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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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年-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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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去问他们了。”潘希年说完这句玩笑话,正了正脸色,“程朗大哥是脑外科的大夫没错,两年多前我初到这个城市,出了意外,他是负责我的医生。”
意外?“嗯。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她大概是要找寻合适的词汇,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时不时还停顿下来一会儿,说:“几年前我坐的船出了事,我成了孤儿,还失明了,程朗大哥和费诺是我父母的朋友和同乡,出事之后全靠他们的照顾,我才捡回一条命。虽然现在能看见了,后遗症还在,我现在对声音还是很敏感,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注意到了。大概有小半年吧,我都生活在黑暗里,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爸妈都不在了,是费诺、淑如姐还有徐阿姨一直在照顾我,帮我撑过最难熬的时候……后来我又得了忧郁症,也是他们再把我拉出来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下,不知道掩盖了多少艰辛和曲折。潘希年的双眼如今清澈又明亮,顾盼之间光移影动,哪里看得出曾经失明过。不,这样的眼睛,甚至让人难以忍心去假想它们曾经失明的样子,但那竟然是真切发生过的。
明明之前还有千言万语,听完潘希年平平静静的一番话,云来反倒是沉默了。面前的这个人,云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她,每当知道得多一点,她就能带来更多新的未知。
笼罩在她身上的不可知让云来有些迷茫,众人口中的潘希年似乎都是她,又都不是她,千言万语拼凑出另外一个“潘希年”,又在自己和她的一天天接触中,两个人影逐渐地重合起来。
意识到已出神的时间太长了,云来回过神来:“我,我从来都不知道。”
我也没说过啊。“潘希年无意在往事中过久地纠缠,”我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些。其实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就是这样了,很健康,手脚俱在,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是因为有了他们。云来,好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在做梦,阿敏,老萧,还有你,你们这些人都在我的梦里,日子才这么好,这么快。真正活着的我还在几年前,一无所有,糟糕透顶……我看你像是在梦里,你看见的也是梦里的我……“云来抓住潘希年的手,用力捏了捏:”你能说出来就好。我是真的,你也是真的,大家都是真的,不信你也捏一把我。希年,要杯水吗?“我没事。”
对了,你刚才想问我什么?“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有点诡异的气氛,云来捡起之前因程朗夫妇的出现而中断的话题。
哦,我本来想问为了今晚这顿饭,你是不是去问了费诺。但是这哪里要问呢,除了他,还有谁。”
一改之前的平静安宁,笑容里罕见地带着自嘲的意味,好像在说一场冷笑话。云来被这陌生的表情刺了一下,但也没有否认的意思:“是,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纪念日,我想让你更愉快一点,但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向费老师打听了一下。”
他……说了什么?“云来耸耸肩:”说你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每次我们在一起吃饭你都是说随便,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挑食,原来也有东西不吃。今天晚上吃得好吗,希年?“谢谢你这么细心。”
这句谢谢从来没有这么剌耳过,刺痛感从心门一路延续到指尖。这刺痛感和之前潘希年和盘托出的往事所带来的混乱感交织在一起,让云来脑子乱作一团。所以当云来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你和费诺每次同桌吃饭也都道谢了吗”之后,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来,还来不及懊恼这句话怎么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了,潘希年已经轻轻地把话题接了过去:“我欠他太多了,怎么道谢都没有用,所以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对不起,我……“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云来笑了笑:“对不起,我实在有点不甘心。”
说完他正视着潘希年清澈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蒋师兄也好,陆敏也好,还有许多其他人,都在告诉我费诺是怎么样地在你艰难的时候照顾你。其实我是应该感谢他的,如果不是他,也许我没办法遇到这样的你,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在想,如果早一点,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认识你的时间再长一点,这样就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你喜欢茶花,不喜欢豆类,喜欢鱼虾海鲜,不喜欢糖……这些应该是我自己发现的,却统统被告知了……真是不甘心啊,就好像再怎么努力往前跑,一抬头却发现有人已经在终点等着了……”
潘希年肩头微震,没说话,只是反手握了一下云来的手。
这个小小的动作给了他力量,支持他继续说下去:“希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一座山,让人无法跨过去。也是,谁让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他对你无所不知,我却恰恰相反,几乎一无所知……不过足够幸运了,遇见你也不算晚,你还没被别人抢走。”
他天性乐观豁达,说着说着又振作起来,望着潘希年微笑。潘 希年对他也短暂地一笑:“是我不好,早知道你要知道这些有的没的,我就先告诉你好了。”
都告诉我吧!“云来热切地说。
想知道什么?”
仔细思索了许久,云来还是摇摇头:“算了,还是让我自己找出来。这样就和你纠缠得更长久一点啊。总之,我还是要道歉的,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该说这些。”
嗯?今天是你生日?“不是。”
有什么好消息?“倒也不是。”
潘希年索性不猜了:“不能说也不要紧,是好事就行了。”
云来笑得眼睛弯起来:“是好事。距你第一次答应单独和我出门,正好是一个月。你说是不是值得庆祝。”
潘希年一愣:“可是,才一个月……”
对我来说一个月也很重要啊。希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像是过节,恨不得天天庆祝,我不想等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时间长短在有的时候并不代表什么。有你在,一分钟不短,十年也不会长。你说,每一个月庆祝一次,是不是应该的?“这一下连潘希年都红了脸,一副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这么会说话……“云来低下头来抓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你,有些话自然就蹦到嘴边了。“潘希年听了笑着摇摇头,松开手拿起勺子,吃起甜食来。
气氛骤然之间又松弛下来。云来吃到一半,想到自己刚才说的一番话,耳根一阵阵地发烫。潘希年这时又说:”云来,我忽然觉得,我怕是不如你喜欢我那样对你。我怕你会失望。“云来注视着潘希年,微笑着清清楚楚地说:”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才这么小心翼翼吗?希年,我真高兴你能告诉我。我是觉得喜欢得更多的那个人担得多一些或者说更辛苦些,所以还是把喜欢得多一点的机会让给我吧。“潘希年眉眼间闪过一丝迷惑:”可是你也说过,你对我几乎一无所知。“但是我更对你一见钟情啊。”云来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如同一块砖头被丢进平静的水面,潘希年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云来的预料之外:她迅速地伸手遮住额头,没多久索性将一张脸埋在双手手心,双肩瑟瑟,颤抖得仿佛饱经风雪寒冷的病人。云来起先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后来见她久久没有拾起头,忍不住去拉她的手:“希年,你怎么了?”她没有答他,掩住脸的力量大得出奇。云来不得不用更大的力量,乃至于有些强硬地拉开她。他感觉到无声的反抗,这让云来更加焦急,好不容易拉开她一只手,就感觉到她整个人颤抖得越发厉害。云来以为她哭了,手指也在发抖,但抚摩过双眼之后手心却一片干涸,那颤抖的眼睫如同一个温柔的亲吻。云来几乎要被炙伤了,近于狼狈地甩开手,但下一刻又改变了主意?他离开座位,绕到潘希年在的那—边,轻轻地搂住了她。云来也弄不清这个拥抱是为了给她安慰和力量,还是他自己也需要一点温暖——四下都是迷夜,只有这里有光,他不得不抓牢了。
云来活到二十三岁,始知深陷情网之甘苦共存,悲喜交加。
舞会
眼看到了年底,建筑学院研究生部年终传统节目之一的舞会也日渐逼近。云来是一年级学生,第一次参加系里的舞会,收到系里的通知邮件后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早早就向蒋仲伟请教各种注意事项。而蒋仲伟也不愧建筑学院“老生”,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原来这舞会是一年一度的师生联谊,参加者除了院内的硕士和博士,还包括系里的秘书以及自博士后到荣誉教授的所有教职员工。每一年的舞会都是在T市招牌悠久的一间餐厅,先聚餐,再跳舞,如果自带家属需要先和秘书汇报——这也算是学院给成家或是有对象的研究生们的优待。
蒋仲伟交代清楚之后,叹了口气:“不知道今年江教授带不带他女朋友出场。”
院里姓江的教授恰好不止一位,也都没结婚,只是一个年轻、一个年长。云来笑嘻嘻问:“哪个江教授?”
当然是我们建筑系的小江教授。传闻他有个从日本带回来的女友,美艳无双,却从来没有学生见到过。“云来对这事一无所知,闻言先”哦“了一声,才又说:”那也没什么啊,该见总是要见到的……“蒋仲伟挥挥手:”就是传得神乎其神,总是忍不住想见一见嘛。你要知道,我们学院两大黄金单身汉,现在也就只剩下你导师一个了,当年以开学,看到江教授忽然戴上了戒指,不知道多少女生背地里哭碎一颗芳心啊……“听隔壁系教授的私事总是让云来觉得有些尴尬,好不容易等到蒋仲伟把这个话题告一段落,赶快扯了新话题:”那师兄,该穿什么衣服去?要正装?“傻瓜,当然是能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这可是本学院最有名的传统节目,不知道成全了多少对。总有想让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吧。你是和希年一起去吧?”
我得问一问她。“蒋仲伟看起来噎了—下:”哦……差点忘了,你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云来犹豫了一下,露出个稍显腼腆的笑容:”挺好,都挺好的。“那就带来吧,也是难得。”蒋仲伟看着他双眼发亮的样子,叹了口气表了态。
那一天晚上的纪念日稍显惨淡地结束之后,无论是云来还是潘希年,都选择了再不提起。云来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又过了一道坎,他能感觉潘希年似乎在那一夜里下定决心割断了某些东西,但是他并不说,她也不说,但彼此之间隔着的迷雾稍加消散去一些,这点云来还是能感觉得到的。
对于舞会的邀约潘希年答应得非常爽快,爽快到云来简直有点难以置信,弄得潘希年看着他笑:“怎么了,呆掉了?”
他一把抓住潘希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啊,呆掉了。像个冬天里走了几十公里路的傻小子,忽然看见一团火,反而不敢凑过去了。”
潘希年过了一会儿才抽回手来:“傻瓜。”
云来却只是笑,丝毫也不辩解。
既然潘希年应允,云来心花怒放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不会跳舞,更不舍得放弃和她共舞的机会,还是经蒋仲伟指点,找到建筑系的“舞林高手”易华集训了一周,总算也能跳出像模像样的三步和四步。某天课程结束,易华赞赏完“孺子可教也”,顺口又问了一句:“对了,衣服准备好没?你学华尔兹,是要请别人跳舞?那总是要穿正装的吧!”
他这才想起来还真没带特别像样的衣服来。
云来在生活上像极他爹,不怎么讲究,以前又在本地念大学,衣食住行大多是由贤惠的母亲在打理,父子俩也一直过得很好。眼下找不到合适的参加舞会的衣服,不免打电话回家去,云来的妈妈听说儿子有一起跳舞的女伴,开心都来不及,本来说是要快递一套过来,电话那头传来云教授不紧不慢的声音:“那就去买一套,有钱还怕买不到东西。”
果然是解决问题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
他就挑没课的一天去买衣服。跑去购物中心转了一圈,觉得男装看起来也都差不多,正准备随便拣一家进去挑一套合身的拉倒,没想到竟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居然真的是潘希年。
还没来得及出声,她也看见他,稍稍诧异之后,还是扬起手打了个招呼。碰面之后潘希年问:“怎么了,平时都不进商场的?”
云来就指着橱窗说:“没合适的衣服,过来挑一套。”
挑好没有?“没有,看来看去都觉得差不多。”
衣服要上身才知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帮你参谋一下?“云来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介意,连忙说:”好,那就麻烦你了。“潘希年笑了一下:”你真是客气。“两个人并肩走进一家店面,潘希年在男装部转了一会儿,挑出件黑色的西装来,偏头问他:”还是你觉得黑色太严肃了,不然要灰色的?“云来觉得黑色就好,还没来得及点头,店里的服务员已经走过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云来说:”那位小姐手上的衣服,我要试一下。“他报了码数,配好西裤和衬衫,就进了试衣间。走出来后觉得不太自在,但潘希年一见,已经挑起眉毛来微笑,又挑了一条颜色轻快的领带,在他颈项间一比:”我都要不认识你了。“镜子里的青年那挺拔利落的身形,被西装稍稍收腰的板型完全衬托出来,肩膀宽而平,又不驼背,堪比新发的梧桐。
但云来根本没有仔细看镜子里的自己,反而是被近在咫尺的潘希年的气息搅得心神不宁:比领带的时候她的手指擦过他的下巴,以至于整张脸都连带着烧了起来。她抬头说话的时候,几缕发丝飘上云来的脸颊,轻而又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云来,她离自己这样近,一伸手就可揽在怀里……看他不做声不表态,潘希年以为是他不喜欢这个颜色:”云来?你不喜欢这颜色?“他忙回神:”不,我觉得很好。就要这条。这身你觉得呢,好不好?“我觉得不错。你自己呢?”
我是要和你跳舞,只要你喜欢就好。“云来禁不住微笑起来。
等待服务员打包的间隙里,潘希年还是没有离开饰品的柜台,仔细地在一条条领带和丝巾前流连,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云来凑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怎么了?“潘希年转过脸,声调分明和之前不一样了:”费诺要过生日了,我在想挑选什么礼物给他。“云来对费诺的私事几乎一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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