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
“一路平安。”
锦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录音笔里再次传来了厚重的军靴踩进雪地时所特有的声音。但那声音在走了几步后被楚凌的声音拦了下来,“谢云答应你的事儿办了么?”
锦一愣,随即没有感情的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快,“这不过是少爷一句话的事。现在的谢氏,再没有人敢反对他的任何一个决定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嗯。”楚凌释然的声音里带着一阵极低的感叹,“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今晚……他终于做到了。”
“是,少爷很优秀。”短暂的沉默后,又是那种奇特的踏雪声响起,而那脚步声这一次,再也没有停下来……
脚步声逐渐听不见后,又是一阵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的风声。谢云等了一会儿仍旧没有再听到任何动静,而就当他以为整段录音都结束了而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录音笔里传来的阵阵凛冽寒风仿佛行若有质的将两个糅杂了纠结不解质问难过等种种情绪,但最终只化为一句飘渺叹息的问句轻轻的吹到了他耳边,令谢云的手指不自觉的轻轻颤抖了一下——
为什么……我爱上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你到死都不恨我……
……
……
该死的!——
谢云猛一甩头,像是在对自己泄恨一般仰头狠狠的往喉咙里灌了口水!可恶!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谢云气急败坏的给这次的旅游下了结论——我果然是不适合待在这里的。
心里打定主意要回去的谢云将手中的水杯搁在一边,抬头向不远处一顶花色显眼的太阳伞下望去,碰巧正看见了秦挚枫宽厚有力的大手牢牢的卡在龙腾飞雪纤细的脖颈上——他的另一只手里面拿着防晒油……
谢云脸上的肌肉有那么一瞬间奇迹般地呈现出了一种抽搐的状态——就那位那个姿势和动作,与其说是在给对方涂防晒油倒不如更贴近一点的说他其实是要借涂抹的动作一把掐断对方的脖子比较好……
当然这一切也不过是给外人的幻觉而已。当谢云走进后听见龙腾飞雪从喉咙深处偶尔溢出的两声慵懒舒服的呻吟时,上面的结论被现实推翻的谢云脸上再次快速的抽搐了两下……
抽搐过后,谢云迎着秦挚枫偏头过来询问的目光,简明扼要的告诉这对脑袋神经构造跟正常人绝对不同的夫妻,“我要走了。”
龙腾飞雪寻着声音懒懒散散缓缓慢慢的偏过头,看着谢云挑了下眉,“你才来几天啊,就着急回去!”
谢云也挑挑眉,目光在海滩上玩乐休息的人群一扫,再看着龙腾飞雪时眼中已经有了揶揄的味道。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种度假适合你,不适合我……”
“嗯哼~对的!”听到这话龙腾飞雪仿佛来了什么极大的兴致一样,她一翻坐起来,她神情雀跃,食指对着远处不同的几个方向指指点点的同时嘴里振振有词,“阳光,海滩,男人,就是我的全部~”
谢云脱力扶额翻白眼,“那是你的……不是我的。”说完,他转身就走。
“啊啊~云云啊!我的下一站是要去非洲玩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人多热闹啊!”
龙腾飞雪这仿佛漫不经心的一句话,让已经准备坚定离去绝不回头的谢云停下脚步,愣住了。
他站在夏威夷的阳光下,看着远处那连成一片的翠绿色树木,沉默良久后,不发一语,举步而去。
第二天上午,已经收拾好行礼准备离开夏威夷去非洲的龙腾飞雪在一处原理人群的安静海岸边找到了席地而坐的谢云。
他没有像昨天说的那样立刻就找飞机回国去,这让带着机票来找他的龙腾飞雪嘴角慢慢溢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意……
她走过去,在谢云身边席地而坐,也不看此刻谢云的表情,只是一味的盯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晃了晃手中的机票,“我买了三张机票,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谢云看着远处的目光深沉而悠远。他静静的开口,明明是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在被柔和缠绵的海风吹拂过后莫名带上了几分难以分辨的伤感,“你们去吧,玩的开心点。”
闻言龙腾飞雪轻叹一声,早晨淡淡的柔和日光薄薄的一层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面容看上去不甚真实,“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改变,但是活着的人却是仍旧要继续前行的。”她说完仿佛是在开导也是再鼓励的拍拍谢云的肩膀,没有再劝,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
再龙腾飞雪和秦挚枫走后,谢云也离开夏威夷回到了北京。
原本他待在夏威夷的时候觉得莫名其妙的心浮气躁,那个时候他只想赶紧回来,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真真正正走进这栋大而安静的主屋时,整个人竟然被一种久违了的巨大沉闷感紧紧的包围住了!
那份异常的压抑,压得他心里越发的难受。
他总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周围缺了什么。缺少的是什么,谢云知道。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将心底的那份缺失感找回来。
就想楚凌曾经说过的,他们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除非谢云自己可以打破心理障碍从彼端冲过去,否则,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得到所谓的幸福。
龙腾飞雪告诉他“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没办法改变,但是活着的人却是仍旧要继续前行的”,这浅显的道理谢云自己当然也清楚,然而说得容易做到难。对谢云而言,楚凌这个名字代表的就是纠缠糅杂在一起的喜怨爱恨,他无法剥离怨恨只留下喜爱,自然也没有办法做到只是怨恨而遗忘这个人。
可正式这些东西纠结在一起理不出头绪,才愈发的让他觉得痛苦。
所以这次回来后,他去小湖旁边的次数多了,他抽烟的次数多了,他用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令自己没有时间想起其他的……但实际上,他所做的这么多努力在接到那天龙腾飞雪自斯威士兰打来的一个电话后,全部都那么不堪一击的轻而易举的灰飞烟灭了……
其实龙腾飞雪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打电话来语气平静的给谢云传递了一个消息——
“出事儿了。你家男人受了重伤,你要不要过来再看他一眼?”
谢云身体瞬间已震,手中拿着的手机从陡然耳边滑落,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脆响……
谢云在那一声脆响中身体狠狠一震!他茫然的转头抬眼窗外某个虚无的点,深沉幽暗的眼底缓缓的滑过说不清的晦暗颜色,原本放在耳边的手臂被他僵硬的缓慢放下。那关节处传来阵阵酸涩迟钝的关节摩擦声仿佛从手肘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肺一样,令他的心猛然一下子慌了起来!
在这一刻,什么骄傲什么矜持什么计较什么隔阂!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不想也来不及计较了,脑袋里只有一个尖锐的声音穿透耳膜疯狂叫嚣着告诉他——
去非洲!他要去见他!他不能让那个人只身待在那里面对未知的危险和死亡的恐惧!
是的,他不能。
谢云想到这里,在脑子里还来不及对这个消息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自己急得几乎发狂的声音从身体深处带着沉重的恐惧和嘶哑的颤抖嘶吼出来——
“鸿叔!——给我弄张去非洲的机票,要快!马上就要!”
……
……
非洲·斯威士兰·希塞卢韦尼区边界山区塔扎尔佣兵团驻扎地
燥热的夜晚,楚凌睡的并不安稳。
他的额头逐渐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拧成川字的眉心和眼睑下面不断转动的眼珠昭示着他此刻正在做着一个冗长而恐怖的噩梦。
耳边静静的什么也听不到,楚凌觉得只有他在一个密闭的看不见尽头的长廊上拼命的奔跑着,身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紧紧的追赶着他,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回过头去会看见那张温柔得几乎让他想哭的脸……
可是他又隐隐知道追着自己的那个人不可能是那个有着和煦笑容的男人,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永远都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即便是自己亲手杀了他……也是如此。
他开始脱力了,粗重的喘息间胸口闷闷的仿佛要炸开了一样,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影子的逐渐逼近……他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也跟着站立不稳左右摇晃……在他马上就要被那个黑影包围的时候他清晰的感觉到前面忽然有什么东西斜刺里冲出来一把将他甩到了身后护着,然后砰然一声枪响,紧接着他的手指触碰到了那湿热黏腻的液体……
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扶住自己前面已经融入进黑暗里的物体,而四周在这一刻骤然间灯火通明……
他感觉着黏腻的液体以一种能把人灼伤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从怀里抱着的身体中涌出,他僵硬迟疑的低头去看怀中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刹那间几乎连血液都被冻死在了血管里——
谢云!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
他惊骇恐惧的一瞬间忘记了呼吸,而这种梦境中的压抑似乎也真是的反映到了现实上,楚凌猛然睁开眼睛,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对面一片雪白的墙壁,惊魂未定的粗重的急促喘息……
还好,只是个梦。
楚凌深深的吸了口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然一口气灌下去,终于缓缓的镇定下来,然而,已经整个人已经是睡意全无了……
他走回床边坐下来,看着窗外浓得几乎化不开的夜色,想着刚刚那个骇人的梦境,神情有些恍惚的他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落在右手虎口的“谢”字烙印上,然后就仿佛同一个动作已经在做过千万次一样,他自然而然的用左手的拇指轻轻的摩挲着那个烙印,感受着指尖传来的细致而突兀的汉字纹路,在逐渐悠远的目光中轻轻的,落寞的叹了口气——
谢云,你究竟还要我等你多久?……
……
……
睡眠不好的直接结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楚凌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又重了一层。
早饭后在大厅里找到楚凌的阿曼看见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无奈又关切的皱起了眉,这段日子跟楚凌待在一起,他的汉语明显要比从前好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凌哥,你昨晚又没睡好?”
楚凌无声的摇摇头,不经意间把话题转开了,“芦苇舞节,给兄弟们的钱都打进他们的账上了么?”
阿曼见他不欲多说也不追问,只是简短的点头称是。
“别忘了工厂里的员工。”楚凌说着轻轻的笑了起来,眼光中因为泛起了轻松的笑意而越发的夺目,“虽说这芦苇舞节女孩儿们才是主角,但好歹是这里最盛大的节日,我们这男人居多,倒是可以借这个由头大家放松下。另外已经有了家眷的兄弟们你多照顾下。”
阿曼一一应了,末了他习惯性的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操着浑厚质朴的嗓音对楚凌憨憨的笑着说道,“凌哥,你真好,你总是这么关心我们……嘿嘿,你是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善良的人。”
阿曼说着说着似乎觉得这种夸赞的话有些别扭,他越说声音越小,连带着连脸都憋红了……
但他所说的话,楚凌却一字不漏的听见了。
善良?
楚凌一怔,继而嘲讽的苦笑。他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这两个字眼,他也从来没有跟这个词搭边的事情。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他,只会让他觉得无比的讽刺……
“凌哥……”
阿曼见楚凌忽然落寞的神色有些忐忑,楚凌看在眼里,在眨眼的瞬间收敛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微笑如常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你去忙吧,我到外面走走。”
而当准备出去散心的楚凌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因为一个突然闯进院里来的身影而牢牢的钉在了门前的台阶上,他身上的血液仿佛在目光接触到那个人影的瞬间全部都凝固了一样,任他提起全部的力气也不能挪动半分!
他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的一遍又一遍确认那个公然闯进这里的男人骄傲而挺拔的身影不是幻觉,然后猛然间从心底滕然升起了一阵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团团围住的莫大喜悦!
在这一刻,楚凌几乎控制不住手指尖轻轻的战栗!他猛然把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他竭力平缓胸腔里那阵翻腾不息的滚烫气息,以此来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平稳。但是天知道,在此刻他被喜悦与忐忑全然占据的大脑里,只翻来覆去的重复着一句话——
谢云……你终于来了。
实际上在楚凌看到谢云的同一时间谢云也愣住了。他奔跑的脚步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滞涩,但下一秒,他已经用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跑到了那个已经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面前!
他甚至来不及跟许久未见的楚凌打一声招呼就开始上上下下的用目光将楚凌全身检查了个遍!直到他确定眼前的男人除了皮肤又被晒黑了一点,眼睛下面挂着厚重的黑眼圈外并无异样之后,才狐疑的放开了抓着肩头的手,因为旅途辗转而声音沙哑的他缓慢而迟疑的轻声对楚凌询问道:“你……没事儿?”
在谢云说话之前楚凌本来是把目光停留在谢云的衬衫上的。或许是因为来的太匆忙的缘故,这个几乎绕了半个地球的男人没有拿一样行礼,又或许是他也没留心注意斯威士兰的炎热的气候又着急赶过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楚凌从来没见过谢云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的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被解开了两颗扣子又被汗水打湿的白色衬衫染上了泥土和风尘的颜色,大抵是因为刚刚奔跑的缘故,他满身满脸的汗,从发丝间滑下的汗珠滚过棱角锋利的侧脸在下巴上挣扎停留片刻后直直的坠进衬衫和胸口形成的间隙里……他站在那里哪怕极力抑制,楚凌也可以清晰的听到他喉咙深处控制不住的喘息声,一呼一吸间,仿佛要把肺子都吐出来了一样,粗重异常……
楚凌原本奇怪于此刻谢云的样子,听着谢云更加奇怪的问句,他挑了下眉,更加茫然的下意识反问,“我有什么事儿?”
楚凌这么一问,仿佛是一块石头猛然打中了谢云脑袋中某根僵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