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好像赖不掉了,本来还想假装完全没印象……
“不、不关我的事啊,我什么都不知道,跟那个曹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硬着头皮,死抓着这一点不放。
“曙光!”柳春晖急切地上前一步,却见她惊吓地连退几步,只得放柔声音道:“别怕,你进来一些,别让人看见,听我把话说完吧,我只能呆半个时辰。”
叹口气,他轻声道:“你无辜被拖进来,会不安也正常,放心,我绝不会害你,这就把始末告诉你。与我定亲的曹家少主,早在去年五月就过世了,这是前两天曹卧雪那女人亲口告诉我的,后来的事全是她一手安排。我威胁她,她才说一切都是为了金鸥坊。根据我朝律法,妻主死后,若无子嗣,家产就由夫郎均分。曹家前家主的那几个夫郎,没一个想将金鸥坊继续经营下去,一旦曹少主死了,金鸥坊就会被几个夫郎拆的拆卖的卖,曹卧雪对曹家忠心耿耿,前家主过世前曾嘱咐她一定要守住金鸥坊,将这凝聚曹家数代心血的百年布行继续流传下去,所以曹少主过世的时候,她第一件事就是把消息瞒下来。”
听到这里,曙光忽然想通,难怪那日兰会长略一威胁,曹卧雪就让步了。这整件事,曹卧雪最想瞒的,就是曹家前家主的几个夫郎,只是后来又怎么会牵扯到她呢?
只听柳春晖继续道:“说来也巧,她正愁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一日出城,在郊外见到一个与曹家少主有六七分相像的人,那个人就你。据曹卧雪说,当时你昏睡在野地里,衣着怪异,看起来就像个外乡人。她将你带回曹府,本想说服你假扮曹少主,可婚期临近,若再拖延或许会走漏风声,她怕你不愿意,干脆直接给你下了迷药,反正真正的曹少主卧床多年未见客,婚礼那日又是‘抱病’迎娶,露个面就行,应该可以瞒过所有人。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婚礼上却出了意外,中了迷药的你不知为何突然疯一样冲出喜房,天黑难找,就这么失去了踪影。这一年来她假意在找曹少主,其实也在想其他的解决办法,只是我先找到了你,她无法对我说实话,只好想办法诱劝你回去假扮曹少主继承金鸥坊。”
至于继承了金鸥坊以后……有些推测他没说,曹卧雪可不是什么善心的人,怎么可能将金鸥坊白白送人,还留给别人威胁自己的把柄。若要他说,曹卧雪或许有两种打算,一种是用迷药把曙光药成傻子,方便控制,另一种则是等曙光生下“曹家下一代继承人”,就悄悄把这个假少主处理掉,然后正大光明养育会乖乖听话的“曹家少主”。
嶙峋怪石落下一片阴影,遮得天光都暗了几分,矮他半个头的瘦小身影一动不动,惊讶凝固在那张柔和的小脸上,似乎正在慢慢消化方才听到的一切。
临时换上的仆服挡不住隆冬的寒意,冷得让他极想缩起脖子,只是眼前是他认定的妻主,好不容易见一面,怎能在她面前做出那种难看姿态。柳春晖保持着翩翩风度,趁她不注意微微动了动冷得快没知觉的脚趾。
前几日,他安排的眼线送来消息,说户部从事上门找她,他便觉不妙,再联想澄塘城会长莫名出力帮她,过后又将所有要见她的男子拦在门外,府里只留了一个戚秀色,便知事情大大不妙。
装成仆役在府内走动十分冒险,这样的机会恐怕再没有第二次……想到这里,柳春晖按捺下焦急,再度柔声细语地开口:“曙光,事情既已查明,就别多想了。我听闻官府的人已经找过你了?可有责罚你?”
曙光摇摇头,“没有。”
柳春晖一阵惊喜:“因为你已婚娶?”
“呃,没有。”
“你怎么这般老实?”柳春晖失望地横了她一眼,“我朝律法规定女子年过二十不婚,由官府强行婚配。如今官府定是要你赶快成婚,对么?”
曙光犹豫了一下,觉得也瞒不住,便点了点头。
柳春晖希翼地望着她,“你若愿意,我们可再成一次婚。”
“柳公子……”如果能像戚秀色拒绝她那样干净利落多好,曙光哀叹着,还是绞尽脑汁地开口道:“我一直想谢谢你,在画舫上帮我,若不是你,我必定逃不走。可是,我不是曹少主……”
“我不在意。”柳春晖急急打断。
“我明白,我只是想说,你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若有机会定当回报。可是,成婚……成婚是一辈子的事,你先前把我当成曹少主,才发生那么多事,其实,我只是个没钱又没用的船工……”
说到没钱,曙光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满金曾经说过的“让管钱就管钱,让传嗣就传嗣”,莫非这是婆琉国男人的普遍追求?那好办……
她一本正经地道:“我穷了很久,所以特别喜欢管钱,而且我……不能传嗣。”
柳春晖意外地扬起眉,心中不免怀疑这是曙光为拒绝他而瞎编的,便顺势问道:“为何不能传嗣?”
“因为……因为我是外乡人,那个……没有精气。”
跟男人讨论这种问题,曙光还是有点腼腆,落在柳春晖眼里,便成了心虚的表现,于是更加不信。
抬头看看天色,他也没打算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只是抓紧时间表明心迹:“先前对你下迷药,是我受了曹卧雪的蒙骗,可说到底,我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只是想保全你我的姻缘,就如你说的,在船上,我再恼你也还是将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你若是还生我的气,要打要骂都随你,就是别撇下我。”
见曙光为难地皱着眉头,还是一副要拒绝到底的样子,他咬咬牙,轻叹口气,得到她的注目后,伸手抚上脸颊,幽怨的神情不经意透出一抹勾人的媚色,“我不恨那曹卧雪骗我,我只恨她新婚之夜给你下迷药,害得我在你眼中成了吓人的鬼怪,直到如今你也不喜我这张脸。”
满脑子想着怎么拒绝的曙光,听了这话下意识开口道:“不,我没有……”
才说两个字,便被忽然传来的呼唤声打断——
“曹小姐?曹小姐?你在哪里?”
☆、往事
两人俱是一惊,柳春晖再也顾不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与我成亲的是你,你就是我柳春晖的妻主,我这般长相、身家,成亲前也请过有名的喜娘,作夫郎绝不会辱没了你。那戚秀色和高满金,你若喜欢,一道娶进门也无妨。我原想好好与你分说,只是……”
“那下回再说,你快走吧。”寻人的呼声越来越近,手腕上钳制的力道不断加重,受氛围影响,曙光也莫名紧张起来。
柳春晖暗恼寻人的来得这么快,害他无功而返,但面上仍是勉强挤出笑容,柔声叮嘱:“那我先走了,若想给我传话,就去找一个叫阿虹的仆役。”说完,最后看了她一眼,便匆匆从假山另一头离去。
曙光也赶紧从假山这头走了出来,正好与找她的人打了个照面,来人一袭白袍,应该是双子中的简白。
“原来曹小姐在这里,方才寻了几处都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府了。”简白说着,朝她身后扫了眼。
曙光做贼心虚地侧身挡了挡,紧张说道:“对不起,劳兰会长久等了,我这就去……这就去……”
“不必去前厅,方才我见兰会长有急事出府了。”
刚松口气,又听简白接下去道:“是我家妻主想见见曹小姐。”
“妻主……”那不就是……戚秀色的姐姐?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求亲那番话果然还是被听到了吧,既然已经被拒绝了,还要谈什么呢?难不成是怕她纠缠不休,要再警告一番?
眼前浮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她打心眼里不想见,可张了张嘴却挤不出半个借口,最终还是泄气地点了点头。
会长府邸很大,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径,一路安安静静,没碰到一个仆役。
曙光的手不觉覆上胃部,没有比今天更悲惨的一天了,求婚被拒伤了心不说,还要强颜欢笑去面对让人倍感压力的亲友团,胃部的纠结和心情的低落让她难受得想掉泪。
抬眼看去,前方带路的身影径自走着,不曾回头。
假如在后面不声不响地逃走,是不是也不会被发现?
然而也只是想想,再不情愿还是来到一处雅轩门前,方才一路没细看,此处应该就是会长府邸用来招待贵客的另外一个院落。
吸口气,她勉强打起精神,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才跨进门。
一入雅轩,热烘烘的气息迎面而来,角落散布着好几个炭火盆,把室内烘得如春日般温暖。
靠着轩窗处摆着一张软榻,要见她的人正斜靠在上面,已换去先前在戚秀色那里碰到时那身冬裳,只着一件薄薄的裙袄,清冷的面孔上挂着沉思的神情,听到动静后才掀睫看过来。
看座上茶后,简白掩门退了出去,屋内只余二人。
“曹小姐。”冰山美人缓缓坐直身子,语气意外的温和,“这半年来秀色在船行蒙你多方关照,我来了这么多天,一直想当面道声谢,今日才将你请来。”
“不不,其实一直是戚秀色在关照我,我、我很感谢他。” 曙光局促地说道。
“曹小姐不必客气,谢礼我已命人送至你房中。戚家这一代只出了我们姐弟二人,遭逢巨变之前,秀色姿颜绝代,又身兼戚家秘匠,在家中十分受宠,我对这唯一的弟弟也是爱护有加。啊,曹小姐大概不晓得什么是戚家秘匠吧?”
曙光点头,始终维持着进屋时那个坐姿,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
“我虚长几岁,不介意叫你曙光吧?曙光不必拘礼,随意一些,咱们只是聊聊。”冰山美人特意安抚几句,继续娓娓道来:“我们戚家以经商发家,数代下来积累钱财无数,进而把持泰武城姐妹会,在泰武城中也算权大势大。不过戚家祖先中有远见者看到,天下大势不可预料,数百年的平静后或许又会是数百年的乱世,戚家这点权势,在乱世里完全不堪一击。于是就留下这么一条祖训——每代戚家人必须有一人学习一门足以在乱世生存的手艺,一旦乱世到来,此人将担负起延续戚家血脉的责任。”
她略动了动身子,将下滑的薄毯拉回来,继续道:“后来的戚家人虽然继续经商,但每代总会有个人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学一门手艺,一开始只是拜师学艺,戚家有钱,出师后并不需依靠这门手艺谋生,后来不知哪一代,戚家的一个传人学会制作面具,数年后竟然成了面具大师,自那以后,制作面具的手艺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继承面具手艺的人就是戚家的秘匠。世道太平多年,面具匠师一直是戚家的一条隐线,不为外人所知。世人只知戚家有个神秘的面具匠师,手艺高超,所制面具只送贵客,千金难买。”
“为什么不卖?”曙光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中放松下来,便道出疑惑。
戚慕贞微微一笑,“秘者,世未知也。既然是我戚家的暗线,为乱世而备的唯一退路,自然不能让有心人知晓。不过于我而言,祖宗的话倒是其次,秀色自小容貌已是惹眼,不必再锦上添花,反正戚家不靠这个营生,既不卖钱,他愿做便做,也不拘了他。”
曙光听得入神,戚秀色虽然一直遮着脸,但一举一动都显示出良好的出身,知道戚家的背景一如先前所想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他还会做面具。听了这些,似乎又多了解了他一点,她隐隐有些高兴,那男人平日一点痕迹都不露,不过……这种家族秘辛随便说给她这个外人听,不要紧吗?
正暗自揣测间,冷不防听到戚慕贞问:“不知曙光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
来了!她赶紧正襟危坐,打起十二分小心,答道:“呃……未开化的乡下地方,家中只剩我一个,所以才独自出来谋生。”
“原来如此……说来,曹家冒认少主之事,在婆琉国也是前所未闻,我思来想去,尚有多处不明。那日过后我曾问过那曹卧雪,她这个弥天大谎其实极易揭穿,只要你、或与你过去有关的人出来指证便无法遮掩,可她为何如此大胆冒险?你猜她怎么说?”
曙光摇了摇头,心中有些惴惴。
戚慕贞不疾不徐道:“她说,一年前捡到你时,曾派人查过你的底细,却一无所获,在澄塘城会馆指认你时她心中其实极为紧张,可出乎意料的是,你只是百般否认,却半句都不提自己的真实来历。要证明自己不是曹少主,还有比道出真实来历更简单的方法吗?可你为何不提呢?难道,你比她更怕被人发现过去?”
那清冷的女声停顿片刻,仿佛在等这番话的震撼发挥到最大,接着,再次投下一块巨石——
“于是曹卧雪又想,无论如何都要掩盖自己的过去……会是什么原因呢?这世上有一种人,出身极为高贵,行走民间都会辱没身份,一旦被人发现真实身份极易惹来祸端,甚至影响朝局,因此不得不乔装改扮。还有另一种人,犯了大罪或惹下大祸而远走他乡,为求保命不得不隐姓埋名。这次找到你时,你混迹市井,身无贵气,怎么看都不像第一种人,而假若是第二种人……她自然大可有恃无恐,不怕人揭破。”
雪莲般美丽的脸孔微侧,露出有趣的神情,“你说,那曹卧雪的推断可有道理?”
曙光吸口气,故作坦荡地迎上对方视线,回道:“戚会长怀疑我是第二种人吗?我不说,是因为我的家乡远在千里之外,即使说了也无人能证明。戚会长若是不信,也可以派人去查探一番。”
“哦?”
说随便查只是虚张声势,可眼前人偏偏来了个不置可否,曙光