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急了:“大嫂!这钱我有!”
村妇赶他说:“到外边陪着你兄弟叔伯喝酒去!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推着他推到院外,叫过来两个半大男孩把他拉走了。转回来扯着马婆子到了后院,闲汉正在车边等着,村妇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马婆子笑道:“就不耽误你了,这是钱,你点点看够不够数。”
马婆子接过布袋打开蹲在车边就着月光细细数了两遍才收起来笑道:“正好呢,日后要是还有老婆子能帮得着的地方,只管到我家去找我!”
村妇笑着说:“自然忘不了你的好处!”一边笑一边叫过来三五个人送马婆子和闲汉的车出村子。这些人一直送到村外,看着马婆子的车走远了才回去。
马婆子在车上回头骂道:“一群穷酸!”
闲汉在席上好歹吃了两口菜半个馒头,也不怎么饿。马婆子只灌了几杯酒是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车里放的饼早就变得干硬,马婆子就着罐子里的冷水勉强吞了半块解了饥就再也不肯吃了,掀起车帘子骂闲汉:“还不快点?要饿死老娘啊!”
闲汉一边鞭子使劲抽驴,一边在肚子里暗骂这老不死的婆子。
夜渐深,坐在车里的马婆子就觉得这小风从一晃一晃的车帘子那里不停的往车里透,肚子里刚才又喝了半罐的冷水,现在全身从里到外都是冷的。她一边想着一会儿到了家一定让两个死丫头烧水给她泡脚暖暖身子,到了家再下一碗热腾腾的面吃那就舒服了。
车走到后半夜才回到城里,在马婆子家门前停下闲汉跳下车招呼一声转身就回自己家了,今天算是让这婆子给骗出去,什么都没捞着还白花了一身力气,下回可不能再听她的话了。
马婆子也懒得理他,反正事都办完了。见屋子的门虚掩着里面也没点灯,那两个死丫头睡了?她没回来她们也敢睡?马婆子一脚踢在门上进去骂道:“两只贱蹄子!你们的娘回来了!快给我烧水洗脚,再下碗面给我吃!”
屋子里没人应声。马婆子点上灯进了里屋,只见里面翻箱倒柜,衣裳被子扔的满地都是。马婆子像傻了一样,半晌才回过神来跺脚尖声骂道:“这杀千刀剐万片的小贱人!竟敢偷到老娘头上来了!!”
她赶快跑到自己藏钱的地方去看,只见陶罐中一文钱都没给她剩下!她恨天咒地的一通好骂仍不解气,转身跑出屋外跺地跳脚叉腰指天大骂,有邻居听到她在外面吵闹想披衣起来看,听了会儿都捂着嘴笑。
一妇人揉着眼睛支起身问自己男人:“……外面那个马婆子在骂什么?”
男人回来嘘声按着她让接着睡,上炕小声说:“马婆子养的两个女儿趁她不在家,裹了她的钱跑了。”
那妇人啊了声,道:“呀,那她丢了多少钱啊?”
男人笑道:“她那赚得都是昧心钱,丢了活该!咱睡咱们的,不管她。”
马婆子在门前骂了快有一个时辰,天都亮了。邻居都起来了见她乌眉灶眼一身狼狈的站在那里就好奇问她:“马婆子,这一大早的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啊?”
马婆子阴阴的瞪了人家一眼,转身回屋了。那两个死丫头跑了,连身契都搜走了,满屋子里什么都没给她留下。一天一夜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是追也追不回来了。马婆子咬牙直骂晦气,又想起自己昨天好歹还赚了一口袋钱,好歹还算有点进账,等她腾出手来再去找那两个死丫头!她把昨天村妇给她的钱倒出来看,越看越喜欢。又拿了罐子要装起来,数着钱一枚枚往里放。放一枚都要细细的再看一遍,都是她的钱啊。她正得意,突然觉得手里这一枚有些古怪,摸着是跟真钱一样,就是对着太阳光看觉得钱面上的铜色不太对。
她心里一沉,连忙把剩下的钱都细细翻看了一遍,越看脸越白,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越看心跳得越慌!
假钱!一多半都是假钱!是拿别的东西兑着铜铸的假钱!
马婆子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从炕上滑坐到地上了,哗啦啦的钱掉了一地都是。
她喃喃道:“……假钱,这是假钱。找他们去!”
她什么都顾不上,昨天跑了一天早累得一身脏臭,回来家里的钱又让人卷跑了,没吃没喝没洗漱没换衣裳,蓬头垢面的又跑去敲闲汉的门,闲汉在屋子里听到是她在叫门,蒙着头睡不理她。
马婆子拍门拍得手痛,见闲汉装死不出来,气得一脚踢在门上恨道:“小兔崽子在你马奶奶跟前拿架子!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你!哼!”
她转头要再去借驴车,可人家那户却不肯借给她了,人家也要驴干活,车也有用。见她来那家的媳妇扯着她去看驴,气道:“好心好意把驴借你!你自己看看!把我家的驴打成什么样了?那身上都是一道道的鞭子印!指头样粗!这样谁还敢借你!”
马婆子不耐烦跟她纠缠,听了不借更生气,骂道:“你能生下儿子还是我给你的药呢!”
那媳妇一口啐在她脸上骂道:“我呸!那是老娘肚子争气!有你什么事?你上我男人的炕了?”那媳妇又扯着马婆子要钱给驴看病,两个拉扯着打到街上,早上卖菜的都出来摆摊了,围在一圈看热闹。马婆子昨天晚上骂了半夜,一圈人早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个个站在一旁说些风凉话逗她。
马婆子让那媳妇抓下一把头发来,她浑身没力气,眼见打不过旁边又没有人帮腔,见那妇人跟只小牛犊子似的有劲,又怕那媳妇男人回来自己更打不过,推开那媳妇骂骂咧咧的跑了。
借不着驴她也要回那村子里要钱,要不着钱就要把人还给她。她回家收拾了些干饼又装了一罐水,走到城口的大路上见着那个车往那边去就让带她一段,七转八绕花了一天又回到了那个村子里。
她找着地方的时候正是三更半夜,整个村子黑洞洞的,她气哼哼的进村,哪知村口有狗守夜,几条狗见她进来就汪汪叫着扑上去追咬,吓得她尖声惨叫。等村里的人举着锄头冲出来抓贼时她已经让几条狗咬翻在地,胳膊上头上腿上都是血,她带的水也洒了,饼也飞了。
村人把她捆了带进村,进了村长家,那昨天见过她的妇人披衣过来问:“这是谁啊?是贼就绑地头去喂狼。”
马婆子这两天老了十岁,刚在被狗咬在地上赖了半天,滚了一身的泥土脏污,看起来像个乞丐婆子,闻言赶快大声叫那村妇,又说自己是谁,昨天刚来过村里。那村妇也不走近,只皱眉道:“我倒是认识一个姓马的婆子,那可是我们村的亲家。不过她昨天才走,你瞧着可不像她啊。”
马婆子连声说是她是她就是她!
村妇又细细打量了阵,皱眉道:“我看着不像!我那亲家我见过,多体面排场的一个人啊!站出去比那些当官的奶奶也不差!你跟个地老鼠似的,哪里像她!”又叫那几个押她来的人过来认,结果纷纷都说不是,那个婆婆看着可好了,这个绝对是假的!是来骗人攀亲的!
马婆子破口大骂村人都长了一副狗眼!又说那村妇给的钱不对!半钱都是假钱!又喊道:“既然钱是假的,想你们这群穷酸也是掏不出来的!我也不去告你们了,只管把人还给我就行!她让人白睡了我也不管了,我这就把我女儿带回去!”
马婆子打得好算盘,另外那两个跑了,好歹还有这一个。带回去要不了几年那钱就又都赚回来了。
村妇听她要带人回去笑了:“没听说过拜了堂进了洞房还能把新娘子再带回去的!再说你说我们那新娘子是你的女儿就是了?”
村妇转脸去敲新房的门。
香萍昨天晚上等男人进来就跪下磕头,男人连碰她一下都不敢的站在那里,结巴道:“你、你、你是、是、是不是不、不、不愿意嫁啊?”
香萍苦笑道:“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求的?”磕头把自己的事说了遍,说自己侍候过以前的男主人,说是让大奶奶卖了的。说完又磕头道:“我是个不清白的人了,那婆子哄着你不知道说了什么,骗着你娶我。如今我都说给你知道,要打要杀要卖都凭你一句话!”说完抬头看男人,见男人仍是那样看着她连句话都说不出来,香萍咬牙道:“要是你还要我,我就跟你过一辈子!替你生儿子养爹娘!”
男人听了她的话喜得脸上直放光,连忙上去拉她起来一直说:“好!好!好!”香萍以为他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想再说,那男人低头搓手道:“我、我明白!你、你就是嫁过一回。没、没事!咱、咱俩好好过!我、我跟你,好、好好过!”说着抓着香萍的手不放了。
香萍听了整个人一下子软了,压在她心头几年的大石一下子不见了。
男人见她瘫下来吓得连忙上去扶,又去外面给她端面进来,上面还特意卧了个荷包蛋。她端着碗吃的时候男人就坐在一旁欢喜的看着她,她挟起鸡蛋给男人吃,男人连连摆手推让她吃,话都说不清楚一直道:“吃!吃!你吃!吃!”
吃完了面,男人去吹灯,回来就站在炕前抓着衣裳不敢上炕,香萍脱了衣裳拉他上来,手把手教他怎么做。男人又慌又急,整个人像一块烧热的柴火堆,香萍挨着哪里都烫人。
她咬牙闭眼,男人动了一会儿手指悄悄的摸她的眼角说:“……你、你哭了?”
他这话句一说香萍才真的哭了,抱着他哭得天昏地暗,声嘶力竭。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敲门,听着是送她进来的那个村妇,她在外面喊道:“二狗!那是媳妇!不是外面的牛马牲口!你手轻一点!”
男人急得要跳下炕,香萍赶紧搂住他不让他动,男人结巴道:“你、你哭了,让、让她来看看!”
香萍噗哧一声笑了。
男人糊涂了,外面的人也走了。他趴在香萍耳朵边问她:“……你、你又笑了。你笑什么?”一边说一边也笑了两声。
香萍抱着他说:“我没事……”过了会儿又说,“你怎么不动?”
男人说:“……我、我就动。”
由缓到急,一夜颠狂。
到了白天香萍起不来了,那村妇端着饭进来喂她吃,出去拧着男人的耳朵在门前骂道:“跟你说了那是你媳妇!娇娇气气的哪里经得住你这么折腾?今天晚上不许动她!让她好好歇两天!”
等村妇走了,男人进来站在炕前,蹲下看她。
男人又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个枣塞她手里,让他的手暖得热热的,晒得干红干红的。
晚上男人还是进来了,香萍以为他还想干,谁知他在炕边打了个地铺就睡了。到了快天亮时突然有人来敲门,男人爬起来去开门,是那个村妇。香萍猜她大概是这个村村长的老婆,这次是借房子让男人成亲的。
村妇进来对她说马婆子来了,要领她回去。村妇问她:“你要想回去,我也不拦着。”
香萍就看到男人站在后面紧张的搓着手看着她,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香萍摇了摇头,对村妇说:“……我已经嫁人了。”
男人松了一大口气的声音都传到她这边来了。
香萍笑了。
村妇笑道:“既然你不想走,那也好办!”
说着伏耳对香萍交待了一番,又拿来衣裳给她穿上,扶着她出了屋子。
男人紧紧跟在后头,想扶她又不敢挨着她。
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院外也有不少村人都起来了围过来看。
香萍看到院子中间有一个黑影坐在地上,一身的泥污。走近一看,马婆子抬起脸来,一头一脸的血混着土,盘在脑后的发髻歪了散了,钗子要掉不掉的垂着。
香萍打量了两眼,笑道:“这人是谁?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呢!”
马婆子骂着要扑上来,被人从旁边一脚踢在腰腹上歪倒在地。
村妇笑道:“说是你娘,我瞧着却不像!”
香萍笑说:“我娘?这可真成笑话了!我自己的娘我却不知道不成?这人我可不认识!”
村妇笑:“我看也是!必定是个假的!”
香萍点头笑说:“可不就是个假的?胡说乱咬过来说是我娘,我娘跟我几个姐妹好好的在家坐着呢!”
马婆子拍地哭喊说那两个小贱蹄子裹了我的钱跑了!杀千刀的我可是养了她们好几年啊!
香萍一听,差点脱口而出喊报应!她掩着嘴笑得:“啊呀!这就一定不是我娘了!我娘对我们姐妹可好了,我们姐妹对我娘也可孝顺了,怎么舍得跑呢?”
马婆子哭道还是女儿你孝顺,跟娘回家吧,娘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香萍冷哼一声说:“满嘴里就没一句实话!”转身走了,远远的扔回来一句说:“我就没有这样的娘!!”
马婆子眼睁睁看着香萍走,叫骂着上前去拉她回来,村妇一巴掌把她呼到地上,说:“这么个疯婆子!放狗撵她出去!”
马婆子被几条狗追咬着撵出了村,后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的房子被一户邻居占了,那人说她欠他们家的钱,欢喜着搬空了她屋子里的东西自己一家住了进去。
男人跟在香萍身后回了屋子,两人进了屋,香萍见男人还要往地铺上躺,拉着他道:“……你不上来睡吗?”
男人红着脸摇头,说不出话来。
香萍笑着扯着他的衣裳一寸寸把他扯到了炕上。
隔着几座山的一个小村子里搬来了两个姐妹,说是爹娘都死了她们卖了家财千里迢迢到旁边的镇上投亲,结果亲戚搬走了她们的钱也用完了,想在村子里找一户人家安家。姐姐说给自己妹妹想找个人嫁了,只要能对妹妹好别的她都不要,只是家里只剩下她们两姐妹,也没办法出嫁妆什么的。
村里有人说合,姐姐就把妹妹嫁了。妹妹嫁了后跟自己男人说,她舍不得姐姐离开,又说姐姐一个人也没办法过日子,托男人家给自己姐姐说亲。男人家给姐姐也找了门亲事,姐姐也嫁了。
妹妹身上脸上有疤,说是以前在家让爹娘打的。妹妹又勤快又爱干活,做得一手好针线,纳的鞋底结实得能穿几年。
姐姐脾气大爱骂人,一有什么人招惹了她和她妹妹一家子,她能堵人家门口骂上一个月,骂得那一家人不敢出门。她男人过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