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妈妈心中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惧!
小女孩一点也不明白为甚么,刚才她已经可以肯定妈妈有著难以想像的本领,可以
对付凶悍的男人,这种本领几乎和一直流传在岛上的那个传说差不多了。
传说是:在岛上最高的山峰上,住著一伙妖魔,这伙妖魔盘踞在山上不知有多少年
了,也不知总共有多少个。这伙妖魔有极大的本领,来去如飞,行劲如窜,要人生就生
,要人死就死。
人人都相信这伙妖魔的存在,虽然谁也未曾见过他们,可是连最凶悍的人,也不敢
上那最高的山峰去。
在山上的男人,以谁的棚子搭得最高来表示地位和勇气,可是山中地位最高、勇气
最大的几个人,他们所搭的棚子,离顶峰还有一大截距离。
他们不敢再向山上去,为的就是怕在山顶上聚居的那伙妖魔。
小女孩曾目睹妈妈的本领,为甚么她现在会感到那么害怕,连远在几十步外的小女
孩,也可以在她的背影中感到了她的害怕?
妈妈在退出了几步之后,像是见鬼一样地叫了起来:“你,你,你……”
老婆婆逼近了一步:“你也知道找女儿,一心想把女儿找回来是甚么滋味?”
小女孩完全听不懂老婆婆的话是甚么意思,她悄悄向前走出了十来步,又躲在一块
大石后面。
老婆婆继续说著:“女儿是心连著心,血连著血,肉连著肉的,怎么会走了呢?怎
么会要做妈妈的到处去找呢?”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把头抬了起来,使她满是皱纹的脖子拉长了些,她的声音有点
发颤,看她的情形,像是正在向老天问问题。
天上自然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反倒是妈妈,忽然叫了一声:“妈。”
小女孩听了,心中奇怪极了。
小女孩一直以为妈妈是最大的大人,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妈妈也会有妈妈。
那老婆婆一定是妈妈的妈妈,不然,妈妈怎会叫她“妈”?
小女孩心中在想:妈妈的妈妈,是自己甚么人呢?
老婆婆缓缓低下头来,双眼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你叫我甚么?我以前倒
是有一个女儿,不过狠心的女儿不要娘,硬著心肠走了,我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女儿
,你刚才叫我甚么?”
小女孩更加不懂了,她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这时,妈妈长叹了一声:“事情过去那
么多年了,你……还……”
老婆婆发出了一下极可怕的嗥叫声来,吓得小女孩不由自主地伸手抓紧了石角,老
婆婆的叫声充满了痛苦,像是在心口被人插了一刀一样:“那么多年了,是的,那么多
年了,每一时每一刻都在心痛,心痛自己的女儿,那么多年了,竟然还能活著,这才叫
……”
她讲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可是她的笑声,却比哭声难听了不知道多少,虽然阳光
猛烈,可是小女孩还是感到了一阵阵发颤,一阵阵发冷。
妈妈的背影看来也在发抖著,更像是在努力挣扎著,因为她双手握了拳又放开。可
是在老婆婆可怕的笑声中,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婆婆的笑声突然止住,四周围一下子变得出奇地静,小女孩可以听到老婆婆和妈
妈的喘息声。
老婆婆突然又开口说起话来,话说得又急又密,声音嘶哑得可怕,每一句话,每一
个音,都像是利刀在刺著人的耳朵。
小女孩半句也听不懂。
刚才,她听得清老婆婆的话,可是不是很明白老婆婆话中的意思,她不明白何以妈
妈叫她为妈妈,而老婆婆又说自己的女儿早就不见了。
而这时,小女孩是根本不知道老婆婆在说些甚么。
在老婆婆说了一段之后,妈妈也说著小女孩听不懂的话,两个人越说越急,像是在
争论甚么,又像是在吵架,突然之间,两个人都静了下来。
妈妈急速地喘著气,说的话小女孩又听得懂了,只是仍然不明白:“好,我没有话
说了,只不过想等找到了女儿再说。”
老婆婆声音冰冷:“不必了,走掉了的女儿,那里还找得回来?”
妈妈苦涩地笑著:“再给我找一天?”
小女孩听出妈妈十分想见她,非常盼望能找她回来,可是小女孩是硬心肠的小女孩
,她仍然躲著不动,不出声,她只是想跟著妈妈,想找到爸爸。
老婆婆又突然提高了声音,讲了几句小女孩听不懂的话,而且扬起她那鸟爪一样的
手来,妈妈这时半转过身,望著山脚下。
山脚下是一个又一个的山峰,最远处,有著海水的奇异闪光,山谷中是浓郁的绿色
,各种深浅不同的绿色融成了一堆。小女孩发现妈妈的脸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悲痛,
全身在发著抖,在这时,可以看到她的眼珠不再是冰,而且还有泪水在流出来 虽然
令她难以相信,但那一定是泪水。
妈妈慢慢举起手来,老婆婆转过身去,奇怪的是,老婆婆的身子也在发著抖。
然后,妈妈一声长叹,扬起手来,盯著手上所戴的一只戒指。
那只戒指,小女孩印象十分深,当妈妈不是一动不动望著她的时候,大多数时间,
就一直愣愣地望著那枚戒指。
妈妈从来也不脱下这只戒指来,戒指看来没有甚么特别,而这时,她却脱下了那只
戒指来,放进了口中,脸上现出苦涩无比的神情,用力咬了一下。
妈妈一口咬下时,发出了“卜”的一声响,老婆婆在那时,身子陡然转动了一下。
妈妈突然笑了起来:“哈 ”
可是她只是发出了“哈”的一声,就没有了声音。她的口仍然张得极大,可是却再
没有声音发出来。而且在转眼之间,在阳光之下,小女孩看得清清楚楚,妈妈的脸上变
成了可怕的青紫色,不但脸上,连手也是那样,成了可怕的青紫色。
而且,她的身子摇晃著,向著一边,倒了下去,
小女孩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可是却也知道事情大大地不对劲。
不过,她是一个硬心肠的小女孩,即使是这样,她还是犹豫了一下。就在那一霎间
,小女孩看到老婆婆的身子,慢慢蹲了下来,缩成了一团,不停地发著抖。
妈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虽然妈妈多半时间是一动也不动的,可是这时的一动不动
,和平时的一动不动不同。
这时的不动,使小女孩想到了一个字:死。
小女孩叫了起来:“妈妈!”
小女孩一面叫,一面奔了出去。
十、山顶上的妖魔
老婆婆还在向上奔,小女孩已经放弃了挣扎,她的拳头已经痛得红肿,以致当她想
起,应该去抓老婆婆稀疏的头发时,她的手指已不十分灵活,无法达到目的。
小女孩还是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可是她却知道妈妈的死和老婆婆有关,而老婆婆
又一直在向山顶上奔去。山顶上住著一伙妖魔,那么,老婆婆是不是山顶上的一个老妖
魔呢?
小女孩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害怕起来,老婆婆的后颈上也全是一叠一叠的皱纹,她
甚至感到老婆婆的身上,有一股臭气发出来。
妖魔是会吃人的,叫人死就死。死亡对小女孩来说是十分模糊的概念,可是被妖魔
吃掉,却十分清楚,那是把身体一块一块撕下来,放在嘴里嚼著;一块一块,生的有血
,煮熟了有肉香,可是当煮熟了的肉,是自己的肉时,那会是一种甚么样的气味?
小女孩害怕得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叫著:“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是妖魔,
山顶上的妖魔,你是山顶上的妖魔。”
老婆婆甚么都不理会,仍然飞快地向上奔,小女孩的声音都叫哑了,但是她还是叫
著:“别把我吃掉,别把我吃掉,放我下来。”
当她确切地感到自己会被妖魔吃掉之际,她实在十分后悔,不该偷上山来,不该偷
偷离开妈妈,不该在妈妈上山来找她的时候仍然躲著,甚至在妈妈死了之后,她也不是
立刻冲出来。
硬心肠的小女孩后悔了,不过,后悔总是于事无补的,她仍然被老婆婆背著,向山
顶上飞快地移动著。她快被妖魔嚼吃了。
小女孩没有看到妖魔,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她突然之间甚么也看不到了。那并不是
她的眼睛瞎了,她知道,而是她处身在一个极其黑暗的境地之中,所以甚么也看不到,
她被关进了一间完全没有光线透人的房间之中,心中又害怕又焦急。是老婆婆把她关进
去的,在快到山顶的最后一段路,老婆婆突然把她放了下来,她拔脚向山下冲去,老婆
婆一伸手,她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小女孩再醒过来,人已在黑暗之中,听到外面有许多声响。有的声响,是人在走来
走去,有的是人在吆喝和说话,可是小女孩却一点也听不懂吆喝和说话的内容,还有许
多像是打铁一样的“当当”声。小女孩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山顶传说中那一伙妖魔的魔
窟之中了。
除了是在魔窟中,甚么地方会这样黑暗呢?开始时,她蟋缩著,一动也不敢动,发
著抖,等候妖魔来咀嚼她,把她的身体一块块吃掉,可是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倦极而睡
,妖魔似乎并不急著行动。
而当她一觉醒来时,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黑暗之中也看不清是甚么,狼吞虎咽吃
了之后,她在黑暗中慢慢走动,知道自己的确是在一间房间中,房间一共有六面墙,是
一个六边形。
妖魔一直没有来,不,妖魔终于来了。
十一、小女孩是妖魔的同伙
小女孩终于知道,自己原来是妖魔的同伙。
既然是同伙,她自然也会说妖魔的话,她是慢慢学会的,开始的时候很难,渐渐就
容易了,最后,她自然说得和妖魔一样。
她也知道,妈妈和老婆婆在山中,若干时日之前,用她听不懂的话在争吵,用的就
是这种妖魔的语言,妈妈原来也是妖魔的一伙。
可是小女孩却十分寂寞,没有甚么人理她,一切全要靠她自己摸索,把她带来的老
婆婆对她最好,可是也硬逼著叫她每天一动不动地坐上好久,好久。
所有的人 妖魔的外形,看来和人一样,只有一点点不同,就像小女孩、妈妈和
老婆婆一样 都像是有甚么事瞒著她,她也不去深究。
不知多少日子过去,小女孩长大了。
小女孩偷偷把自己所住的地方,画了一幅图,房子的样子很有趣,离开了房间之外
,若是对面遇上了人,若是两个人都不肯相让,就大家都无法通过。
在这样情形下,相遇的人,有时会打架打上很久,有时,其中一个会在另一个头上
飞过去。
人自然不会飞,那是跳跃,跳得像飞一样。
(在这一段之下,是一幅平面图,就是一开始时白素要我看的那一幅。是在倒数第
二页。)
(就是这一幅画,吸引我看完了所谓整个“故事”的,看到这里,只剩下一页了,
自然急急再向下看去,不多久也就看完了。)
十二、不是妖魔
小女孩越来越长大,她终于明白了许多、许多,可是她还是甚么也不明白。
直到有一天,带她上来的老婆婆快死了,这时,小女孩自然早已知道老婆婆是妈妈
的妈妈,而妈妈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是一个比她更硬心肠的小女孩。
小女孩知道了许多,可是仍然有许多不知道。老婆婆告诉她,他们不是一伙妖魔,
实实在在是一伙人,可是连小女孩自己,也不免在心中自己以为自己是妖魔。
小女孩知道了许多事。
小女孩仍然有许多事不知道。
小女孩长大了。
第五部 棺木的X光透视照片
看了这样的“故事”之后,只怕我和白素的反应是属于标准反应,因为实在不可能
对这样的“故事”发表甚么实在的意见。
我在呆了半晌之后,才道:“这算甚么啊,小说不像小说,剧本不像剧本,乱七八
糟,简直有点不知所云,胡明怎么一看就知道那是在甚么地方发生的事?真是莫名其妙
之至。”
白素态度比较冷静:“故事的本身,倒不算没有吸引力,也很容易看得懂。”
我摊了摊手:“试释其详。”
白素叹了一声:“其实你也懂的,不需要我特别做一番解释。”
我十分认真地道:“不,我真的不懂,如果这个故事是一篇甚么文学作品,我自然
懂,但如果是记述著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那我不懂的地方太多了。”
白素低头想了一会:“好,我们从头开始,不照故事所叙的次序,把故事整理一下
。”
我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道:“在一个海岛的最高的山峰上,住著一伙人,这伙人有著十分特异的本领
。又不和岛上的居民来往,所以,久而久之,他们成了传说中的妖魔。”
我想了一想,白素把“故事”的中心抽了出来,作为开始,重新组织过,自然听起
来有条理得多了。白素又道:“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这伙人中,有一个少女背叛了
这伙人生活所遵奉的信条,离开了这群人,参与了岛上居民的生活,原因多半是为了男
女之情,少女后来生了一个女儿,丈夫大抵已离去或死亡,那少女就是故事中的妈妈,
女儿就是那硬心肠的小女孩。”
我叹了一声:“这些我全知道,故事也可能就是小女孩写的,老婆婆是妈妈的妈妈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真有那么一伙人聚居在山顶,在那个岛上?哪里来的。目的是甚
么?是来自甚么星球,回不去了,流落地球?”我说到这里,用力一挥手:“这类事我
听得太多了,实在不想再听了。”白素依然维持著冷静:“那一伙人,看来不像是外星
人,倒像是武林高手。”
我愣了一愣,回想“故事”中的某些片段,不禁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来,那男人
的手臂断折,他手中的短刀在剌出时被人捏住了刀尖,刀身又被轻而易举折断……健步
如飞的老婆婆……
一切在“故事”中的叙述,在看的时候觉得相当模糊,现在一回想,可不就是武侠
小说中武林高手的行径?
一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