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又学了不少别的,对了,你的武功是甚么门派?倒不容易看得出来。”
我完全是随口讲下来的,李规范其实一点也没有在我面前显露过甚么武功,可是我
却先肯定了他会武功,又把自己的武功来历说了一轮再顺口问他,这是一种十分有效的
谈话方式,对方如是不加防范的话,就会自然把答案说出来的。
果然,李规范显然没有甚么生活经验,他几乎连想也没有想,就道:“我也很杂,
有华山、浙江,还有云南 ”
他话说到了一半就突然住口,刹那之间,一张丑脸胀得通红,再加上我毫不客气地
注视著他,更令他手足无措,一时之间,连鼻尖都冒出了汗珠来,显然他知道自己一不
小心,说了绝不应该说的话。
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感到满足,因为他所说的那半句话,实在不能说明甚么,至多不
过是说明他的确曾学过中国武术而已。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收获了,“武林高手”的假设,竟然一下子就得到了证实。
这实在是极出乎意科之外的事,所以也令我望向李规范的眼光,显然有点突兀和不
礼貌。李规范在开始的时候,神情有点不知所措,但是接著,反倒有了一股倔强之色,
再接下去,简直有点跃跃欲试了。他双手贴身放著,身子凝立不动,可是手指却在不断
伸屈著。
这本来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动作,任何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可是他在连续了超过一百
次之后,手指在伸屈之际,已发出轻微的“啪啪”声来。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指间所发出的声响,也越来越响,不过几分钟,竟然像是爆豆
子一样,辟辟啪啪,响之不已,他的丑脸之上也现了一种异样的光辉来。
就算刚才我对他是一个武学高手还有点怀疑的话,这时,自然再无怀疑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向他笑了一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出手
。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再做一个坚决的神情,要他出手,他咧嘴再笑了一下,
像是下定了决心,身形突然一矮,“呼”地一掌,已向我当胸击到。
这一掌的来势不快,可是力道却雄浑之至,由于力道大,所以掌风飒然,那是人体
的功能带动了附近空气的流动,而空气流动就变成了风的缘故,十分科学,一点也不神
秘。
我看出李规范这一掌,一半是试探,一半是客气,绝未使出全力;我也看出,李规
范的性格十分沉毅,绝不蠢笨。我笑了一下,立时也一掌迎了上去。
双掌相交的结果,全然和我预计的一样,我当然也不会全力以赴,但是也足够把李
规范震得向后跌退了一步,令他丑脸之上现出了十分旺盛的斗志来,而我又在这时,再
向他做了一个请只管出手的手势。
他笑了起来,在笑容中,有少年人的自尊和自信,一扬眉,就开始了他的进攻。
我一直没有低估他,可是当他一开始了狂风骤雨一样的进攻之后,在开始的二十招
之中,我著实有点手忙脚乱,穷于应付。不过总算还好,未曾出丑,一一应付了过去,
而且开始了反攻。
在那道溪涧之旁,我们两人拳来脚往,越打越快,渐渐跳跃如飞,超过三公尺宽的
溪涧,我和他跳过来跳过去,像是在玩游戏一样,等到我们双方发现,就算再持续下去
,也不可能在实际上分出胜负,而且,更主要的是,双方都不愿意真有胜负之分时,各
自发了一声喊,自合而分,同时倒跃了开去。
李规范神情极兴奋,挥著手:“真是,从来没有和外人拆过招,你是让著我吧。”
我笑了一下:“我让你?我可不敢让你,虽然你不至于想伤我,可我也不敢怠慢。
”
这几句话,我倒是由衷的,回想起刚才动手的情形,真是过瘾之至,其中稍有差池
,只怕就要受伤,惊险刺激,兼而有之,我也很久没在武术上得到这样酣畅淋漓的发泄
,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互相接近。可是,才走近了几步,李规范突然站定,面色变得
十分紧张,视线停驻在我的身后。
我立时觉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缓缓吸了一口气,感到在我的身后不远处,至少有
三五个人在,而且,那些人一定是早已在那里,只不过现在才现身出来而已。至于他们
甚么时候来的,惭愧得很,我竟然说不上来。推测起来,自然是我和李规范动手相当激
烈的时候。
而且,从李规范的神情看来,他像是处于一种十分不安的情形之下,这又使我有点
紧张。我想到,如果是有一群人,长期隐居山顶,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采取一种神秘
的生活方式 那“故事”之中的高个子母亲,甚至是服毒自尽的,可知规矩之严。那
么,李规范和我动手,是不是会受到甚么处罚呢?
我和李规范见面不久,但是对他极有好感,这时,我一来要为自己解围,二来也要
为他解围。所以,我“哈哈”一笑,并不立即转过身去,但故意朗声道:“原来有观众
在,真是献丑了。”
我话一出口,疾转过身去,就看到有四个人,两男两女,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其
中一个向我拱了拱手,并不说甚么,李规范在这时,从我身边走过,到了那四个人身前
,他开始和那四个人急速地交谈著,语声又低,讲得又快。
自然,我如果走近一点,是可以知道他们在说些甚么的,但公然走过去听人家说话
,未免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反倒走开了些。
而看样子,李规范不至于会受到甚么谴责,非但不会,那四个人对李规范的态度还
相当恭敬,我只听得李规范突然提高了声音:“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我们简直
就是死人,活死人。”
那四个人中,一个身形魁伟的大汉则沉著声,可以听出,他正在努力压制著自己:
“一定要这样,这是先帝的旨意 ”
李规范突然用更高的声音叫了起来:“甚么先帝,别自己骗自己了,我可不要
”
他说到这里,两个汉子一起向他做手势,他也立时住了口,可是神情仍是悻然,有
点不好意思地向我望了一眼,我假装甚么也没有听懂,可是心中的疑惑却也达到极点。
如果我没有听错,我听到了他们在交谈之中,提到了两次“先帝”。
“先帝”,就是已经死了的皇帝,不会再有别的解释。这种名词,是早已成了历史
,绝难在现代人的交谈之中听得到的了,因为虽然死去了的皇帝叫“先帝”,但是若不
是和这个皇帝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还是不能称死了的皇帝叫“先帝”的。
那大汉不但提及“先帝”,而且还提及“先帝的旨意”,李规范虽表示了极度的反
感,但是又不愿说得太多,真是神秘之极。
这时,我的设想是,这一群武林高手,可能和历史上的一个甚么皇帝有关系。和皇
帝有亲密关系的人,多年来却要在化外之地这样神秘地生活,这个皇帝一定也是失败的
皇帝了。
我没有再去深一步想,李规范已来到我的身前,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道
:“卫先生,我们还要赶路。继续上山去见胡博士 ”
他又挑战似地道:“太阳快下山了,山路可不容易走,要小心一点才好。”
我笑了一下,看到那两男两女身形闪动,已经转过山角去,看不见了。我道:“那
几位朋友怎么不见了?你还没有介绍。”
李规范叹了一声,低著头,向前疾行,我紧随著他,他又叹了一声:“他们……他
们……躲起来太久了,不想见陌生人,也不会见陌生人了。”
我笑了一下:“躲在山顶的怪房子中?”
在那个“故事”中,山顶的那房子是有著窄小的、六角形的房间的。有那种房间的
屋子,自然可以被称为怪屋子了。
可是李规范并不理会我说的话,一下子跃上了好几块大石,才叫嚷似地喊叫著:“
活在梦里,活在一个恶梦里。”
我只是隐约有点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可以肯定,这群隐居者,一定有他们
自己的故事,而且故事必然和中国历史上的某些事件有关。只不过这时我所得的资料太
少,说不出所以然来而已。
他在这样叫了两句之后,像是故意在躲避我的追问一样,身形极快,专拣看来无法
攀登的陡峭之处,用极快的速度,向上攀升著。
他对登山的途径,一定熟得不能再熟,从这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眼看无处可供行动
,会忽然抓住一棵藤向上翻出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他动作迅捷依然,我不得不全神贯注跟著他,不敢怠慢,才能
跟得上去,自然,我无法越过他,也不能向他问甚么问题了。
自黄昏起,到接近午夜,足足有五小时,我们没有停过,只是在登山的崎岖道路上
追逐著。
如果不是我和李规范都有著深厚的武术根柢,绝不可能在五小时之后,就接近山顶
了。
越近山顶,就越是陡峭,怪石连连,就算是一流的登山专家,循普通的登山方法,
我估计至少也要三天,才能抵得上我们五小时的努力。
在翻过了一大片几乎是倒突出来的悬崖之后,李规范站定了身子,我也站定了身子
就算李规范不站住,我也会停下来。
到山顶了。
山顶是相当广宽的一幅平地,想不到山顶会有那么大幅的平地,在山顶的中央,是
一座巨大的建筑物,那建筑物的面积相当大,可是却只有一层,很矮,所以看来,整座
建筑物像是贴在地面上的一个甚么怪物一样。
在午夜的星月微光之下,整座建筑物都是漆黑的,没有一点灯火,要仔细看,方可
以感到,整个建筑物多半也是六边形的,是一个相当大的六边形。
我一面看著,一面缓缓地向前走,来到了李规范的身后。李规范声音相当苦涩:“
你见过这样的建筑物没有?”他的语调之中充满了对这个建筑物的不满,这一点我并没
有同感,我道:“看来很伟大,有点像美国的国防部,不过一个是五角大厦,一个是六
角大厦而已。”
李规范乾笑了一下:“你真会说话。”
我发现到山顶之后,李规范的神态颇有变化,好像成熟了许多,也有点老气横秋。
我正想问他胡明是不是在里面,突然看到建筑物的大门向两边移开,大门大得出乎意料
之外,移开之后,里面一片漆黑,而就在黑暗之中,有两列人,悄没声息地列队走了出
来。建筑物内黑暗一片,山顶上也暗得可以,那两列人的行动,又一点声息也没有,气
氛诡秘之极,看起来就像是忽然有两列幽灵自亘古以来的黑暗之中冒了出来一样,令人
遍体生寒。
这时,我已和李规范并肩而立,我感到他的身子,像是在微微发抖,我偏头一看,
看到他的神情又惊又怒,我压低了声音问:“甚么事?”
第七部 一群行为怪异的人
他陡然以又急又怒的声音道:“你要帮我。”
他这四个字才一出口,我根本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两列像是自一个大怪物口中吐出来,在黑暗之中缓缓向前行动的人,看起来就像
是两列小怪物。他们的行动了无声息,而且相当缓慢。可是就在那两句话工夫,陡然之
间,他们的行动变得快绝无伦,十几条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前疾扑了过来。
我才听到李规范对我说:“你要帮我。”他向我求助,自然是有了麻烦,这使我想
到,自黑暗中向前走来的人可能要对他不利。事实上,那两列人无声无息向前移动时,
充满了阴森诡秘之感,叫人十分不舒服,这时,突然十几条黑影疾扑了过来,那可以肯
定,断然不会是甚么欢迎仪式了。
在那一霎间,只听到李规范怒喝了一声:“你们 ”
他的那一下怒喝,令我愣了一愣。当他说要我帮他的时候,我心中所想的是,他是
一个闯了祸、犯了规条的少年,不应该和我动手,恐怕会受到苛责,所以要我这个外来
者在他的长辈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之类。
可是这时,他却突然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断喝,虽然只喝出了两个字,但是声音之中
,居然充满了威严,一点不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少年。
他本来分明是要想指责那些人的,可是他只叫出了两个字,掠出最前面,看起来像
是鬼魅一样的四个人,旋地一扬手,一股刷刷的劲风过处,一团极大的黑影已向著李规
范当头罩了下来。
我那时正因为他的一下叫嚷有点特别,侧头去看他,看到了那种情形,由于事情实
在太奇特,一时间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眼前一黑,有同样的一团黑影,也向著我当头
罩了下来。
在那一霎间,我仍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既然有一大团阴影迎头罩下,总是要
立即避开的,这时,我暂时只能顾自己,不能顾李规范了。
我只听到李规范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叫声,那时,我身子已急速后退。
我应变算是极快,因为那一大团“黑影” 我还不知那是甚么,只好称之为一团
黑影 向我压下来的势子极快,我立时后退,居然一下子就脱出了它的范围。可是我
应变快,但是采取的应变方法却是错误的。
那是由于我对这里的地形陌生,而在紧急应变之中,忘记了自己是才翻过了一个陡
崖,才来到山顶上的,这一向后疾退,虽然避开了那一大片当头压下的黑影,但是却已
退出了悬崖之外。
而等我发觉这一点时,人已向下跌去,再也无法回到山顶上去了。虽然我懂得怎样
运气,但总不能向上飞起来的。我双手挥动著,尽量想抓到一些甚么,看来已经绝望了
,突然,那一大片黑暗,竟然又临到了我的头上,我一伸手,居然抓中了它的一角。
一入手,我就感到那一大片黑暗竟十分柔软,看来是一大幅丝织成的幕,抓住了它
的一角之后,我身子又下坠了几公尺,就止住了下落。
我乘机伸手,攀住了岩石的一角,松开了那幅幕。
我估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