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当年你可以为了君临天下杀掉自己的父亲还有兄弟,那么今天再杀一个对你来说毫不重要的儿子,也不需要什么挣扎吧。
利用送婚的时机,让自己误以为他对自己已经不再防备,然后在回城路上趁机除去自己,好毒的计策啊……
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分的空气,嗅到只有生死相搏的战场才有的味道,身体里面皇家不择手段争斗的血液兴奋了起来,锦瓯纵马稍稍向前踏出一步,手紧握住了长剑。
“严读久,本王的命硬得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来拿了。”
“末将愿意一试。”
话音刚落,几千名铁甲军一拥而上,向锦瓯等人砍杀了过来。
一时间,开阔的飞凤坡中,刀剑碰撞的声音、喊杀声蔓延一处。
锦瓯一边挥剑砍杀着,一边冷静地分析着,形势对他其实是极为不利的。
他的军队数量显然比不上对方的多,而且连夜赶路早已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而对方却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他清楚地知道,再这样拖延下去,他必死无疑。
必须求救。
可是这荒郊野外他向谁去求救?
看着严读久胜券在握充满杀意的眼神,再看着身边的侍卫一个一个倒下,有种与恐惧混合的绝望感觉,慢慢侵袭着他的神经。
渐渐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鲜血的味道在带着水汽的空气里面浮游飘荡,粘腻着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而周围流动着的浓浓杀意不减反增,都向他席卷了过来。
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锦瓯依旧保持着冷静,挥舞着手中的三尺青锋。
看样子是在劫难逃了。
严读久看着依旧冷静的锦瓯,眼中难掩激赏,但并不妨碍他手中沾满血迹的钢刀,继续毫不迟疑地向锦瓯砍杀。
就在锦瓯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铁甲军的后面忽然开始骚乱起来。
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冲了过来,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毫不留情的插入根本对后面没有防卫的铁甲军之中。
数量很少,但是出手极为狠辣,招招毙命,片刻就让严读久的人马溃不成军。
为首的一个身形消瘦的蒙面男子,在纷乱之中杀到锦瓯的近前,恭声问道:“王爷,这些人,可要留下活口?”
第六章(4)
锦瓯轻轻地闭起眼睛,没有感情地命令:“全部杀光!一个活口都不留!”
半个时辰之后,战斗——应该说是屠杀结束,所有的铁甲军都变成了尸体,严读久的头颅滚落在锦瓯的脚下,眼睛兀自不甘地大睁着。
飞凤坡湿重的空气中开始飘荡起鲜血的浓重味道,碧绿的青草已经被染得血红。
“王爷,让您受惊了。”
男子率领众人跪在锦瓯面前,恭谨地说道。
锦瓯其余存活下来的侍卫,都惊惧地看着这些可以称为杀人工具的蒙面人。
“你是?”
锦瓯一边拭着沾血的长剑,一边问道。
“奴才等八百人是夜氏宗族府内的家奴,奉了主上的命令,来护送您回镜安。”
“原来是夜氏一族大名鼎鼎的影卫。”
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锦瓯在心底冷笑,凝视着面前男子露在黑色蒙面布外毫无感情的眼睛,在片刻之后漠然地挪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看着晦暗得即将落下暴雨的天空。
黑衣蒙面男子眼珠闪动了一下,恭谨地答道:“奴才等只是夜氏门中的家奴。”
其实锦瓯也只是听说过,夜氏宗族内各府均养有影卫,他们对夜氏忠贞不二,个个武功奇高,而且身份神秘,据说当年黎帝凝舒能登上皇位,影卫居功至伟。
如今亲眼见到,仍是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只是家奴?本王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厉害的家奴,夜氏的确可怕啊!”
看着他和转眼消灭了几千铁甲军的八百影卫,锦瓯忽然冷笑起来,那笑容艳丽得不可思议:“必须尽快赶回镜安,走吧。”
说着,眼睛里面闪过一种野心焚烧起来的狂热。
他必须及时赶回镜安,只要回到镜安,他就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让天下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夜宴,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洞房之夜前赶回去,等着我。
五月十六日,夜宴的婚礼依例在拂晓之时举行,黎帝以身体不适为名只是送来了赏赐。她在余德妃、玉贵妃等人的相送祝福下,十里红妆,鼓乐喧天地出了皇宫玄天门。
婚礼的队伍刚刚走出皇宫,晨雾还朦胧着似散非散,从皇宫中调集来的禁卫军已经将清平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何明绨捧了圣旨,宣旨称清平公欺君罔上,图谋逆反,上谕令将其拿下,即刻拘押。
清平府上的家人却只恭恭敬敬地回道,国公爷一宿未归,此刻也不知在何处。
何明绨领人上下搜了个遍,竟然不见人影,急急地赶回宫禀了黎帝凝舒。
太和殿内袅袅的烟绕了三尺,黎帝凝舒在过于浓密的烟雾里木然坐在御座上。
明黄龙袍的光泽在烟雾里隐没,只有那双美丽的眼睛散出极冰的寒光。
沉默良久,黎帝方才长长叹息:“传令关闭四方城门。”
但已是迟了,战马的蹄声踏破了皇城,刀光剑影中,铁马金戈,踏破雾霭。
影卫和侍卫一起向皇宫中誓死保卫黎帝凝舒的禁军展开了厮杀,剑器铁刃隐约间映照冷色辉光,带着铁锈般血的味道,浸透了皇城的空气。
太和殿朱门猛然被打开,铁甲兵士箭步而入,肃穆无声地分列两侧。
随即而入的,是依旧一袭白衣的夜玑端。
黎帝凝舒并不惊慌,依旧矜然俯视着没有下跪的他。
“你来了。”看着满殿严阵的兵甲,刀光剑影都凝固在他黑色的瞳眸里,而后,凝舒在脸上露出了一种落寞的笑容,“好,很好,夜玑端,即使你身上没有夜无年的血统,也不愧是夜家的好儿子。影卫果然名不虚传,朕的禁军竟然抵挡不过三个时辰,果然有胆量。但是你真的以为自己赢了吗?”
第六章(5)
夜玑端也不答话,只是以一种寂静的姿态立在殿中,眉宇顾盼之间,犀利如剑,倨傲似火。然后从怀中缓缓地拿出了一份明黄的诏书,扔在了他的面前,大笑着离去。
并没有接过何明绨递来的诏书,凝舒的面上青白一片,即使不看他也知道,这是他前几日让心腹秘密送往边疆,给锦渊的传位密诏。
蓦然,他剧烈地咳着,颤抖的身体好似风中明灭不定的烛火。
许久之后方才抬起头来,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寂寞地微笑起来。
刀光剑影之上,残阳将坠之时,锦瓯就站在殿前,但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勇气跨进殿门,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
恍惚中他看见夜玑端站在他的面前,一身宛如流水般的白衣,于风间缠绵飘逸。久病不愈,这场权利的交接让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更加虚弱。但即使他出现了细细纹路的额头上已经遍布了冷汗,他的声音也显得轻飘,可是狭长的凤目闪耀着的深邃光芒,依旧像是沉沉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光华万丈。
“锦瓯,记住你的承诺。”
“您放心,本王向来一诺千金。”
锦瓯说话时的表情非常淡,淡得如同春末的一池清水,不见任何波澜。
“好,不愧是凝舒的好儿子。”
夕阳的余晖射了下来,照在锦瓯火红的蟒袍之上,那用金线绣的蟒纹映在夜玑端眼里,略略有些刺眼,微微眯起眼再看时,竟然觉得面前的男子释放出张狂的霸气,从夜色般的瞳眸中倾流而出,刺破了这个皇宫。
“夜宴的婚礼也快结束了……”
花轿颠簸着停在驸马府前,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孔雀羽毛织绣而成的轿帘。透过一片被夜色染得暗淡的红色,她只能隐隐地看见他也是同样鲜红的身影。夜宴将手搭在谢流岚冰冷的手上,款款迈进了门槛,盛大而豪华的婚礼自此拉开了序幕。
一切繁复程序过后,她像这世间所有的新娘一样坐在房间内,头上盖着罗帕,端坐着等候。杏色的流苏从上四只角上淌下来,垂在她百鸟朝凤的缂裙之上,她的唇在红盖下弯弯挑起。
自此后终是并蒂相依,鸳鸯浓情,深情不俦地相生相守。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当年母后的心情,这是女人一生追求的极至。作为他的妻,即使不被他所爱,也可名正言顺地伴在他身边,而他心中美艳无双的人,此后再也不会出现。
夜宴端坐了不知道多久,如云的秀发上赤金凤冠和腕上戴着的龙凤金镯,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身子,也压着她的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今日的喜悦中还掺杂着焦虑的等待,一种几乎是遥遥无期的等待,一种等同于酷刑的等待,不只是等她的夫君,也是在等待从皇宫传回来的消息。
夜玑端今日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缺席了婚礼,如无意外前往北狄送亲的锦瓯今日就会偷偷返回镜安,皇位的交替会随着婚礼而完成,成王败寇就在今日。
太阳在等待中渐渐西落,夕阳像是红金的溶液一样,最后渐渐溶于黑暗,服侍的宫人轻巧地把鎏金八方烛台上的红烛点燃,袅袅升起了青烟。
雕花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何冬略显慌乱地走了进来,俯身在她耳畔低声说道:“公主,吴王来了。”
夜宴顾不得仪态,手一抖,便掀开了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
“在哪里?”
“书房。”
第六章(6)
她连忙起身,在宫人惊异的眼光中,急步走出房门。腰腿间因为坐的时间太长有些刺痛,但这样的痛却让她稳定了许多。
后园有一个小小的湖泊,夏日的夜晚它被浓密的柳树所包围,同天色一样黑暗的水面被月光投注下温柔的颜色,而湖畔通往书房的回廊被包围在一片翠绿的青草和娇羞摇曳的各色花朵中。
前院的人声喧哗隐隐传了过来,她轻轻地走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朱缎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踏在石板上,连着裙裾声音,沙沙轻响。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焦灼,这九转的回廊忽然变得那么长,仿佛一条天梯,不见尽头。
终于来到书房门前,门半掩着,她抬手刚要敲响,却被一个同时响起的急切焦虑的声音止了下来。
“成了吗?”
热切期待的声音,那并不是期待荣华富贵的语调,倒是有着同甘共苦,生死相随的决心。
是的,生死相随。
夜宴安静地站在门外,然后,一个恍惚捕捉到了那火红的身影。
谢流岚安静地站在那里,面色晕着微红,似乎正在等待面前风尘仆仆的锦瓯的回答。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肃穆,漆黑的眼睛温暖如春风,清幽如深潭,带了一点企盼的焦急,但更多的是忠诚。
“成了。”
听到锦瓯沉稳却难掩兴奋的回答后,他俊秀的面容上笼了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瞬间,像忽然吹起的风,像冬日飞舞的雪花,带了种无法形容的、沾染了黯然神伤的魅力。
看到这样的他,夜宴呆愣,不再行动,她只是看着,看着他没有见过的,有着这样表情的谢流岚。
“恭喜你,王爷。”
那是一道修长的身影,书房中,摇曳的烛光映衬着火色的喜袍,黑色的发,朱红丝绸下覆盖着那修长而优美的手,伸展的手指在锦瓯的身前犹豫地颤抖着,终是收了回来。
“那么,这场婚礼,您认为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当然,但是流岚你要记住,夜宴是我爱的女子,本王只是把她暂时放在你的身边。你不可以对她有任何的想法。你是个好帮手,本王珍惜你这个人才,金钱权力全都可以给你。但你若是背叛了我,你将会死得很惨。”
他的眼紧紧盯住谢流岚的面容,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吃惊,但他的眼睛里却燃着两团火,好像炼狱的火种,很快就会变成噬人的火兽将他包围。
“是,下官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特别的颤抖,无奈又忧郁。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便轰然一声,在夜宴眼前崩塌。
原来是锦瓯,原来是尽忠报恩。怪不得他要负她,怪不得……
夜宴紧紧地攥起自己的手,只觉得心里一阵疼痛悸动。
她悄悄地躲在阴影之中,看着谢流岚幽灵一般走出书房。
她静静地跟了上去,一前一后随谢流岚走在回廊中。
回廊里是极静的,廊边挂着朱色的八宝琉璃灯,即便深夜也是满湖星火点点璀璨,灯光千丝万络斜斜地撒在他的喜袍之上,地上的青砖烙着影,静淡无声。
从前厅传来隐隐的笙歌不断,可是那样近在咫尺的欢乐,于他却是远在天涯。
他突然发现地上的影子,成了并蒂相依的两个,方才一惊,回头看去,只见一身火色衣裙的夜宴站在身后。
“是你……公主,你都听见了?”
第六章(7)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轻易的将我放弃,你不爱我吗?爱我真的有这么困难吗?”
绣着金凤的朱红衣袖下纤细的手指带着冰冷从他的面颊上滑落,仿佛羽毛一般轻柔,这种含着哀伤的温柔,也仿佛拂过他隐隐作痛的心,让他几乎想要把她紧紧拥进怀里。
“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吴王他即将成为我的君主,他……对我又有救命之恩,我……请你原谅我。”
夜宴听着这样的解释,涂了胭脂的唇诺诺地抖动着,许久才说:“结发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谢流岚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是想回应她的,可是锦瓯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夜宴是我爱的女子,本王只是把她暂时放在你的身边。你不可以对她有任何的想法。”
于是,咬了咬牙,他力持着平静开口:“请你原谅,我终是负你,对不起。”
瞬间,她涂着胭脂的脸变得脆弱而苍白,她再也无法忍受他这样的拒绝,也不能忍受自己脆弱的模样暴露在他的面前,于是猛地转身飞奔离去。
谢流岚低下头喃喃道:“不要露出这么哀伤的表情啊……”
他很痛苦,为什么痛苦,为什么这么痛苦,那种痛像是有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