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男拍了拍衣裳,淡淡地道:“我说过我的脸受了伤。”
到底是多严重的伤啊?众人在心里想,但谁也没那个胆子继续探究下去。
接下去这顿饭大家都吃得没精打采,回去的路上,满金摸着下巴低声自语:“原来如此,这两天他在脑后裹了块布巾,才没人发现他脸上缠布条,我还以为是最新流行的打扮呢。”
曙光翻翻白眼,不过脑海里也思绪纷飞。
这个戚秀色,他的脸究竟怎么了?总觉得他像是在守住一个天大的秘密,但让他这样拼死守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可是第二天两人独处的时候,戚秀色突然开口道:“我并没有揭穿你是女人。”
曙光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知道了!他知道昨天的事她也有份!
虽然他的语调平平,但她的良心受到莫大苛责,在现代接受了二十多年文明教育,居然被一个古人提醒——我没有干涉你的隐私,也请你尊重我的。
由于过分羞愧,她说了声对不起就逃得无影无踪,可两人既是师徒又是同屋,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次见到那张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的脸,她都觉得抬不起头,良心时不时受到小鞭子的抽打。
几天后,阿蛇离开船行回乡成亲,戚秀色正式执掌巳蛇舟。
在他出师的那一天,曙光拿出一个葫芦瓜串成的救生圈,递给他,吞吞吐吐地说:“祝贺你成为掌船人,嗯……也是赔礼。”
他没有马上收下,她忐忑地盯着那张只有五官起伏却没有表情的素面,半晌,面具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这是什么?”
曙光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就跟一般的大葫芦瓜用处一样,泅水时不会沉下去。不过这是我自己做的,我专挑小的串在一起,个数多所以浮力更大,也不用系,套在腋下就行了。你不是水性不太好?咱们掌船的成天在水上打交道,有备无患。”她说的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溺水的事。
戚秀色盯着这个葫芦瓜救生圈好一会儿,才慢动作似地缓缓接过。
见他终于收下,曙光很高兴。
她安慰地想,这样,他们友谊的裂痕算是修补好了吧?
☆、丁赵相争
新的巳蛇舟掌船人走马上任后几天,船工们对面具底下那张脸的好奇就彻底被另一件事转移了。
事情要从官府的告示讲起。
由于澄塘城与其他城镇的往来日渐增多,官办船行已无力承担所有跨城远途水运,官府有心将往返周边城镇的一部分短途水运交给民办船行,于是贴出一纸告示,宣布采取公开竞赛的方式,设三关,分别是龙舟竞渡、凤求凰和鲤鱼跳龙门,所有民办船行均可参加,最终胜者可获得官府颁发的允许经营短途跨城水运的契书。
告示一出,大小船行一片哗然,终于有机会在跨城水运上从官办船行手中分一杯羹,说不定将来还能染指远途水运,众老板仿佛看见金子从天上掉下来。
天大的好机会,放过的就是傻子。
公开竞赛的方式,也绝了几个大船行老板暗中贿赂官员的小心思,于是不管旗下有几条船,所有的民办船行都积极准备起来。
据说,告示出来以后,丁家船行的老板几夜都睡不着觉,这天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居然在梦中见到了早已仙去的丁家祖先,祖先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让她好好干,说延续了几十年的丁赵平分天下的局面,将在她这一代结束。
梦醒之后,丁老板思索良久,觉得祖先是在暗示她,这次比赛正是丁赵两家相争多年后最终决定成败的一战,胜者从此将在民办船行中独占鳌头,败者则永远别想翻身。
为了这关系生死存亡的重要比赛,丁家老板不惜血本,先是给每个船工发一小锭银子以振士气,并许诺若赢了比赛再加工钱,然后在澄塘湖的东面围起一小块地方,对船工们开始了地狱式的训练,誓言要赢得这场比赛,从此将赵家踩在脚底。
老对头赵家船行也不甘落后,很快在澄塘湖西面划了一块地方,召集船工进行秘密训练。
丁家暗中派人去偷看,不小心被逮个正着,丁家老板正觉面上无光,结果没两天,丁家训练场地也传出抓到赵家奸细的消息。一时间,两家之间的火药味是前所未有的浓烈。原本丁赵两家的船工在河面相遇,顶多当没看见,现在则是目光不善地互瞪,恨不得在比赛前就把对方揍趴下。
为防别家船行窥探,丁老板想出个办法,采用广泛撒网的训练方式,不到比赛前一天不公布参赛人选。不管载客的还是载货的,所有船工收工后,都要去澄塘湖参加训练,有管事在湖边点卯,一次不到就扣半个月工钱。
连日训练下来,被折磨得只剩半口气,曙光实在很想把那锭小小的银子退回去,只要允许她退出比赛。这么没日没夜的魔鬼训练,究竟想把他们训练成什么啊?大力水手?水上运动员?人肉发动机?
她甚至怀疑还没到比赛,自己的小身板就要废了,当初怎么没想到船工是这么危险的职业呢?
手中的包子只咬了两口,便失去胃口,曙光抬起酸痛的手臂,摸摸自己的眼窝,不知道是不是都凹进去了……还是再多啃几口吧。
此时她正把船停靠在官衙附近的河埠头,趁着午时没什么客人,上岸买了两个包子,坐在岸边的垂柳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今天一早,发现推迟半个多月的小红终于还是来了,抱着难受的肚子她简直欲哭无泪,难不成还能像体育课跟老师请假不跑八百米那样跑去跟管事说需要休息,原因是例假?
捧着包子,她的视线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直直落到威严矗立的官衙上。这几日,有个念头一直在隐隐萌动——她是不是要辞了工当回女人?
凭良心说,在婆琉国做女人比做男人好。据说婆琉国男女比例相差悬殊,就这么随便往大街上看去,来往路人大多都是男性,很少看到女人。再往路人脸上看去,女子大多相貌平平,而男子却都五官精致,身材匀称,平均水准远高于女子。
举个最典型的例子,如果把她放在女人堆里,以她普通的长相起码也能得个七十分,可如果放到男人堆里,那对不起,五十分都是给你面子了。看看她身边的船工们,船行第一美男的满金就不用说,虽然偶尔暴粗话,人却长得高大俊美,笑起来阳光灿烂,认识这么久她偶尔对视久了还会心跳加速,就连较为健壮的阿牛,五官也十分端正,若走在二十一世纪的大街上也会被人叫帅哥。
当她发现这个现象的时候,偷笑了好久,心想这婆琉国简直就像一个孔雀王国,雌孔雀貌不惊人,雄孔雀却长着美丽的尾羽,靠外表吸引异性/交/配。会不会就是因为这种男女比例的悬殊,千百年下来才最终演化成如今这种局面?
当然,让她偷笑的不仅是美男满街跑的视觉享受,婆琉国女性的地位也远远高于男性。
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还以为婆琉国就像是性别错置,男人养在深闺等嫁人,女人出门干活赚钱,她甚至已经做好了看到一堆人妖满街跑的准备,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个世界,男人还是男人,女人还是女人。赚钱养家的主要还是男人,只不过当家的是女人。成亲后,夫郎所有财产包括嫁妆全都归妻主所有,甚至某些情况下妻主对夫郎的人身都有处置的权利。历代国主都是女皇,中央和地方的主要长官皆由女性担任,男子可以出任官吏,但只能做做小吏和从事。无论走到哪里,女人都受到更多的礼遇和优待。甚至未婚女性如果家里实在穷得过不下去了,官府还会接济你到成婚为止,决不让饥饿这种小事浪费任何一颗传宗接代的火种。
简直是女人的天堂!
一边是起早贪黑出卖劳力不参加魔鬼训练还要扣工钱的可怜大男人,一边是美貌升值备受礼遇没钱还可以领领救济金的幸福小女人,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一边。
正呆呆地想着,身后传来招呼声——
“阿兔——”
回头看去,河面上顺水漂来一只小船,上面站着一人,也是十二生肖舟的掌船之一,他大声道:“丁管事要我传话,未时客人少,以后每天这时候你、阿龙、阿蛇几个就去澄塘湖练筋骨。”
练、练筋骨?每天?
半颗包子落到地上,滚了两圈掉进河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那人同情地看了眼她失魂落魄的表情,说:“还是赶紧去吧,管事说了,未时三刻不到就要扣工钱。对了,看见阿龙没有?”
她机械地摇摇头。
“那我再去东面看看,你若路上遇到他,也帮我带个话。”
她机械地点点头。
小船来了又走了,瘦小的身影在岸边伫立良久,才慢慢转过身,毅然朝不远处的官衙走去。
他们居然在她这头倒霉的、可怜的、劳累过度的骆驼身上,残忍地放上最后一根稻草!
就算是颗软柿子,这个时候也要爆了!
经守门衙役的指点,她大步进了官衙,一路来到大堂东侧耳房,这里设有吏、户、礼房。
掌管本城户籍的户房从事是个面貌秀雅的男人,态度也很温和。
“有什么事?”他问。
“那个……”一鼓作气冲进来,腹中草稿还没打好,她支吾了下,挑了个比较保险的开头,“假若有个女子……体弱多病,嗯……就是身体比较虚弱,也没有住的地方,是不是可以……”
那户房从事了然地看着她,“可曾婚配?”
“不曾。”
“那请她本人来官府一趟,便可领了银子去。那女子今年几岁?”
“二十三,不,十八。”她心虚地改口。
户房从事疑惑地问:“到底多少?你要知道,本朝律法规定,女子年过二十不婚,由官府强行婚配。”
她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才吓得女扮男装。
见她不语,户房从事继续谆谆善诱:“若有女子年过二十不婚,被人揭发到官府,若揭发人为未婚男子,可优先婚配该女子。”
什么?还有后一条规定?那她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做男人挺好
她一时犹豫起来。
原本打算虚报年龄来做户籍登记顺便领取救济金,可现在看来,一旦她恢复女子身份,周围人的注意力反而会集中到她身上来。
不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婆琉国别的不多,旷男最多,那夜戚秀色不就饥渴难耐地扑上她?那时他甚至还不认识她。保不准哪天,就有某个未婚男子跑来官府检举揭发她谎报年龄的事,以达到嫁给她的目的。如果继续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反倒没人会注意她这个长相中下的小船工,在被发现真实性别之前,至少是安全的。
思来想去,她决定退缩了。
“我、我会告诉她自己来官府的。”
抛下这句话,在户房从事怀疑的目光中,她逃也似地从官衙出来,快步冲到河岸边,一口气解了缆绳跳上船。
“曹曙光。”
她惊讶转首,看到戚秀色从旁边的一艘小船上站起身,刚才急急忙忙没注意,她的卯兔舟隔壁泊的不正是他的巳蛇舟么?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惊讶的是这个,已经很久没人叫她的真名了。
“我问高满金的。”
“他还记得?”她还以为满金整天薯瓜来薯瓜去的,早忘了她的真名叫什么了。
“嗯。”他停顿了下,说:“方才有人传话,你我都要去澄塘湖训练。”
“嗯,我知道……哎呀,未时三刻要点卯,快走快走。”
她慌慌张张跑到船尾,调头摇离河埠,戚秀色尾随其后,两船并行朝澄塘湖而去。
两岸景色不断后退,悠悠橹声中,她忽然开口:“刚才你看到了?”
“什么?”
“就是……”她犹豫了下,又改变主意,咽下到嘴边的话。
跟边上这个男人朝夕相处了近一个月,她对他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与其说他缺乏好奇心,不如说他刻意与他人拉开距离。虽然她现在很想找个人倾诉,但这个男人并不是聊天的好对象。
静默中行进了一会儿,隔壁舟上传来一句:“你去官府做什么?”
原来他真的看见了,她忽然想到什么,脱口道:“我不是去报官哦。”
戴面具的脸侧过来,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曙光后悔地咬着唇,恨不得把刚才那句话吞回去。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嘛老记着人家过去的错事啊,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小心眼、爱记仇?
场面再次冷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
“遇到什么事了?”
曙光眨眨眼,戚秀色反常地一而再再而三询问她……她有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非是他在表示关心?那个冷冷淡淡的戚秀色哎……
一股被人关心的暖意缓缓熨开,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看起来温和亲切许多。
对方是唯一知晓她性别秘密的人,眼前气氛又这么好……
“还不是那要人命的训练。”她一边摇橹,一边自然而然地开始大吐苦水,“我实在受不了了,你也知道,我是……嗯……女的嘛,天生力气小、耐力差——我是说和男人比,这是先天的差异,就算我再苦练,也不可能在十几天里练成阿牛那样啊。你看我是不是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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