”
“嗯……听说过,麻烦问,这附近有卖咖啡豆的地方吗?”
“不知道,我不在当地进货。”
“老板,这是你自己的店吧?”
“是的。”
“开很久了?”
“一年多。”
“你的店很有名吧?我看到留言簿上有好几个名人签字呢!”
男人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应付说:“是吗?”
很显然,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楚香看着他,表面淡定,其实心中算盘打得飞快,使劲地想着,应该再怎么跟这个人寒暄套话。
半晌,楚香恭维说:“而且,好多人的留言都写得很有才华,都是文艺青年啊!”
随手拿过一本留言簿,翻到其中一页,找了段长的,念道:“你看这个人写的——‘束河的时光让我理解到什么才是生命的永恒,在北京,那个喧嚣的都城,别人都认为我是成功人士,可我在成功的同时,拥有真正的生命吗?我只有钱,我的躯体是空的,我没有灵魂,我像一颗灰尘飘浮在北京上空,围绕我的只有汽车废气……我是垃圾。可在束河,我终于沉淀,变成了冰晶。’”
楚香一本正经地念着,瞥见那男人终于笑了起来,淡淡地,有些讥讽。
他问道:“你在搞笑?”
“嘿嘿,嘿嘿。”楚香干笑,问道,“老板,这些留言,你都看过吗?”
“差不多吧。”
楚香一听,连忙问道:“那这些留言,你都记住了吧,你是不是早已经把这些留言全部记在脑子里了?”
男人淡淡回答:“当然没有,六七本留言簿呢,谁的记忆力这么好啊。”
楚香有点失望。
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你的店里,工艺品都很漂亮。”
“从各地搜集来的,大部分是藏族的东西。”
“你去过西藏?”
“去过。但云南的藏区去的比较多。你知道的,香格里拉那一带,已经是藏区了。”
“嗯,我知道,迪庆藏族自治州嘛,我……明天就去香格里拉。”
“那么你还有事吗?”
没等楚香把话题拉到那尊瓷器,他就反问了一句,很显然,他有点不耐烦了,不想再聊下去了。言下之意,近乎于逐客。
楚香踌躇,半天,只好厚着脸皮问道:“老板,贵姓?”
男人看了她一眼,淡淡说:“免贵,姓欧。欧治宇。”
“欧洲的欧?”
“嗯。”
“这么说,原来你不是少数民族啊?”
“不是。”
“那个,你的名字是‘志向’的‘志’?”
“治疗的治,宇宙的宇。”他不大愉快地介绍了自己的全名,皱起眉头,过了会儿,面无表情地补充说,“别人都叫我Tom。”
“原来你用英文名啊,我认识一个人,他的英文名叫Kiwi。哈哈,怪吧。”
楚香注视他,发现他连眉毛都没抬一抬,看上去对“Kiwi”这个名字毫无兴趣,无动于衷。楚香只好自顾自,接了句废话:“其实,Kiwi也不是英文名啦,就是网络名。”
“嗯。”
楚香笑笑,用一种谄媚的语气,跟他攀起交情来:“等我从香格里拉回来,再上你这里喝咖啡哈!”
这回,那个老板欧治宇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皮,连“嗯”都没“嗯”上一声。
功力不够!楚香不禁有点沮丧,眼看打听不出特别的情况,磨蹭了一会儿,只好付钱,灰溜溜地走出去了。
心里嘀咕说,靠!开店的人,态度还这么不好,真是自恋到一定程度了。不就脑袋上长花么,难道很稀奇吗!
楚香怏怏地,在束河的四方街上吃了碗美味米线,犒劳自己。
顺手掏出手机给宋敬学发了条短信。
“宋敬学你认识一个人叫欧治宇吗?英文名Tom。”
半分钟后,收到了回信:“不认识,谁啊。”
楚香想了想,没把“神迹”的事儿透露出去,瞎编乱造,说:“是这样啦,我在丽江遇到一个人,他说他也认识一个Kiwi,我还以为是你呢。”
“你别给人骗了。”
楚香汗。
过了会儿,再发过去一条,问道:“你真的不认识?会不会以前的同事、朋友什么的,你给忘记了?”
宋敬学回得超快:“我很少忘记一个人,幼儿园同学的生辰八字我都记得。”
楚香一想也是。
宋敬学连《现代汉语词典》都能背下,怎么会记不住某个人呢?于是说:“真可惜,我还以为,遇上你的朋友了呢。”
那头无消息,楚香以为他不再回了。
然而15分钟以后,手机又“叮咚”一响。
短信上写道:“楚香,好好玩,注意安全。”
楚香一怔,盯着手机,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感觉。很意外,很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10w鸟,点击1985,数字还蛮吉利的,立此存照^_^
24
背包客们都认为,人生需要一次远游。
于是,碰巧混进背包客队伍中的楚香,也跟着他们经历了一次难忘的旅行。
接下来的几天,楚香背着简单的行李,跟刚刚结识的同伴们一起,前往虎跳峡徒步。在虎跳峡翻山越岭,连续不断地飞奔了13个小时,直至精疲力竭,灵魂出窍。
然而她近距离地接触了金沙江。
她亲眼看见,江水汹涌,以粉身碎骨的劲头切割山脉,一路轰然跌坠,惊心动魄。
之后,他们包车前往香格里拉。
沿途遇到了大片洁白的华泉台地,在一个叫“奔子栏”的地方,居高临下,观赏到,金沙江突然呈Ω状,拐了个大弯。
一路绿草如毯,鲜花盛开。
终于到达香格里拉的时候,楚香已经发现,最美的香格里拉,其实已在悠长的路途之中。但此时,雄伟的松赞林寺迎面而来,宛若神弹指而化的遗迹。
楚香接受了松赞林寺一位活佛高僧的摸顶祝福。
他们在香格里拉盘桓数天,然后马不停蹄,沿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来到了4292米的云南最高海拔公路。
那里是白马雪山垭口,风很大,越过那里,就进入了德钦县,梅里雪山所在不远了。
德钦县的飞来寺,是观赏梅里雪山的好地方。
就在飞来寺,他们竟神奇地巧遇了另一队背包客——丽江时同样住在老苏的客栈,曾有一面之缘。
其实素不相识的两队人,像遇见兄弟般兴高采烈,合并在一块儿,大吃了一顿。
吃完饭,两队已经自然重组了。没体力的留下远观梅里雪山,有劲儿的,继续往一个叫“雨崩”的地方前行,好更亲密地接触梅里。
楚香选择留下。
那对青年夫妇则告别他们,临行笑言:“有缘再会。”
大伙儿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背包客们的这个“缘”字,着实微妙得很。
小旅店设备简陋,小虫子飞来飞去,大概因为海拔高,晚上很冷。楚香穿了两件T恤,一件外套,披肩把脑袋包得滴水不漏,跟所有人一样,精神抖擞,耐心等待拨云见日的时刻。
第三天,浓雾散尽,梅里雪山现出了真颜。
远方,浩瀚的雪山连绵不断,在阳光下蒙了淡淡金纱,一眼看去,简直不像是真的。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发出啧啧的惊叹,纷纷相互询问,究竟哪座山峰,才是著名的卡瓦格博。其实大多数人搞不清楚,指来指去,没有定论。
楚香觉得,认不认得出卡瓦格博,已经不大重要了。
楚香遥望雪山,有点儿发呆。
那分明寸草不生的雪山,好似诠释着生命的灵性,使人有种感觉,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灵魂。
据说,藏民们转山的时候多有牺牲,但死在转山途中,却被视为莫大的荣耀。
楚香一刹那理解了那种情感。
楚香感动得几乎要流泪。她也像个不畏艰险,转山朝拜的藏民,膜拜在雪山的脚下。五体投地。
终于回到丽江的时候,老苏还记得她,笑眯眯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回来啦?”
楚香头一昂,说:“嗯!回来了!”
“雪山怎么样?”
“太圣洁了!这辈子,已经没有遗憾了!”
老苏哈哈大笑,说:“有这种想法的人,说明还是很有灵性的。”
“真的吗?”
“是啊。”
楚香羡慕地说:“哎,老苏,太佩服你了,当初就能下定决心,离开苏州当个云南人。你当初怎么想的啊?”
“我嘛……”老苏笑道,“没怎么想,因为我喜欢。”
楚香汗,说:“就因为喜欢啊,这理由也太简单了吧?”
“简单?天底下还有比‘自己喜欢’更重要的理由么?”
“……”
楚香答不出来。
一个人自诞生之后,父母、学校、工作、配偶,乃至朋友,每一项势力都免不了争先恐后地为他划下格子。格子之外的广大空间是“自我”,然而,往往格子里面的方寸之地,才被称为“生活”。
老苏笑眯眯地问:“你难道也想做个云南人?”
“想啊。”
“哈哈哈。”老苏笑道,“那你试试看嘛。”
“我恐怕……不行。”
“有些事看上去很不现实,其实真的做起来,说不定不比想象中难。你看那些藏民,除了行李什么都没有,照样拖家带口,去转山朝拜——说到这里,你知道我最厌烦哪种人吗?”
“哪种?”
“自以为是的那种。”
“啊?”
“前几天还遇到一个中学教师,在那里大放厥词。说什么,转山的藏民愚昧啦,说什么,人总要做点实事啦,还有什么,只有穷人才转山啦,转山的时间用来办建设,早就发展起来了,什么什么——我真想他早点搬出去。”
“呵呵,您对藏民也很有感情吧。”
“这个不是感情问题,你想,那是人家的信仰,凭什么对人家的信仰指手划脚。我们做人,总要保持点敬畏之心吧!”
“可能他觉得,他是从物质发达地区来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他觉得他主导了话语权。”
“中国还是个发展中国家呢,所以发达国家就能对中国指手划脚?”
楚香“扑哧”笑了,这比喻真是,再说下去,就该往上拉一百年谈鸦片战争了。
老苏说:“我觉得人能有一种追求,就是好事。我本人的追求,就是留在大香格里拉地区。哎,不说了,你还要住几天?”
虽然楚香毫无归意,但十天的假期,此时还剩不到两天。
楚香想了想,说:“不知道,再住几天吧。”
当天晚上楚香失眠了。
第二天,不由自主,楚香再次去了束河古镇。
找到了那家极有可能跟神迹组织有所关联的“鹰巢”。
头顶长花的老板欧治宇,跟上次一模一样,脸色冷淡,靠在吧台上,酷酷地玩扑克,手法纯熟,相当帅。
“嗨,你好!”楚香打了个招呼,不确定这个欧汤姆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要什么?”欧治宇抬起头,淡淡问。
“咖啡。”楚香吐字清晰,说,“跟上次一样,现磨的云南小粒咖啡。”
欧治宇对这句话并无表态,丢下扑克,进去里面开始现做咖啡。趁他进去的时候,楚香伸长脖子,在相同的地方,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印有“神迹”LOGO的瓷器。
不会错,肯定是“神迹”。
楚香假装无意,指着店子门板上贴的A4纸手写广告,问道:“老板,你这里正在招服务员吗?”
“嗯。”
“有什么招聘要求吗?”
欧治宇问:“你想应聘?”
楚香说:“是啊。”
欧治宇皱起眉头,虽然没有直说出来,但眼神已经表达了以下内容:开玩笑,脑残了吧,吃饱了撑的?想逗趣,找别家。
楚香凛然不惧地看着他。工作一年多,社会大课堂给她带来的最大收获,就是不知不觉之间,脸皮变厚了。
欧治宇把热腾腾的咖啡放在她面前,淡淡问道:“你干哪行的,或者还是学生?”
“我在一家网络公司做文员。”
“大城市来的吧。”
“嗯,算吧。”
“诚心想在这里干活?”
“……诚心的。”
楚香脑海里不禁浮出若干红色电影的画面:地主老财坐在太师椅里,斜睨着苦大仇深的雇农。哦,不对,欧汤姆,那就不是地主阶级,是假洋鬼子,外国资产阶级的买办走狗。
冷不丁听到欧治宇问:“为什么?”
“……”
楚香被问住了,半天,只好反问道,“请问什么叫‘为什么’?”
欧治宇轻描淡写地说:“喜欢丽江的人不少,确实也有很多人就留在这儿不走了,但小姐,我觉得你不像那种人,你身上没那种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
欧治宇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老板,你嫌我看起来老实?”
欧治宇还是没回答。
楚香说:“不瞒你说,昨天我刚从梅里雪山回来,我觉得雪山太圣洁了,那不是山,是神。我本就是来香格里拉找神的。现在我决定当个云南人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哼。”欧治宇发出一个声音,似乎是冷笑。
“你决定?”
“嗯。”
欧治宇沉默片刻,忽然问:“那么,你的英语怎样?”
楚香不禁一愣。
欧治宇淡淡说:“这里外国游客很多。”
正说到这里,果然,一个高高大大的外国老头竟就踱了进来,领口别着太阳镜,脖子上挂着大大的照相机。
欧治宇朝老外努努嘴。“你去招呼下。算面试。”
楚香顿时傻眼了。
找个服务员的工作,还要现场表演英语啊!
欧治宇表情冷淡,用目光强迫着她。
楚香只好走了过去,眼光扫过外国老头手臂上长长的毛,摆出一副很欢快的样子,笑道:“Hel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